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格雷格
「開什麼玩笑!」
梅戎公爵那瘦弱的身子如同在風中搖晃的樹枝,他憤怒地將皇家敕令摔在桌子上:我做了那麼多努力,到頭來都是白費嗎?
皇家敕令上寫得清清楚楚,封呂訥·查美倫為親王,即日起前往法衛城,統領法衛全域,前瑟倫斯的封臣歸入親王麾下。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國王陛下認為呂訥尚未得到鍛煉,法衛將會在他的履歷之中增添一筆。
更何況把年紀更小的兒子派去衛城,聽上去似乎更加合理。梅戎嗤了一聲,想要打開窗戶揮發一下怒氣,結果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惹得公爵眼淚都流了出來。
「咳咳!這是什麼?」
「抱歉公爵大人,」格雷格正好聽見了梅戎的抱怨,「鍊金術大師們正在召開學術研討會。」
聞言梅戎恍然大悟,他已經在獅衛生活的十幾年,還是沒有搞清這個特殊群體的活動方式。窗戶下面果然有一群穿著奇裝異服的人在鼓搗一口大鍋,白色的刺鼻氣體朝上升起,又令公爵一陣噴嚏。
「叫大師們上來。」
格雷格聳肩退下,沿著樓梯穿過小門,那群怪人似乎還沒完成他們的研究。武夫打了個響指,身旁的氣霧竟然化出一個拱門的形狀,讓格雷格從清新的空氣中穿過。「大師們!梅戎公爵有請。」
「請稍等一下。」
說話的人是一個穿著兜帽長袍、手拿藥水瓶的中年男人,他的表情和話語都透露著集中和某種狂熱。所有人無視了格雷格,有的在藥水緩緩倒入大鍋時均勻地攪動大勺子,有的趴在地上給火焰輸送氧氣。
格雷格嘆了口氣:「你知道梅戎公爵的脾氣,我只另外給你三秒鐘。」他在心裡默念數字,就在三秒迅速流失的剎那,格雷格用一根手指完成了法陣的繪製,剛才說話的那個鍊金術師「啵」的一聲憑空消失了,在場的人嚇了一跳,失去了支撐的藥劑整瓶落進大鍋里。
鍊金術師由於長期和刺激的物質作鬥爭,皮膚顯得非常粗糙。大片的圓形鏡片擱在長長的鼻樑上,鏡片后是驚怒的眼神。他狼狽地站起身,袍子里發出玻璃瓶碰撞的聲音,心口一個金色的徽章格外顯眼。
「你好,鄧洛可大師。」梅戎公爵用笑容掩飾憤怒,他向來討厭讓他久等的人。
「我們在進行一項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實驗。」鍊金術大師、獅衛男爵鄧洛可的發言擲地有聲,「如果實驗成功了,那麼我們將不需要擔心天氣對農作物的影響,獅衛有可能成為糧食產量最高的領地。」
「是嗎。」公爵原本還想責罵鄧洛可,現在他的氣已經消了。「我在此向您道歉,是格雷格太急躁了。」聞言格雷格兩手一攤表示無辜。
鍊金術大師雙手環抱:「研究的初步已經完成,今年我們的收成不會低。」
「既然如此,」梅戎公爵笑道,「那就請先生您稍微把研究放一邊,因為有一件大事需要您和格雷格做。」格雷格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他睜開黑色的眸子,和比他矮一線的鄧洛可站在一起。
公爵看了他們一眼:「呂訥王子被封為親王,準備前往法衛城赴任。我希望你們能代表我向親王殿下送去祝福,順便打探一下他的態度。對了,把你的研究成果獻給殿下,總有一天你要帶著它前往聖主。」
鄧洛可吃了一驚:「可是研究還沒有——」梅戎瞪了他一眼,大師也只好乖乖閉嘴。
又是法衛城。格雷格有些反胃,他討厭大海的氣息,而且半個月前他剛剛去過。「我想請個假,大人。您知道,我並不是一名騎士,連士兵都算不上,護衛這種事還是交給別人做就好了。」
「鄧洛可大師不是一般人。」公爵的命令不容置疑,「他是獅衛的門面,鍊金術師們心中的偶像,只有最可靠的戰士才能保護他。」
「您的讚美讓我受寵若驚。」格雷格耷拉著肩膀,踢開大廳的門先行告退。大家都對此習以為常,沒人會責怪他。
