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阿旬,等等。」
婚宴還未結束,依舊是那般鬧騰地一番喝酒吃菜,但吹吹打打的聲音卻已不見了。
許是怕擾了民吧。
恰是入夜時分,新郎官與新娘,已經早早地被送入了洞房。
入夜,微涼,風兒微拂間,隱隱有絲絲涼意沁在心頭。
溫庭快速地走了幾步,叫住了江旬:「可以,和我來一下嗎?我們聊聊。」
「好。」江旬微微點了點頭,跟著溫庭一路走到了城門外邊。他回望遠處的燈火通明,忽然向著溫庭問道:「你怎麼不去和他們一起?」
「我啊,就是想跟你聊聊。」溫庭說著,忽然轉頭,他直逼著江旬的目光,絲毫不放過他在觸及到自己時的躲閃,「阿旬,不要逃避我,你究竟是在幹些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嗎?別這樣了,告訴我,好嗎?」
「什麼跟什麼的,阿庭哥,你這是怎麼……,了?」江旬有意識般地逃開了溫庭的追問,他半開玩笑地拍開了溫庭伸過來的手,道,「阿庭哥,你不要亂想了好不好?我……,」
「我不是在開玩笑,你是知道的,我已經說了,不要逃避,不要逃避我,就和我說一下,就有這麼困難嗎?!」溫庭一把抓住了江旬的肩膀,用力地搖晃了一下,近乎歇斯底里般地沖著江旬吼道。
「阿庭哥,」江旬別開了頭,伸手用力地掰開了溫庭的手,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再次看向溫庭時,臉上卻恢復了人前的沉靜,他緊緊盯著溫庭的雙眸,眼睛瞪大了,近乎血紅得猙獰,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很、困、難,我說,告訴你,很困難,因為,我並不想要告訴你。」
「為什麼?」疑惑的話語緊隨著落下。
「因為啊,」輕輕的話語像是嘆息在心底深處響起,也是那般輕輕地落下,但話中的言語,卻是傷人的,「因為我討厭你,我恨你。滿意了嗎?嗯?」
說罷,江旬一聲輕笑,像是一句輕嘲,他用力地甩開了溫庭緊緊箍住了他的手的手,腳下便向後退去了一步,頭也不回地走了,徒留身後的那一人久久地盯著他的背影皺緊了眉。
江旬迎著月光走去,心底卻是越發地涼薄,趁著月光的餘暉照下了影子,將它拉得很長。他苦笑,加快了腳步,與身後那人背道而馳,自以為是的瀟洒,心底卻在撕裂般的哭泣。
你不該放棄的!你不應該就這麼放棄的!?你真是無用啊江旬,呵,我就是無用,我就是蠢,可是,那又如何?我不傻,我可不想像某些人一樣,我可不想祥光普照,得不到,就理應成全,讓他好過,然後,默默地犧牲自己?!
真是可笑。
君落羽啊君落羽,沒想到你英明了一世,卻就這般毀在了自己一時的心動之上?!然後,默默地,將這一切都拱手相讓,然後,坐看那人坐擁美人及江山,卻將你忘了個一乾二淨?!
真是蠢到家了!!
一股氣在肚子里憋著,不知不覺間,江旬很快便走回了府中。
他將門一甩,便吩咐了府中的侍從不準再放任何人進來,不準任何人打擾。
他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卻是越想越氣,心中久久有一股莫名的衝動,即使他極力地壓制了,也不能平靜下來。
很快,便連這夜間短暫的安靜,也很快就被打破了。屋外傳來了幾聲的吵嚷,又有幾聲勸阻的聲音響著,隱隱之間,他似乎冥冥地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又是他!你怎麼總是想到他?出幻覺了?這麼窩囊?!
