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夢千年
雲巔之上,她身上的衣服白得跟腳下的雲一樣,這麼乾淨,自然不是她的衣服。
白玲瓏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遠方,一棵盛開的櫻花,樹根盤曲在一座浮空的小島上,樹冠紛華勝過朝霞。
落英繽紛里,有兩個人在說話。
白衣女子捂著肚子,看向身前男子,冷哼道:「孩子還未降世,你就封了她的丹田,好狠的心啊!」
金衣男子苦澀一笑,道:「你是妖,我是仙,明珠暗結,有違天道。不這麼做,她生不下來。」
白衣女子撫摸了下肚子,徐聲道:「又拿天道來壓我?若是害怕天道,當初你幹嘛來招惹我!」
四周的白雲開始聚集向女子身後,扭曲盤結,舞動不休,似是九條粗大的尾巴。
男子無奈搖頭,道:「事到如今,你生氣也沒用。封印已經布下,待時機到了,自然會解開。並且待到封印解開之日,必有大機緣等著她。」
男子說到這裡,輕輕掐指,苦澀笑道:「只是這等待的過程中……要吃些苦頭。」
「大機緣……可她要是活不到機緣到來的時候呢?」
「那就是命數。」
女子哈哈大笑,面上卻是墜下淚來,厲聲罵那男子:「命數,命數!什麼狗屁命數!我只是想修出十條尾巴來,只是想求個十全十美,可是功虧一簣,你說這是命數!你堂堂玉虛天上仙,偏要以身去填那苦海之眼,防止魔界再臨,你也說是命數!如今你我好不容易有個孩兒,卻偏要受蹈紅塵這等苦楚,你還說是命數!命數怎麼就偏偏對我們一家這麼不好!」
質問聲中,女子眼角處淌下一行血淚。
男子嘆道:「此地與你氣息不合,待得久了有傷你道行,你該走了。」
「我偏不!」
女子仰頭望天,看著頭頂那層厚重的烏雲,喝道:「賊老天,有種你就劈死我!」
雲中電光涌動,雷聲大作!
轟隆!
雷霆粗若臂膀,霸道無匹,轟然劈下!
……
白玲瓏驀然驚醒,身上的冷汗涼的刺骨。
僥倖得了一樁機緣能夠修行以來,已經千年過去,她做這個夢也做了一千年。
每次夢及至此都要被驚醒,心臟砰砰直跳許久才能恢復平靜,許是如此,她才會至今為止都怕打雷怕的要命。
蔥白纖細的手指攥緊了身上的那身灰黑斑駁的衣服,白玲瓏輕輕一嘆。
這是她的皮毛所化,丑的很,一如她的臉。
尋常狐狸精,隨隨便便化個形,不說傾國傾城、禍國殃民吧,也當得起秀麗二字。可偏偏就她,即便褪去狐形,化作人身,還是頂了張貌比無鹽的臉。
揉著自己睡麻了的左側臉,白玲瓏哀哀一嘆。
須臾之後,她自得道:「幸好聲音還算動聽。若是黑燈瞎火的,說不定可以藉此拐個如意郎君?」
正當她對未來生出無限暢往的時候,洞府門口匆忙跑進來個少年郎。
少年郎生的貌美,可惜身後托著條粗大的紅色尾巴。
這少年名喚胡曲,是一隻修行五百載的小狐狸,道行不深,可是化形化的好,一張臉蛋足以迷死個人兒!那條被他刻意留下的尾巴,也是生的一根雜毛都沒有,火紅如流雲一道,胡曲每跑一步,身後萬種風情。
白玲瓏微微翻了個白眼,每次看到這傢伙,她的心情就不大好,狐比狐,氣死狐,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將他撿回來。
「姥姥,姥姥,畲姬那妖婦又要搶茂才的果子,被我打跑了!」胡曲叉腰而立,臉上的神情得意至極,身後的尾巴也在晃動不止。
畲姬是圖南島上的另一個道行高深的大妖,本體是只水蛇,在三百年前隨著一艘大船泅水而來。自打她來的那一日起,白玲瓏的安穩日子算是徹底沒了。誰讓畲姬一心想要佔據圖南島做名副其實的「地頭蛇」?誰讓白玲瓏是島上原住民中道行最高的一個?權力角逐,戰事不斷啊!每念及此,白玲瓏都深深後悔,當初絕不應該一時心軟,為了救下那艘迷途的商船撤開島外霧障,從此引蛇上島,再無安生。
茂才是島上一棵大榕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樹根盤結佔據了整座圖南島的地表。這棵大榕樹歲數比白玲瓏還長,只可惜未能化形,也不曾聽其開口說話,只知道每年樹上結出的果子密密麻麻,是闔島妖獸難得的口糧。
白玲瓏喝道:「去你的,誰是你姥姥?姑奶奶黃花大閨女……大狐狸一個,別平白無故的毀了我的清白。」
胡曲偏頭道:「島上小妖都這麼叫您啊?何況依您的歲數,當我姥姥足夠了。」
白玲瓏強忍著一巴掌拍死這傢伙的衝動,一是不捨得損害自己這得力手下,二是她估摸著真的打起來自己未必是這小子的對手。
可恨她空有千年道行,偏偏對於法術的鑽研尚不及這五百年修為的胡曲,近些年畲姬來犯,全要靠胡曲來應對方能保住茂才的一身果子。
「唉,還是去看看吧,別又讓畲姬那婆娘打個回馬槍。」白玲瓏想著那條難纏的水蛇,便是一陣頭疼。但是想到自己與茂才千百年來的相依相守,總不好眼睜睜看著它一樹靈氣盎然的果子全被畲姬給扒拉了去。
看著白玲瓏披衣起身,胡曲擔憂道:「姥姥,要是你實在放心不下,還是我去吧。」
白玲瓏瞟了他一眼,揚眉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這個……這個……」胡曲反手挽過自己的尾巴遲疑著,低著頭,偏生身上那不信任的意思顯露無疑。
白玲瓏恨恨一掐訣,手中喚起一大團靈氣,冷聲道:「就算我法術不精,但是就憑我這身靈氣,她真惹急了我,大不了來個地圖炮轟死她!」
胡曲猛然抬頭道:「可是島上還有其他小妖呢?姥姥您放大招無所謂,難免殃及池魚啊。」
白玲瓏被問得一愣,頹然道:「姑奶奶哪裡顧得了那麼多?到時候你想辦法護著它們好了!」
說罷,白玲瓏拂袖而去。她是一點都不想再跟胡曲多待了,這小子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在不經意里戳她肺管子,難受憋屈的很。
洞府中胡曲輕輕聳肩,放下了手中的尾巴,喃喃道:「唉,姥姥這性子,這心機,要是沒有我可怎麼跟畲姬斗呢?」
過了半晌,胡曲又嘀咕道:「人家叫你姥姥,你偏自號姑奶奶,這可叫你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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