格雷格踏上骯髒的路面,水銀和其他混合物在鞋底流淌,刺鼻的氣味揮之不去。為了防止腐蝕,獅衛城大多建築物都用石料修建而非木材,然後在塗上標誌性的墨綠色顏料。放眼望去,城裡最不一樣的顏色,也只有大教堂的純白色了。
一路上,市民衣著款式最多的是皮革制的薄衣,耐用又美觀。煉金器具店是城市主打,通常生意不錯。格雷格在一家店門口遇到了剛才還在主堡里的鄧洛可,他正是這家的老闆。
「大師。」格雷格打了招呼就徑直入門坐下,顧客看到他都紛紛讓道,並稱呼他為「先生」。鄧洛可看到他也很歡迎:「你好格雷格,這就準備出發了嗎。」
格雷格搖搖頭:「和你一樣。」他擺弄著桌上奇形怪狀的器具,鄧洛可想要告訴他怎麼用,但很快改變了主意,沒必要和外行人說這種事情。
兩人一同上樓,一邊談談之後前往法衛的事情。樓上要比商鋪乾淨許多,更像是住人的地方,傢具之類擺放地整整齊齊。一名夫人對著窗戶坐著,她懷裡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他們正在讀一本有趣的書籍,沒有注意到客人。
「鄧洛可夫人。」格雷格紳士地行禮,下了夫人一跳:「哦,是格雷格先生,真是抱歉我沒有看見您。」
母親放下自己的孩子,小鄧洛可很安靜,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叔叔,然後一動不動站在那裡。格雷格嘆了口氣,如果我的孩子有他一半安靜,他想,我的鬍子就會少長一點。
他摸了摸小鄧洛可的腦袋,然後繼續和鄧洛可他們的談話:「帶好你的研究成果,這將是獅衛送給法衛的禮物。然後,換一身得體的衣物,宮廷可不是術士會所。」他嘮嘮叨叨說了半天,不過比起鍊金術師,更應該找個人教格雷格禮儀課。
從鄧洛可家出來時,太陽已經快要下山。格雷格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這麼長時間,所以加快了步伐。他的家位於獅衛城外、挨著城牆,算是一個小小的莊園。農田裡沒有人幹活,有一間兩層的屋子當作城堡。格雷格在小莊園里躊躇了一會,才打開木製的大門。
和獅衛城裡的任何一家民宅不同,格雷格·肯特家無比整潔乾淨,每一件傢具似乎都泛著小星星。格雷格的心情為之一振,希望用一個笑容來迎接待會出現的小傢伙。
「老爹!」
這聲呼喚簡直比世界上任何一種樂曲都來得悅耳,它歡快興奮,就像是出籠的鳥兒鑽入格雷格的耳朵。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十餘歲的年輕人,他和他的父親一樣強壯、一樣英俊,他的瞳色比格雷格要淺,還能看見漂亮的碎晶。
「雷斯垂德。」父子倆相擁問好,格雷格碰到了他背後的長劍,「等了多久?」
「沒有多久。」雷斯垂德笑道。顯然他說了謊,他們約定今天中午就開始劍術訓練的。
「你母親呢?」格雷格小聲問了一句,雷斯垂德也是一驚,然後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後面緊閉的房門。
「明天我要再去一次法衛。」聽到這話,年輕的肯特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格雷格只好安慰他,「你的劍術已經是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沒有我也可以練習。」
雷斯垂德並不在意自己:「媽媽那裡,你打算怎麼說?」
格雷格被問住了,他頓了好久,才顫抖著拿起自己的劍:「讓我考慮一下。現在,讓我們去後院,分秒必爭。」
格雷格掂了掂手裡的劍,覺得還很趁手。自從兒子十歲,他們就拿真傢伙比劃了。父親的遲到讓年輕的肯特有些生氣,他大跨一步朝格雷格衝來,看上去好像全身都是破綻。
他的氣勢如出籠的猛獸,格雷格有些被震住了,他無法移動手臂進行格擋,感覺背後有什麼人在推著他。但很快他就恢復過來,兩手持劍並後退半步,用側身擋住了這次劈斬,不過還是由於巨大的力量稍稍彎曲了膝蓋。
