第180章 【番外】於朝越：但願長睡不復醒（七）

於朝越的意識沉入混沌之前，眼前最後記得的場景，是一片燦爛至極的火光。

那火光雖無一絲溫度，但其中蘊含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覷。

那一朵絢爛綻放的虛幻蓮花在火光中心綻開，連天地似乎都為之動容。

於朝越恢復意識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朦朧虛幻的霧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前途後路皆為迷霧，嘗試邁步毫無改變，一時之間又無處可去。

腳步轉移之間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終於帶起霧氣變化，那些虛幻霧氣聚攏、凝實成熟悉人影，那人影眉目依舊與記憶之中分毫不差，正朝他淺笑。

於朝越一瞬晃神，好似被加諸了無形的力量，眼中迷茫一閃而過隨即又恢復清明。

此時霧氣正迅速不斷重複聚攏、凝實的過程，一個個人影逐漸在於朝越的身邊成型，在某一刻彷彿雲開霧散，寂靜的天地一下子便喧鬧起來，歡聲笑語縈繞周身，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帶著幸福笑容，沒有貧窮、沒有悲傷、沒有痛苦，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樣子。

於朝越不免恍惚，多年之前一直期盼的最完美的、最渴望的場景就在眼前，一切都觸手可及，只需上前幾步就可握於手中，但這時候他卻有些遲疑了。

心中猛然刺痛，有什麼幾欲噴薄而出。於朝越擰起眉頭，眼中又現茫然。

……他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不行，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想起來。

這時候那些霧氣所形成的人影更加鮮活，更給人以迷惑，於朝越幾乎快分不清自己現在所處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若不是還希望想起那重要的事情，他怕是連最後的一絲清明也要失去。

那刺痛讓他得以強行分清現實與夢境的模糊界限——這裡，是夢境。一場美夢，而非現實。

包裹著他的濃霧一下散去，就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分清虛幻與現實的於朝越只愣了一下，便感覺到意識沉沉的一剎那像被人用冷水潑醒，昏昏沉沉地迎來了一片黑暗。

睜眼閉眼幾次，待眼睛適應了這樣的黑暗，勉強得以看清近處的事物，於朝越才發現身邊並不是空無一物的。注意力轉移到周圍，之前被忽略的細節也在此時一一呈現：

數人的呼吸聲回蕩耳畔，間或有模糊不清的夢囈與翻身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模糊視野之中唯見身邊橫陳幾具堆疊在一起的人體，更遠一些的地方被黑暗籠罩看不清邊界。

隨著一聲類似火焰燃起的細微聲響傳來，身處於不明情況的黑暗之中，於朝越悚然一驚。

一點光源突兀在黑暗之中顯現，於朝越好不容易重新適應了這光亮才發現來人已經近在眼前。一時不清楚對方是敵是友，於朝越瞳孔微縮，出於謹慎迅速將剛恢復支配權的身體瞬間調整至高度戒備的狀態。

而那光亮隨著行進間晃動搖曳不定，照出周圍事物的影子，最終被拉長埋沒於遠處深沉的黑暗之中。

來人看著一臉緊張的於朝越，手中提著的不知用何種材料製成的燈籠向前一送，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不錯，你是這批新人里素質最好的一個。」

見來人似乎並無敵意，於朝越稍稍放鬆了一些，但還是頗為謹慎地開口：「這位……前輩？」

於朝越本就木訥不擅長交際，在稱呼上糾結許久緩緩選擇了一個大致不會出錯的，但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打斷。

只瞧那人空著的手抬起一根手指抵住自己嘴唇勾起一抹笑容：「不必多言。時機到了，自會為你解答疑惑。」

…………

倒在血泊之中，於朝越眼前一陣發黑。

隊友殘破的身體就在不遠處堆疊，身下血液匯成河流直直到於朝越的手邊。身體似乎有千斤重，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費力，嘈雜慘叫哀嚎之聲還在耳畔環繞，鬼使神差的，於朝越想起了初入里世界的時候，那個看起來冷酷無情的「引導者」。這麼多年來拼力在里世界掙扎生存，為的就是把握住「引導者」口中那一線希望。

「引導者」在眾人醒來的時候說，這個世界靈力逐漸衰竭，表世界的「地心紅蓮」，只是世界本源自救的方式，將表世界的人拉入里世界，通過美夢選出意志堅定的人，通過不懈努力，最終才得以救世。

若是不願背負救世重任，也可選擇回到表世界，只需要通過「門」就可實現。

被迫被拉入里世界，於朝越還挂念家中待產的妻子，這可以返回表世界的「門」便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本以為，只要自己努力一些，很快就能找到「門」回去與妻子團聚，卻不想多年過去，他沒有找到任何一扇「門」，又行將死去。

他不甘心。他還想活著，還想返回家中，迎著妻兒的笑容，說一句「我回來了」。

手指摳進地面，憑著最後一絲氣力，於朝越拖著血跡緩緩爬行。

穿越過曡壘起來的屍體，那些屍體也隨著時間流逝速度不同地化作流火飛逝。

於朝越模糊不清的視野里恍若有希望的燈火燃起，為他指明方向。

他一定要活著。

瀕臨渙散的意識消失之前，於朝越對著一個偶然經過、滿身葯香的人說出了此生最後的幾個字。

「求求你，我想活著。」

………………

身體早已不堪重負，但唯有最後一絲意念得以維持生機，幸得醫修搭救，勉強維持的生機才能夠堅持多年。

許是最初掙脫美夢束縛的信念近乎崩塌、了無希望，於朝越閉眼之後意識竟又沉入美夢之中，再不願醒。

但，所有美夢都終有盡時。

依靠休眠加藥物維持的生機已然走至盡頭，這是命運已經註定了的終末。

身邊霧氣化作的人與物一點點淡化，重又消散成虛無縹緲的霧氣。

於朝越對於這樣的變化並無任何太大的反應。但那雲霧之間，恍惚間竟看到一個青年人立在那裡，眉眼與自己極為相似，一瞬又落下淚來。

如果自己有個兒子，那他長大以後大約就會長成這個樣子的吧。

——一切都如最美好的期盼那樣。

無數大大小小的氣泡翻騰衝散雲霧，天旋地轉間終究跌入無盡的深淵。

這一次，將真正迎來永恆的夢境。

再不復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