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來也急,去也急
望眼欲穿,鄂爾泰終於如願以償,帶著十五萬大軍南下平叛,這支隊伍里沒有傅恆,也沒有弘曉,全是他的親信。戎馬半生,如今再次出征,鄂爾泰已經丟了而立之年的氣血,他回頭望向紫禁城,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去戰場,但最起碼,後世子孫的前程穩了。
「將!」弘晝的書房裡,一老一小,兩人頭碰頭,靠在炭盆邊上博弈。
棋盤上紅馬左移,與左側的雙炮成夾擊之勢,紅帥直逼楚河漢界,白將唯有避其鋒芒,奈何左右敵軍攻勢迅猛,白將避無可避。
「我又贏了!」男孩手舞足蹈,伸手收拾棋盤上的紅子,「算了吧!明知贏不了還要和我比,那叫什麼來著,自拿恥辱!」
「是自取其辱!」嚴祌給男孩糾正,「你看你,贏了一把就得意忘形,連學過的成語都忘了!」
男孩挑了挑眉,沒有回懟,這動作是從他爹那裡學來的,收拾完棋盤,他搖頭自言自語道:「嘖嘖,一路上被我帶著跑,能不輸么!」重新碼完棋盤,便大聲說到:「再來!」
永璧像個老頭似的摸著下巴,豪氣地對嚴祌說到:「這回讓你先行!」
「我還得謝謝你了!我先來就我先來,等會兒別後悔!」
永璧再次搖頭,心中默哀:「朽木不可雕也!」老對手了,自然知道彼此的套路,先行者看似得了先機,其實不然,已落一子,便被對方看破,棋盤已輸一半啊!」
「喲!又下棋啊!」弘晝剛安頓好阿扣,從房間里走出來,自覺地拉過板凳坐在邊上觀看,「剛開始啊!」
「弟弟呢?」永璧看了看裡屋,已經聽不到啼哭聲。
弘晝摸了摸永璧的腦袋,笑道:「睡著了,很折騰,可沒有你小時候乖啊!」
「那是當然的!」永璧得意地仰起頭,「快點長大,這樣就有人陪我玩了!」準確地說,是有人替他背鍋。
「看招!」嚴祌催促,這一把他勢必要一雪前恥,目前的戰績,嚴祌還需連贏四把才能打平。
弘晝下意識地往裡屋瞧了瞧,小聲地對嚴祌說到:「前幾日大批清軍已過了山東南界,現在應該是在江蘇境內了,南下過江就意味著發起進攻,但肯定不是老路,畢竟已經吃過一次敗仗了。」
「這次領兵的聽說是鄂爾泰!」嚴祌本來信誓旦旦地想要贏一把,然而這會兒卻又提不起勁,他的心思被弘晝的話給引了去,「這個人可是大清朝廷里最難纏的,曾經隨著康熙和雍正南征北戰,戰果累累,不能小覷啊!這次南下的清軍有十五萬之多,加上北上的水師,怕是超過了十九萬,八旗大軍可謂是傾巢而出,來勢洶洶啊!」
弘晝關心地問到:「想好對策了么?這可是賭上大清國運的一戰,若是這次戰敗,那以後大清便再無寧日!所以,鄂爾泰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打贏這場仗。」
嚴祌眉頭緊鎖,盯著棋盤迴到:「水師不怕,我絕對讓他過不了黃海,就是陸軍要謹慎了,得看他從哪裡過江,是什麼時候過江,暫時會駐紮在哪裡。江蘇境內怕是不會,上次吃過地雷的虧,應該學聰明了,況且,接下來就是隆冬,天寒地凍,選擇這個時候進攻未免太草率。鄂爾泰一定會找個穩妥的地方,先將軍隊駐紮下來,囤積糧草,鑄造火炮、準備彈丸、滾木,石塊,以便破了地雷。從哪裡下手,一定是偏離江寧的方向,畢竟流動部隊會比常駐部隊容易攻打些,並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江寧邊防的大型炮台。」