「喂喂,」格雷格恢復站姿,「這可真是——」
話說一半,格雷格向對手的小腿斜斜揮劍,兩人回到安全距離。雷斯垂德很是高興,顯然他學會了新的招數,連老爹都差點認栽。格雷格在外頭說自己孩子太野,但練劍時間是他最幸福的時候。
兩人大汗淋漓地結束訓練,在一口井邊脫得精光沖洗身體。晚餐時間已到,廚房裡已經升起了炊煙,如果你不是獅衛人,一定會認為這家的女主人是個顧家、溫柔的大美人,那麼,你只猜對了一半。
美味佳肴從廚房裡自己飛上餐桌,餐具像人一樣走上前去,把肉類切開或叉起蔬菜,就差送進客人的嘴巴里。格雷格嘆了口氣,斜過身子往房間的方向大喊:「莉布絲,出來吃飯吧。」
沒有人回應。格雷格站了起來,他已經半個月沒有見到妻子了,張開雙手施展術法,他的兒子兩眼放光地仰望著他,期待待會會發生什麼樣的奇迹。但是很可惜,房間里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格雷格失敗地坐下,顯然已他的技巧還不能拿自己的老師怎麼樣。就在這時,門「砰」的一聲打開了,門洞里鑽出一個穿著長袍的女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雙神秘的紫色雙眸,就好像從異域礦場中好不容易攫取的珍貴鑽石。除此之外,她肌膚白皙、嘴唇小巧,讓人以為她是個尚未被人開發過的少女。現在,這位看上去年輕到異常的女士正在不停地碎碎念,大發對格雷格的牢騷。
惡毒的詛咒飄到了格雷格的耳朵里,令他一陣虛弱:「來吧莉布絲,我們多久沒見面了?」
「可你馬上又要離開我們了。」莉布絲聽上去充滿了委屈。
格雷格還沒想好怎麼說,莉布絲竟然已經知道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好了莉莉,先把刀放下,一起吃飯吧。」
莉布絲收回手裡的刀具,並擦乾淨手上的血跡:「今天的主食是蟾蜍,我沒什麼胃口,你們自己吃吧。」
格雷格聞言臉都綠了,他不敢相信餐桌上那些鮮美多汁的肉類竟然是蟾蜍肉。「把你的黑魔法解除了。」
「解除了你們會吃不下去。」
雷斯垂德總是弄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身為獅衛領主的左膀右臂、城內最厲害的人,每天只能吃被法術修飾過的蟾蜍。格雷格看出了兒子的疑惑:「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孩子。」
嚼著一點都沒有蟾蜍味的肉,格雷格覺得有些心酸。路上的人為他讓道、稱他為先生,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麼令人尊敬,而是因為他有一個會黑魔法的妻子。如果不是梅戎公爵的信任,他們一家甚至連這樣的小屋子也住不下去了。
「我說過了,不要再做黑魔法實驗了。」餐后,格雷格抵住莉布絲的房門,再一次大聲地警告她。整個房間血腥味濃重,各種臟器被放在瓶瓶罐罐里,發著紫色的淡光。莉布絲的年輕貌美總是讓人心軟,可惜她現在面對的是格雷格。
「這是我最後一次說這件事。」格雷格把門關上,不希望兒子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你只比雷斯垂德大五歲,下次梅戎公爵來,不要把他藏起來。」
「我是他的母親。」莉布絲背對著格雷格,她的聲音異常堅定,訴說著一個不可歪曲的事實。「他不是孤兒,如果你還讓梅戎收養這個孩子,所有人都會死。」
莉布絲誰的話都不聽,為了避免梅戎真的被她殺死,格雷格只好另想辦法。如果沒有黑魔法,他想,這個家庭肯定是全王國最幸福的了。
「對了。」格雷格突然想起來,「剛才我看到外面的田裡有人耕作,是你的黑魔法嗎?」
莉布絲轉過身去,表情很驚訝:「不是。」
