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王城進退(中)
古登趴在馬背上快速喘息,粗糙的喉嚨擠壓空氣,發出猶如惡犬低吼的聲音。他感覺不到士兵搖晃他肩膀,但他覺得自己離開陣前那麼久,總該有人來喚他了。
他料想芙洛里如此虎視眈眈他的首級,現在一定在四處叫囂「古登已死」,便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交給自己的隨行將領。
這位將領和古登從小玩到大,一拿到披風就知道該怎麼做,趕緊卸下盔甲,裹住披風站上某處為公爵指揮而設立的高台。混亂的戰鬥中所有人都無法看清高台上站著的到底是誰,但那披風確實是古登公爵的。「公爵還活著!」聖主人如此吶喊,原本被衝散的陣型重新穩固起來。
芙洛里還沒有逞多久威風,就看到「古登」登上高台,只好把嘴巴閉上,回到呂訥身邊指揮作戰。呂訥向近衛要來弓箭,把箭矢搭在弓弦上,用盡全力平舉長弓,手卻抖得厲害,眼睛里的目標一下變成了三個。
芙洛里看他如此吃力,噗嗤一聲笑出來,從他手裡搶過弓箭:「看好了,長弓得這麼用——」說著便把長弓斜舉過頭,眼睛時不時瞄一眼紅披風所在的位置,並輕鬆地彎曲手肘,把弓弦拉開但最大。
呂訥心裡驚訝,芙洛里也得意,但還沒到接受表揚的時候。芙洛里嘗試在喧囂中感受微風的鼓動,極細微地移動箭頭瞄準的位置,在呂訥看來她就好像愣住了一樣遲遲不鬆手。直到芙洛里自覺時機已至鬆開手指,箭矢離弦而出,在士兵們的頭頂劃過一個美麗而致命的弧線,又經過風的指引,開始落向它的目標。
古登的副官沒有發現這支飛來的箭矢,戰場上亂矢橫飛,無法每一支都顧及。他向前一步想要指揮弓手方陣向前一點,不料脖子向後一仰摔下高台。芙洛里射出的弓箭正中他的眉心,這位公爵的發小從今天開始,再也不能為古登傳達軍令了。
呂訥看著「古登」落地,不由地小小驚呼一聲。芙洛里高高翹起小下巴,好像一隻早啼的公雞。「還不錯,如果你能做到這樣,也就不需要別人保護了。」
將領被擊斃,本應讓聖主士兵有所動搖,不料軍陣各處都站出身穿紅披風的古登公爵來,他們指揮各自軍陣繼續戰鬥,發出各不相同的聲音,有的尖細有的粗獷,但唯一肯定的是,他們都不是真正的古登。
士兵們開始相信到目前為止死掉的人並非公爵,便放心去戰鬥,不管紅披風被擊倒幾個,他們都不再害怕。而真正的古登,還在殿軍後頭服用他專用的藥物來減輕身體的痛苦。
聖主騎手來回衝鋒,終於開始感到疲憊,法衛士兵熬到了反擊的機會。他們拖住腳步沉重的聖主戰馬,用長矛刺破它們的皮膚,流血又流汗的戰馬不支倒地,等待一個與自己無冤無仇的人來送它上路。聖主騎手勒馬後撤,又有一批法衛騎兵沖將上來,對著他們的後背一陣揮砍。
龍衛騎手正在戰場兩側待命,古登一直沒有讓他們上前。現在法衛人已被聖主騎兵消磨去了大量體力,可怕的龍衛重騎兵此時一舉衝鋒,將整條法衛陣線都掀了過來。龍衛人在接敵時發出足以震破耳膜的大吼,戰馬馬蹄踢開擋在面前的敵人,再把他們徹底踩碎。
「後撤!」
法衛人按原定計劃行動,呂訥將最終的陣地選擇在了一塊有坡度的高地上。這坡不夠陡峭,龍衛騎手依靠重量強橫地衝上坡地,繼續他們的廝殺之旅。
法師們被衝散一陣頂起屏障將敵人阻隔在外,但龍衛人個個悍不畏死,一個勁往堅固的屏障上撞,法師們盡皆感到頭暈目眩,奧術屏障發出的藍光黯淡下去。
法師團遭受壓制,前方的步卒只不過是些雜兵,近年的訓練和作戰不能掩蓋他們比不上真正的士兵的事實。法衛人下意識地依賴他們的法師,他們一看到法師團陷入被動,便主動回撤企圖支援,首尾都不能顧及,反而又被敵人攻殺一陣。
聖主軍形勢大好,古登卻還在顫顫巍巍地打開藥劑的瓶蓋,往口中倒入渾濁的藥水。這藥水本是鍊金術大師鄧洛可定期為他調配的,現在大師已先他一步離開人世,古登抓著劇痛的心口,感到自己也命不久矣。
就因為如此!古登奮力抬起雙眸,瞳孔游移得厲害。他的目標只有呂訥一個,偽王一死,法衛人就會停止這場無謂的王國內鬥,年輕的公爵才算是不辱爵士使命,可以一走了之了。
聖主軍已連續推進數百米,他們的身後是由死屍組成的地毯。呂訥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他給芙洛里一個眼神,讓她立刻開始行動,後者點燃近衛遞過來的火把,縱馬衝出斜坡快速奔跑。