「錯!」永璧仰起頭,濃眉大眼盯得嚴祌毛骨悚然,背後發涼,「兵者,詭道也,虛實相交,以虛掩實,然何不以虛掩虛,既修棧道又度陳倉?兩者皆為惑,其敵不可測也,然惑者,可為實也,其敵亦不可測也。對方可以表面上讓大軍饒過江寧及左右,同時派一部分士兵從江寧硬攻,兵分兩路。以江寧一側為虛,實攻他處,亦可以攻他處為幌子,正面進攻江寧,總之,猛攻其中一處,集中對方的防守,再出奇不易地從第三處進攻,如此突破口就有了!就是犧牲大了點,畢竟,先前的兩處都是虛,第三處不在最後是猜不出來的!」
正面進攻的兩處都是幌子,進攻的士兵說白了就是來送人頭的,目的就是把敵方的主力吸引過來,當敵方主力被牽制時,再以奇兵從第三處進攻。
嚴祌手指敲了敲棋盤,「渾水摸魚,棋盤上可以,戰場上不行,人命關天,每一個士兵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不是棋盤上的『卒』子,可以讓你肆意揮霍!」
對於老師的教導,永璧像個大人似的聳了聳肩,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到:「那就沒有辦法咯,洪汛一到,你們就倒霉咯!」這會兒他倒像個老師,對著嚴祌嘖嘖道:「下棋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將軍?打仗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消滅對方?目的都很明確,可是你卻放著目標不聞不問,誒,這叫什麼來著?婦人之仁!所以老頭兒你才總是這麼狼狽啊!好了!我將軍了!」
永璧從板凳上跳了下來,雙手背後,活像個得道高人,頭也不回地往裡屋走去,邊走邊說到:「孺子不可教也!無藥可救!」
嚴祌一雙大小眼看著破孩的屁股,他很想往那上面來兩巴掌,正常三四歲的孩子是這樣的么?能這麼妖么?這心智看上去比他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還要老。
弘晝伸手在嚴祌的眼前晃了晃,「要不算了吧!你還是別收這個徒弟了,整天被刺激,也怪遭罪的!」
嚴祌好不容易轉過頭,「那可不行,現在放棄,那之前的罪不就白遭了么!若非知道他是你兒子,我真懷疑這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基因好!」弘晝摸著鼻子自誇。
「什麼是基因?」
「就是遺傳因素,一代代傳下來的!」
嚴祌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麼個言簡意賅的詞,手在褲腿上擦了擦,慢悠悠地站起來,「今天就先告辭了,叨嘮了!」
「不吃完飯再走?」
「不了!」嚴祌學著永璧方才的模樣,雙手背後,往門外踱步,「我得去找耿澍商討怎麼應付鄂爾泰,我徒弟說得也有些道理,在陸軍數量上,清軍可是我們的五倍之多啊!」