次日清晨,格雷格跨上馬匹準備和鄧洛可大師在城門外碰頭。雷斯垂德早早起床為父親的啟程做準備,他們約定,等格雷格這次回來,就會正式進入魔法的學習。
「真的嗎?」年輕的肯特問道,「我想像母親一樣酷。」
格雷格摸摸他的頭,短髮刺得他手掌生疼:「在那之前,你必須擁有一點基礎。」
格雷格在東北城門等了大約十分鐘,一支典型的鍊金術師隊緩緩向他駛來。為首的鄧洛可還是一副術士打扮,只是黑袍子是嶄新的,還沒有被腐蝕。在他的身後,馬匹拖運著一車瓶瓶罐罐,這是給呂訥親王的贈物。
格雷格還沒有睡醒,寒暄了幾句就自顧自說起來:「這次前往法衛,我們還是按照舊路線,穿過審判森林進入法衛邊境。我們要提防鵑巢的盜賊和沿途的強盜,他們會以為我們帶去的是一車好酒。」
鄧洛可聽著他的喋喋不休,兀自擦了擦冷汗:「好了先生,我也不是第一次去法衛。」
格雷格看了大師一眼:「您既然這麼說了。」
審判森林是守護獅衛東部境地的主要防線,隱藏著兩位數之多的要塞和堡壘。自王國統一之後,各地還是會因為一些小紛爭而動干戈,陛下不可能邊邊角角都及時趕到。
「前幾天我在主堡見到莉布絲了。」路上鄧洛可說道,「她還真是漂亮。」
格雷格聞言挺直了背脊:「莉布絲?她為什麼去主堡。」
鄧洛可這才發覺自己說多了,嘆了口氣道:「是關於小雷。公爵偷偷地把雷斯垂德帶走了。」鄧洛可描述了當時長矛林立,法術亂飛的景象。
「你知道,我沒有厭惡黑魔法的意思。」他繼續說道,「我把它當作另一種法術看待。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對此進一步研究。」顯然這是大師的安慰之語,格雷格笑著道謝。
審判森林是一個行刑場所,所有來自法衛和獅衛的重犯都會被押解到這裡,聽從長老的安排進行處死。由於送往此處之前已經接受了領主的判決,所以長老的作用只是舉行儀式而已,不過還是有一些地位。
三天後整支隊伍懷著敬畏的心情進入森林,他們的進度還算快。士兵隨時保持警戒,馬匹的速度因錯綜複雜的植物慢了下來。不久前獅衛剛剛派人清剿過,這次的行程非常順利。
格雷格是遠近聞名的戰士,尤其是在他的家鄉獅衛。由於沒人知道他已經學會黑魔法,士兵們對他尚有一些好感,森林裡的士兵沒有找他的麻煩。
「我似乎幾天前見過您一面,從另一個方向。」一名士兵嘲笑他的忙碌,格雷格有苦說不出:「公爵大人想著法子消耗我的體力。」
「畢竟您的妻子太過年輕,不適合生育。」鄧洛可不知道這樣的玩笑格雷格會不會接受,但還是說了。
兩天後,隊伍離開法衛領的森林部分,正式進入法衛領地。眼前的綠色大有變成海藍色的趨勢。鄧洛可深吸一口氣,方才清新的綠葉味不一會就被海的腥氣所覆蓋。
法衛的邊境堡壘喊停獅衛隊伍的行進,格雷格自報姓名,鄧洛可則亮出了自己的徽章。那是由純金打造的精緻徽章,圖案是疊在一起的三個沙漏,表明鍊金術師的特殊身份。金色!士兵不敢怠慢,令隊伍通過後派出斥候進行通報,以免之後受到重重阻攔。
之後的路上果然沒有更多盤問,格雷格近期第二次看到了宏偉的法衛城。法衛旗圖案是一個難懂的奧術符號,它代表了法衛人的智慧和高貴。不過也正因如此,格雷格並不喜歡和法衛人相處。
兩人一同進入城門,獅衛士兵帶著獻禮進入另一片區域。來接他們的是萊森·方汀,格雷格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格雷格!」方汀依舊笑臉相迎,「怎麼這麼快又——啊,是鄧洛可大師。」他驚訝地行禮,在地位上,目前鍊金術大師比奧術大師更高一些。
「我已完成使命,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萊森。」格雷格見他倆這麼熟絡,哼了一聲走向另一邊。方汀知道老友的脾氣,不再管他,帶著鄧洛可往主堡前進。
法衛主堡仿製聖主城主堡而建,配上藍色的旗幟,彷彿天海相融。方汀邊走邊囑咐鄧洛可:「呂訥殿下也是最近才來,請大師還是使用在聖主時的禮儀。」鄧洛可點頭答應,不知道這之間有什麼差別。