忽然,便聽有沉重的呼吸聲,伴隨著腳步聲的漸漸臨近,「咔噠」,一聲門口的巨響,終於將江旬的注意力放在了從屋外走進來了的那人身上。
「你來了。」江旬的聲音卻顯得格外的平靜,他向著溫庭微微抬了抬手中的茶盞,爾後一仰頭,一口而盡。
「江旬?江大人?!」相比江旬的淡然,溫庭卻顯得暴躁,往日一直是一派溫溫公子作相的他,卻也不知為何而怒氣沖沖,「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
「抱歉,老爺,小的……,小的攔不住溫大人。」門外急喘喘地跑進來一個小廝,小心翼翼地對著江旬行禮后說道,因為不知名的害怕,他的身子還發抖著,聲音輕的微乎其微。
「已經知道了,下去吧。」而他害怕的江旬大人卻並未追究,反倒是心情頗為不錯地擺了擺手,讓他下去了。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溫庭沖著江旬喊道,有重複了先前的一遍話。
「急什麼急,來來來,先坐下來吧。」
「坐下來?你還有心思?」「來!江旬,我們來談談!這件事情,我們必須說個清清楚楚的,你不要想著逃!」
「可是……,溫大人,我有逃嗎?我不正好好地坐在你的面前,反倒是你啊,平日里的翩翩溫潤公子呢?去哪了呢?來來來,先坐下來吧,我們心平氣和的,再說吧。」
「好,我問你,你這些權勢,這些情報,從君落羽那裡得來的情報,是怎麼來的?是誰給你的?說!」溫庭沒有坐下,他向前了幾步,雙手握緊,緊緊地拽住了江旬的衣領子,將他從座位上拽離。
「還能有誰啊?無非是我的一些下屬啊,手下啊什麼的,怎麼,厲害不?」淡淡地說笑,像是未見這其間的劍拔弩張的氣氛,江旬伸出了手,輕輕地掰動著放在自己衣領上的那雙手,卻見那手是紋絲不動,任憑他如何,也未有動靜。
「你還在這裡一副開玩笑的樣子!江旬,我老實地再重複一遍,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到底是誰?」
江旬別過了,他終於將自己的領子從溫庭的手中解放了出來,他的神色肉眼可見地冷了下去,他說了一個名字:「赤於。」
「誰?」溫庭一驚,他恍然間,像是沒有聽清楚一般,再次對著江旬緊緊地追問了一遍,「阿旬,你剛剛……,說的是誰?」
「赤於,那個愛君落羽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蠢女人,本是他的身邊重人,然後呢?知道了他愛的,是你家那位妹夫之後,愛而不得,就愛而生恨了唄。」江旬輕嗤了一聲,只是淡淡然地說道。
「你說得倒輕巧,但萬一她反咬一口怎麼辦?你怎麼辦啊?」焦急的喊話
「阿庭哥哥,你這是……,在關心阿旬啊?」
溫庭沉默了,他疲憊地看了進行一眼,爾後,他像是無力地說了一句:「對,你說得對,我是在關心你!呵,我在關心你!?你知不知道,這風險有多大,這有多危險?!」他神色有些瘋狂了,微微眯起的雙眸中,閃爍著凌厲的光。
對,就是這樣,越瘋狂越好,越緊張越好,不要隱藏你的情緒,來吧,就是這樣!