「敵軍是否會主動出擊?」阿桂吃過一次敗仗,敗得很徹底,這是他第三次看到長江,他對江水已經有了心裡陰影。
這也不是鄂爾泰第一次來南方,此處駐紮著十五萬大軍,若是偷襲,叛軍必然傾巢而出,否則便是送死。鄂爾泰打過無數的仗,經驗老到非阿桂能比,此行兩件事,一是平叛,二是趁亂之時將和親王就地正法,如此,龍椅穩了。鄂爾泰對著阿桂吩咐道:「只管安營,面對大江的那一側派兩隊人輪流值守,不得懈怠絲毫,另外,派人往西,加高江北岸堤,一定要牢固,疏散沿途的百姓,此事需在明年四月初前完成!」
「有動作!」耿澍站在戰船的瞭望台上,這裡的望遠鏡看得遠,就是體積太大,他看到了江對面往西行軍的士兵。
「要不要伏擊?」耿澍邊上的壯漢詢問。
「不!」耿澍已經猜到對方想幹什麼了,想靠水來淹我?未免太早了些!「他們想把戰時拖到明年初夏,我不會給他這機會,論士兵素養,論武器裝備,我甩他幾十條街,沒必要被他牽著鼻子走。」只是這句話說得沒什麼底氣。
「可是他們的營帳離江邊太遠,艦船的火炮射程也不夠啊!讓一隊人馬靠在江邊走,會不會是想引我們上鉤啊!」
「確實如此!這次的對手是鄂爾泰,現在吹的又是北風,風向是劣勢啊!」耿澍靠在窗邊上,望著江面,對面軍隊的人數太多,己方即便有武器加持,但兩個縱隊,五千人不到,防守勉強可以,進攻薄弱,士兵人數上被對方徹底碾壓。
閆雙雙透過望遠鏡望向對面,看不到對方的營帳,嘴裡念叨著:「不能一直守在這裡啊!」
以寡擊眾的戰局他們模擬過不止一次,但人數上從沒有這麼懸殊過,陸戰火炮很重,射程遠,威力大,但移動並不方便,四台燃油機雖然能拖得動,但是行動速度太慢,不適合追擊,一旦對方散開,將他們圍住,那就被動了。
耿澍喃喃道:「武器雖好,但是士兵隨身攜帶的彈藥不到半個小時便會全部打光,後續的支援是不能斷的。」他抬頭對閆雙雙說到:「去給浙江發個電報!」現在他需要智囊。
嚴祌看著地圖,摸著下巴,說到:「加固河堤的人,很大程度上是民夫而不是士兵,我們不能攻擊,不然便失了道義,激了民憤,而且那裡的士兵也不會太多,大費周章地攻擊那裡短時間內沒有太大的意義。」
弘晝對著盤坐在書桌上的永璧問到:「是你,你會怎麼辦?」
紅木書桌上擺了一堆兩寸高的木質人偶、火炮的模型。
永璧身體前傾趴在桌子上,認真地抬起頭,頂著一雙呆萌的大眼,「涼辦!大冬天的燒他衣服和糧食唄,大炮那麼遠,對著轟就好咯!不要捨不得炮彈,可往勁里使。大炮越多越好,聲音越響越好!」
充分的發揮己方的長處,既然己方火炮威力大,射程遠,那就用火炮不停地對著對方的營地射擊。
「那要是對方拔寨後撤呢?超出你的射程,你怎麼辦?」
「對啊!我進敵退,我退敵進,該怎麼辦?」
永璧嘟著嘴,看著他老爹說到:「賊勢潰,恐難重整旗鼓!常言犬畏虎,聞虎聲而夾尾奔竄。賊眾亦然,后炮聲響,乃風聲鶴唳!」
「攻心之計?」嚴祌側著頭看著擺弄人偶玩耍的永璧,卻是在問弘晝,「會有效果么?對方的主帥可是鄂爾泰啊!雖然比不上年羹堯,可也是從戰場上廝殺出來的!」
剛開局,一個滿級裸奔的王者帶四個同樣裸奔的黑鐵,能打贏對面三個滿級滿裝備的大師么?