火把上的火苗不大,卻升騰起濃濃的黑煙,就算是二里開外也能看見。西南方一支墨綠色的部隊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一看見火煙便衝出隱藏地,奔襲了好些時候才看見混亂的戰場。
這支獅衛部隊人數不多,大約只有兩三百人,卻有兩名鍊金術師隨行。在經歷了「獅衛城屠殺」后還能跟隨獅衛士兵的,無疑是領主最忠實的走狗。他們帶來了最原汁原味的瘋狂戰士,一名全身發紅的不足怒吼到聲音嘶啞,脖頸上經脈暴起,手中各持一把長劍,縱身砸進聖主人的後背。
聖主士兵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名又一名士兵被拋上半空,落下來時還能再砸倒幾個。一些人意識到身後有敵人襲擊,紛紛回頭抵抗,那失去理智的獅衛人左手揮劍將面前對手格開,右手再揮砍掉他的頭顱,兩柄長劍掄舞起來發出撕裂空氣的聲音。
聖主弓手後撤一段距離逃脫獅衛人的追殺,然後慢慢轉向對準目標。瘋狂的獅衛人和聖主士兵靠得太近,弓箭手們不敢隨意射擊,直到他們的將領大手一揮:「損失在所難免!快把那個怪物放倒!」
有了長官的命令,弓手們亂箭齊出,總有幾箭可以擊中目標。瘋狂的獅衛士兵背脊上中了幾箭,停都沒停一下繼續切碎面前的敵人。
弓手將領見攻擊毫無效果,又大吼道:「射他的膝蓋!」這要求有些強人所難,膝蓋骨就那麼一小塊,又深藏在人群之中,想要射中全憑運氣和數量,終於在一片聖主同胞倒下之後,一位幸運的弓箭手射中了那個瘋子的膝蓋。
關節受挫的獅衛人身體一歪跪了下去,聖主士兵找到機會一舉將長矛捅進他的脖子,獅衛人掙扎兩下竟然重新站了起來,將一圈聖主士兵嚇退。然而事實上他已經失去了意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瞳孔沒有焦距,失血過多使他通紅的外表變得稍微柔和一些。
鍊金術師指導獅衛弓手給箭矢綁上一個小玻璃管,裡頭淡綠色的藥劑是強腐蝕性的標誌,拿取時稍一用力就會讓玻璃管破裂。鍊金術師令他們向敵人的弓手方陣投射,但被加重了的箭頭讓技藝精湛的弓手們非常不適應,第一輪箭矢大多射偏落在敵軍方陣的面前。
揮發性的酸蝕液體沾在地上立刻開始揮發,迷住聖主人的眼睛。一些人士兵直接沾染了液體,痛苦地捂住雙眼慘叫起來,輕易就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球正在脫水收縮。他們鬆開捂臉的雙手,眼眶中只剩下兩個黑黑的空洞,鮮血迸涌而出,淌下兩道血淚。
法衛士兵還在苦戰的深淵中奮力掙扎,忽然覺得頭頂的箭雨變小,可以把背挺起來或者把盾牌從頭頂拿下來了。法師們同時擺脫敵軍騎兵的騷擾,在離戰場更遠的位置釋放法術,兩側都有一列手執長矛的士兵守護。
一些將領見部隊被前後夾擊,隱隱有了退意,紛紛回頭用眼神暗示古登公爵。年輕的公爵已經恢復狀態,在他的心裡,撤退的決定或許佔有很大的席位,理智在告訴他這是正確的。但一想到呂訥就在眼前,他還是驕傲地搖頭:「繼續進攻!只讓騎手們回撤。」
「大人,士兵已經疲乏,就算獲得勝利也是兩敗俱傷。」
「我說了,繼續。」古登的命令不容反對。
與此同時,戰場的東南方向又有三名落魄的騎手不斷接近,其中一位還是修女。格雷格一路快馬加鞭也沒有趕上戰鬥,低平的地勢讓他無法看清前方的情況,只知道是一場險惡的亂戰。「我看到有一些綠色的煙塵,鍊金術師們在場。」
「陛下應當在東面。」方汀指著有藍光亮起的方向,「我們快點過去。」
大師看上去神色慌張,恨不得立刻飛到呂訥的身邊。格雷格以為他是想要快點去救援陛下,便沒有多問,繼續催動坐騎向前。
一路上有許多被衝散的逃亡士兵,他們看到遠處的格雷格,還以為自己見到鬼了,大喊一聲又沖回戰陣,被敵人輕易砍殺。
格雷格覺得好笑,只好在接近陣列前高聲大喊:「格雷格·肯特在此!」
「格雷格·肯特!」戰場內的所有士兵、不管是聖主的還是龍衛法衛的都大駭不已,喜悅、驚懼和憤怒夾雜在一起,將戰場內的氣氛攪的渾濁不堪。
格雷格借用黑魔法升上半空,背後紫色的翼膜猶如魔鬼之翼。他的聲音渾厚而兇狠:「我已是亡靈,前來索要你們的靈魂!」說罷便在地上引發一陣黑色的爆炸,將聖主人從堅固的盔甲中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