推開大廳大門,一眾法衛重臣分站寶座兩側,呂訥親王一雙細長地眼睛瞪著門口。一名老者似乎之前還在發言,現在被開門聲打斷,退回自己的位置。
呂訥莊嚴肅穆,鄧洛可無法判斷他現在的心情,先行大禮,表明自己的來意。「殿下。我乃獅衛首席鍊金術師鄧洛可,今聞殿下入主法衛,特此恭賀。」
「哼。」呂訥似無意地冷笑一聲,鄧洛可沒有聽見。「感謝您,大師。」
「我還帶來了一份大禮。」鄧洛可說道自己的研究成果就特別興奮,「法衛鄰接海域,農作物產量一直不盡如人意,所以您可嘗試一下我最新研製出來的煉金藥劑,他可以——」
大師開始滔滔不絕地讚美起自己的作品,聽得在場眾臣雲里霧裡。最後呂訥有些不耐煩了,打發鄧洛可下去,這個時候他還在一個勁地說話。
鄧洛可一走,呂訥就立刻癱坐在座位上,用手遮住自己的臉。剛才沒有說完話的長者再一次向前一步,手裡拿著某些記錄。
「夠了!」親王在老人說話之前大叫,「都退下!」
老人並沒有就此罷休:「殿下,這是我們長老團層層篩選,最後留下必須由領主決定的大事,是重中之重。如果連這些事情都沒有完成,朝會是沒有辦法結束的。」
「我是親王,這裡的領主!」呂訥大發雷霆,座下大臣開始惶惶不安。長老見新領主如此大發火氣,只好先行退下,但把手中的記錄留在了桌上。
已經很習慣親王這個稱呼了?
呂訥望了一眼四周,他沒有看見整潔的純白牆壁和聖潔的十字架,而是總帶有一些海潮氣息的灰色石磚。法衛沒有什麼不好的。他強迫自己這麼想著,然後走下寶座,去拿桌上那一本厚厚的報告。
鄧洛可此時尚沒有走遠,剛才的吼聲他聽得一清二楚。他在主堡下等了一些時間,格雷格才慢悠悠地走過來:「辦完了?」
大師點點頭:「殿下對於冊封親王的事耿耿於懷,他現在憤怒無比,我們來得不是時候。」
「我和你的結論一樣。」格雷格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方汀,「城裡有不少人反對殿下的統管,他們大多是瑟倫斯家族的親信。」
「儘管如此,我們的任務都已經完成了。」鄧洛可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現在很想快點回到獅衛,繼續他的鍊金術研究。格雷格聳聳肩,他早就認為梅戎公爵是大題小做,如此安全的一趟行程,隨便幾個士兵就能搞定。
兩人就此準備回城事宜,格雷格從方汀身邊走過,突然發現一些異樣:「怎麼了方汀伯爵,您的身體很是僵硬。」
「我已明白你們的目的。」方汀瞪大了眼睛,「不要隨便來法衛試探,這裡不是你們的地盤。」
「可我們都屬於王國。」格雷格說道,「法衛、獅衛、龍衛......全都是王國領土,為什麼要分得那麼清楚呢。」
格雷格想要早點回去,一可以兌現和兒子的承諾,二可以問問妻子近況。鄧洛可聞言很高興:「請您帶我一程,我聽說魔法可以提升速度。」
格雷格笑道:「這可是要費用的,這位乘客。」
他在馬的身上畫下一個法陣,筆跡歪歪扭扭,令鄧洛可很不舒服:「這要是鍊金術陣,恐怕一點效果都發揮不出來。」所以大家都去學法術了,格雷格想道。
不一會,馬匹的眼睛里煥發出湛藍色的光芒,它嘶鳴一陣,好像體內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格雷格拉著鄧洛可翻身上馬,命令其餘部隊自行回城,可話還沒有說完,座下的馬兒就像一陣狂風一般絕塵而出,立時沒了蹤影,留下一眾人目瞪口呆。
「哦呼!」
大師不顧身份地大聲尖叫,要不是出生在術士世家,他也想學學這驚人的技術。格雷格則習慣了這樣的速度,微微眯著眼睛在風中趴在馬背上。如此一來,原本七天的行程,只需三兩天便能結束。
不久后,鄧洛可頂著一頭被風吹亂的頭髮,下了馬還是覺得飄乎乎的。他向格雷格道謝,晃晃悠悠地走向獅衛主堡。那匹馬一離開格雷格立刻變成一副乾癟的皮囊,倒在地上死了。
格雷格現在只想好好休息一陣,連日使用法術可是一件非常耗費精力的事情,所以向乘客索取費用無可厚非。他沒有走向他的小莊園,而是徑直進入獅衛城,他不想在精疲力竭的時候去應付家事。