弘晝摸著永璧的腦袋笑道:「為什麼不試試呢?」就算沒有效果,也不過是浪費些炮彈,弘晝再開口道:「把部署在琉球、長州、呂宋的軍艦抽出來,擊潰清軍水師之後,繼續北上,低速前進,近日照后返航!」
兩軍雖未交戰,但雙方的前探已經開始交手。
紅日掛在山頭,地上少了樹蔭。「啪」的一聲,地上一陣塵土飛揚,沒有衝鋒陷陣,而是心照不宣地快速卧倒,身體緊貼地面。風聲吹散了喘息聲,周遭不見人影,只聽槍聲四起,唯有塵埃乘風而行。
射人先射馬,一梭子子彈,二十多匹馬倒下,耳聽馬聲慘叫,前哨的清軍士兵並未急著起身,而是繼續壓低身體,眼睛則注視著四周,敵襲也在預料之中,這個時候誰也不能動,更不能掏火石發信號,天色已暗,即便是微弱的亮光,亦會招來殺身之禍。
足足過去半個小時,一名清軍士兵認為是時候了,他訓練有素地掏出火石,借著同伴側起的身體遮掩,僅僅是身體輕微地移動,火石正要摩擦的瞬間便被一槍擊中,邊上的同伴亦難以倖免,用來傳遞信號的炮仗未能如願地點燃。
依舊僵持著,清軍士兵耳朵緊貼地面,附近沒有馬蹄聲,也沒有腳步聲,想來僅是對方的探子,這一刻就比耐心。領頭的人不著痕迹拍了拍身邊的人,示意禁聲,慢慢耗著,對方的緊張程度和精力的消耗都要高於自己,總會有鬆懈的時候。
袁契等人趴在一旁,他們穿得厚實,就連腦袋都裹得嚴嚴實實,雖是迎著風,卻覺不到冷,一排十五號人,靜靜地趴著,借著微弱的月光,透過槍上的瞄準鏡仔細地搜尋獵物,他們不放過任何會動的物體,即便是風吹過草,那便也是一槍。
夜已過半,兩名清軍士兵緊緊挨靠在一起,外面的溫度很低,升不了火,靠在一起可以取暖。那領頭的人將火石藏在自己的袖口裡,示意右手邊的人把手中的炮仗湊近些,他單手摩擦火石,卻怎麼也打不著,明明很冷,額頭上卻冒出了細汗,感覺整個背後濕漉漉的。他很急,可是身體卻不敢大幅度動彈,他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見自己,只知道,槍聲一想,整個腦殼都會被掀掉。終於,火石打著了火,連同袖口一起點著了,炮仗燃起,一注紅光,沒有聽到槍聲。清軍耳朵貼著冰冷的地面,對著領頭的人說到:「敵人跑了,大概十五六個人!」
衣袖管點著的那一刻,那個清軍統領嚇出了一聲汗,火被撲滅時,袖管已經燒掉一半了。
「只有十五六個人的樣子,應該是敵軍的探子。」
「可是十五六個人,卻跟咱們七十多號人耗了整整三個時辰。」清軍統領甚是不滿。
「大人,我們丟了四個兄弟。」
清軍統領嘆了口氣,「誒,誒,援軍快到了,生火吧,外面冷!」
「袁契!你確定他們安營的位置了?」耿澍不放心地詢問,若是主帥是阿桂他一定不會問,但主帥偏偏是鄂爾泰,這個人的年紀是他的兩倍,他倍感壓力。
袁契點頭,他可是前粘桿處統領,現情報部部長,每一份情報都不能有絲毫差池。
耿澍跟著點頭,轉眼盯著地圖,大軍駐紮一定會靠近水源,那勢必會有河,普通的河流太窄、太淺,容不下軍艦通行,軍艦隻能在最近的地方支援,另外,火炮實在太重了,燃油機太廢,拖得太慢,他需要走水路,把火炮往前拉一段距離。
耿澍指著地圖,「也就是說,我要把四十門大炮沿著這條河再往前拉二十里,強行軍至少需要四個小時。另外,六十二門馬式重機槍也得靠船拉,雖然未必會用到。天黑行軍,凌晨四點整準時發起炮擊!持續炮擊時間為兩個小時!」
「最靠近這裡的只有一個哨港,探子交給我們,那裡有接近一百多號人,一般會在傍晚的時候換班,全部解決掉有些困難,不過我會儘可能地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拖住他們,晚上風聲大,又是北風,過了這二里地就沒事了。」暗殺的活,過去袁契他們沒少干,何況,他與清軍已經對峙過四次。