抬眼便見溫庭漸漸顯得瘋狂的眉目,江旬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著,內心深處澎湃著的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快要將他吞沒了,眼望著形勢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走去,他卻顯得有些興奮。
可他終究還是放棄了刺激溫庭,他朝著屋外走去,他道:「我去看看赤於。」
身影漸漸地消失在了溫庭的眼前,他眸光微凝,終究還是沒有跟上去。
天牢之中,是徹骨的冷意與腐臭的腥爛味兒,恐懼與焦慮,就是自這日日夜夜,永無休止的黑暗間慢慢地擴散,蔓延。
忽然,這寂靜的其間,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咔噠,咔噠,咔噠」,很有節奏,在這靜謐的其間,尤為清晰,卻又能恰到好處地喚起沒日沒夜被關在這裡的人們的恐懼,一時之間,是騷|動頻頻,沒有人知道,他們即將面對什麼,而恰恰正是在面對著自己所未知卻又知曉是極度可怕的危險時,人的恐懼,往往會被擴張到了最大。
所幸,腳步聲掠過了他們,繼續向著前方走去。
它的聲音一直到了盡頭才停下了。
「哐當」一聲,門被打開了,映現處了那一個披頭散髮的狼狽紅衣女子,她正被一捆又一捆的鐵鏈子緊緊地鎖住了,身上,是密密麻麻布滿了的傷痕,清晰可見血跡未乾。
「你怎麼來了?難道只是來看看我?看看我有沒有逃走?」女子並未抬起頭,幾天未進一滴水的嗓子,顯得干啞得厲害,她輕嘲了一聲,道:「江大人權且放心,我在這裡待得好好的,就不勞費心了。」
「最後的那件事,是你告訴他,你的主子的?」
「對啊。」她愉悅地眯了眯眼,「是我告訴他的,又如何?」
「我記得我好像跟你說過了,不要耍什麼花招,不要有什麼小動作,不然,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難道你忘記了嗎?還需要我再來提醒你一下嗎?」輕飄飄的話語間,卻帶著徹骨的冷意。
「江大人,您這樣的威脅,說實在的,對我,可沒有什麼多大的用處。」說著,便裝作是一副冷硬的不屑地輕瞟了江旬一眼,不知是在期待些什麼。
「威脅?不不不,我這可不是在威脅你啊,紅衣大人,這是警告。」江旬壓低了聲音,他居高臨下地看了被鎖鏈緊緊捆綁住了的女子,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審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探尋著,半晌,他忽然瞭然地勾了勾唇,道,「激將法可沒多大的用處哦?赤於大人,既然你不肯知錯,那就好好地在這裡待在罷,我可是給你機會過了呢。」說著,有些可惜地抿了抿唇。
「為什麼?」她開始憤怒了,「為什麼會這樣?!」那雙頃刻間被染紅的雙眼緊緊地盯住了江旬。
「我不後悔,」她道,「那天,當我將一切都告訴了他的時候,他對我笑了,跟我說,『你做得好』,那是他第一次對著我笑啊,我不後悔,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就是比不過那個人,為什麼他可以獨獨擁有他所有的目光,就連他的性命,他如此的珍視,卻又可以不顧一切地捧到那人的面前,任由他將這些都鄙棄如履,而我呢,我為他做了這麼多,然後呢?都得到了一些什麼?什麼都沒有!」歇斯底里的大喊聲在詭異的黑暗中倍顯凄厲,散亂的頭髮亂蓬蓬的,卻又因為劇烈的晃動而飛舞,揚起灰塵,迷濛了視線。
「真是卑微的可憐。」一聲輕輕的嗤笑忽然響起,打斷了那狂妄的發狂,那尖利的聲音忽然刺耳地戛然而止了,那雙灰濛濛的眼睛中,閃爍著憤怒的紅光,向著他露出了鋒芒,卻又因為束縛而無端地顯得可笑。
「你不也一樣么,江大人?」粗噶的笑聲響起,「你不比我更可悲嗎?你此次,為何而來,你自己心裡也清楚的吧?是……溫大人,是他嗎?」
「你!」江旬像是有些被說中了心思,頓時便氣急了起來,他才開口,卻又快速地被赤於打斷了話。
「如此可悲的你啊,感情是如此地不被世道認可啊,就連,就連愛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的你,又有什麼資本,來指責我?嘲諷我?!你是在嫉妒嗎,嫉妒我有,愛一個我想愛的人的勇氣。」嘲諷地笑聲在黑暗中響起,顯得心驚得悲涼「他都死了,我也沒什麼想做的了,如此,可以親眼看到江大人的這幅面孔,赤於我,也可以瞑目了吧。」話音剛落,一聲疾呼響起,她的嘴角溢出了紅色,泛著淡淡的黑色。
是毒!
「你是什麼時候準備的?!」驚疑的聲音從江旬的口中吐出,卻抬眼便見面前之人已無生氣的面孔,招了招手,便叫了人進來,將屍體下葬了,便拒絕了手下一眾人的相送,獨自一人走出了天牢。
剛剛走出了天牢的大門,江旬忽然想起了什麼,向著身邊的手下問道:「阿庭哥,他還在我江府之內嗎?」
「是的,溫大人還在,就等著大人您回去。」那人恭敬地說道。
「好,那行,我去找他。」
說著,他加快了腳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