獅衛城東南區域聚集這形形色色的人,市民在死鼠廣場上交易和娛樂。格雷格卸掉甲胄裹上披風,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旅人。他左拐右拐穿行於人群中,刺鼻的氣味和髒水讓他有些不自在。就在這片區域的左右,分別是教區和貴族生活的地方,這些臟污就像自己有意識一樣,全部聚集在這東南角,害怕跑到聖潔高貴的地方。
格雷格的目的地是一座招牌上畫著紅玫瑰的閣樓,所有人都知道這裡是用來做什麼的。肯特先生敲了敲門,靜靜等待主人的迎接。
「格雷格!」一個腹部微凸的女人一開門就認出了格雷格,她用滿是脂粉的臉貼近,男士並毫不吝嗇自己的熱吻。「一位稀客!您多久沒來了?一個月了吧。」
格雷格輕輕推開她:「好了羅莎夫人,不要如此招搖,如果讓莉布絲知道我來過窯子,以後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說罷便進入狹窄的閣樓。
店裡異常擁擠,塞滿了衣冠不整的男女,尖銳的歡叫是這兒的主旋律。格雷格來這裡不是為了尋花問柳,他拋下幾枚銅幣,只是叫了一位姑娘和他坐在一起。
就是這麼單純地坐在一起——莉布絲是很漂亮,不過格雷格總是要忍住不去動她,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羅莎夫人對此有些不解:「我不是提醒過你了嗎,如果只是這樣,我們可以提供免費的業務。」她知道格雷格的生活不比她的姑娘們好過。
格雷格沒有收回他的錢,半睜著眼睛看著羅莎夫人:「夫人,您是懷孕了嗎。」
聞言夫人臉一紅:「真是無禮!」為格雷格按摩的姑娘都笑了:「媽媽她只是最近吃多了。」像羅莎這樣的女人來說,懷孕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因為她絕不可能找到孩子的父親。
格雷格躺在不怎麼乾淨的榻上,感到十分放鬆,動動肩膀發出輕呼一般的咯咯聲,這一個月的疲憊正在慢慢消解。這件事若是交給莉布絲,她可能會很樂意施展黑魔法,把格雷格的身體分解並重組,最後還他一副嶄新的身軀。所以這位紳士還是冒著犯錯和誤會的可能來羅莎夫人這裡,尋求短暫的慰藉。
「原本大家都快忘記莉布絲了。」夫人冷不丁發起了話題,「但她不久前在公爵面前大鬧了一陣,又把自己推上了檯面。」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惋惜。
格雷格知道是公爵率先發起的矛盾,這一點還得怪他。「雷斯垂德,他當時在哪裡?」
「在莉布絲身邊。」羅莎回憶道,「他抱著他的母親,鄭重地拒絕了公爵大人的收養。」
聞言格雷格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悲傷。他沒想到兩人的關係如此密切,似乎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忽然格雷格全身大震,嚇得姑娘鬆開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先生?」
「已經夠了,謝謝你。」格雷格從榻上抓走自己的披風,在太陽落下之前趕回莊園。
年輕的肯特並不知道父親已經早早歸來,正在後院里對著草人獨自訓練。莉布絲沒有像尋常一樣待在自己的血腥小屋裡,而是坐在後門看著兒子。她輕輕地搖動食指,不遠處的草人就像活了一樣拿著武器,和雷斯垂德激烈拼殺。
草人沒有感覺,面對原本致命的攻擊毫不在意,只是一味地衝上前去。雷斯垂德難以招架,就快要退到後院邊緣了,他怒喝一聲,淺藍色的眼睛突然變成的厚重的紫色,莉布絲的手就像被針扎了一樣疼痛起來,最後只好收回法術。
「過來,小雷。」莉布絲招了招手。「以後你一定會成為一名戰士,就像你的父親一樣。你的對手有可能拿著刀劍,也有可能拄著法杖,遇到後面一種情況的話,只要用我教你的方法就行了。」
雷斯垂德剛想應答,突然瞳孔一縮,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低下頭去。莉布絲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後一個兇狠的聲音就直直刺向她的後腦:「你還是教他了是嗎?」
「老爹!」雷斯垂德想要補救他闖的大禍,「沒有,這只是、只是普通的魔法。」
「回房去!」格雷格大發雷霆,莉布絲覺得耳朵嗡嗡響,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收聲!」她看了一眼年輕的肯特,示意他回去自己的房間。
「我能容忍你十多年,是因為你不曾教小雷黑魔法。」格雷格把莉布絲請回自己的房間,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做過約定,只要你不那麼做,你就可以和我一起撫養我們的孩子。」
「既然我們先前有約,你就不應該再讓梅戎來管這件事。」莉布絲理直氣壯地挺直腰板,令格雷格一時語塞。
「我只教了他最基本的東西,沒人會發現。」她繼續說道,「而且,既然小雷要學,那就要教他世界上最強大的法術。」
「這是禁術,看看這間房間。」格雷格站在滿屋子血污上,連眼睛都變成了紅色。「你想讓他變成和你一樣的人嗎?」
雷斯垂德隔著房門都能聽見父母之間的爭吵。他推開房門,鼓起勇氣靠近了母親的房間。他想和父親說明情況,想要學習黑魔法的人是自己,而不是莉布絲強迫的。這樣一來,說不定格雷格就會少責怪她一些。
「老爹?」
雷斯垂德輕輕的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他,爭吵聲仍然在繼續。房裡不時傳來悶悶的撞擊聲,雷斯垂德以為裡頭發生了更嚴重的情況,不得不加重了敲門的力度:「老爹,你們在做什麼?」
紫色的光線從門縫之間泄露出來,照在身上有些許灼燒感。雷斯垂德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知道那是禁忌奧術的顏色。他四處環顧,找到自己的長劍,如果房內還是沒有平靜下來的勢頭,雷斯垂德將要劈開這扇木門。
「老爹,回應我!」
撞擊聲越來越響了,好像一匹快馬正在奔騰,又好像急速墜落的隕石。雷斯垂德心中默念「對不起」,舉起長劍朝著木門劈了下去。
雷斯垂德的力道很大,但還沒有大到一擊劈開厚重的房門。長劍嵌在了木板里,拔也拔不出來。這時他感覺裡頭的響聲消失了,一切都靜得可怕,沒人注意到太陽已經下山,夜幕即將降臨。
門緩緩打開了,這時年輕的肯特十幾年來第一次得以窺見莉布絲的房間——它整潔如新,氣味好聞。
是莉布絲開的門。她一隻手擋著裂開的門板,一隻手撫摸著丈夫的臉頰,看上去一場虛弱,連眸子里的紫色都變得暗淡了。雷斯垂德有些恐懼,他自認為即使站在戰場上,看到死屍都不會害怕,可現在他的雙腳無法支撐他的體重,令他向後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莉布絲的手沒有離開格雷格的意思,後者像沒有意識了一樣愣愣地跪在地上,瞳孔沒有焦距。
「媽媽?」雷斯垂德顫抖著扶牆站起,莉布絲露出慘笑,額頭上布滿了細汗。
「已經沒事了,小雷。」莉布絲的聲音有些虛弱,「格雷格......老爹已經同意你跟我學真正的魔法了。」
雷斯垂德覺得驚訝,很快就疑惑起來:「真的嗎?你是怎麼說服老爹的?」
莉布絲沒有回答,她回頭看向失去意識的格雷格,兀自笑了起來:「這並不容易,不是嗎。」
格雷格動了一下脖子,對著莉布絲和雷斯垂德眨了眨眼睛。如果年輕的肯特能和自己的老爹相處得再久一些,就理應發覺格雷格的瞳仁是黑色,而不是現在這樣的淡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