阿桂走進鄂爾泰的營帳,這會兒天已經放亮,昨晚一陣騷動,嚴陣以待,卻沒有如願地等到敵軍,「大帥,沒有看到敵人的蹤跡,按您的吩咐,已讓士兵喬裝,混在修築河堤的民夫里。」
「可有打探到敵方的消息?」鄂爾泰象徵性地問了聲,他知道很難,本不抱有希望,這群叛匪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來的路上他便發現一個問題,江南和江北已經徹底失聯了,礙於地雷的威力,老百姓現在連江邊都不願意去。
阿桂無奈地搖頭,他還沒有查探到敵軍的兵力部署,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叛賊只封鎖了江面,除了十幾個探子,暫時沒有發現敵軍部隊過江的痕迹。
鄂爾泰嘆口氣,「目前只知道敵方大致的武力裝備,那個埋在地上的火器不難破解,難破解的是你說的那個會噴火的東西,它應該是一種火器,我不知道它能不能穿透鋼盾。對了,檢查了那幾具屍體,工匠怎麼說?」
阿桂回到:「彈頭原本應成錐形,不似正常火器的彈丸,亦非普通的銅鐵,裡面混有其它雜質,至於是什麼,還不清楚。前進后出,彈頭會在肉體中旋轉,傷口越來越大,這種東西非常致命,從哨兵口述的距離和殺傷力來看,距離近到五十步,鋼盾恐怕防不住啊!」
「這個距離足夠了,我們的火炮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穿得多,不知道頂不頂得住沾滿桐油的箭矢。去,讓工匠們加快進度,桐油、箭矢、火炮、鋼盾、滾石,只有兩個半月的時間準備,明年開春化了凍,就讓我們去會會這幫亂黨!」
「長官,這炮這麼重,船吃得消么!」閆雙雙看著船的吃水線有些害怕,這船雖沒有軍艦大,可個頭也不小。
耿澍皺著眉頭,「吃不消也得吃,這是沒辦法的。不過,好在大炮下面有輪子,還有燃油機,只要靠了岸就成!」
「風很大啊!敵人會不會夜襲啊!」
「應該不會!」統領伏在地上,看向遠方,天色漸暗,沒到這個時候最緊張的不是後面的大營,而是他們,他們這隊人已經和袁契等人對峙過不是一次了,對方人少,己方一發信號,對方就跑,雖然伏擊過一次,但是對方的警覺性很高,從不靠近,放兩槍就跑,似乎只是來打探他們的動向。
大統領的衣服已經換了,今天穿得厚,他對著身後的士兵說到:「打起精神來,今晚那幾個兔崽子還會來,昨天被老子射中了一箭,卻叫他跑了,今天,可就沒那麼好運氣了。」
「老大,昨天您也真背,背後竟然中了一箭,刷新了我們部門的傷亡記錄啊!還好穿了背心,不然這會兒准躺在趙醫生那兒了。」
袁契抬手對著邊上人的腦門敲了一下,「老子命硬得很,哪那麼容易挂彩。」
那人揉了揉腦門,苦口婆心地說到:「說您憨,您還不承認,今天您就說背後疼,往趙醫生那裡一趟不就完了么!」
袁契一拍腦門,頓時覺得後悔萬分,隨後伸手搭在身邊人的肩上,誇到:「小忠清,沒看出來,你年紀不大,懂得挺多啊!」
李忠清一臉嫌棄地看著袁契,拍開袁契的手,隔著厚厚的口罩揉揉鼻子道:「出了戰場,不要告訴別人,你認識我啊!」
「老大,今天風大,這個距離對射擊怕會有影響啊!」
袁契舉槍往北瞧了瞧,「我們今天的任務僅僅是對峙,不是殺傷,也不是沖圍,這裡離河岸有很長一段距離,只要大部隊從這裡北上二十里就行了。」
「他們雖然從側翼繞行,可是人數只有一千人,能行么?對方可是十幾萬大軍啊!」
「我不知道馬克沁是什麼人,只要有那東西在,雖攻則不足,但守則有餘!」馬式重機槍的威力,袁契在東瀛戰場上深有體會,殺人如同割韭菜一般簡單,那群倭寇提著鋒利的大刀,不過是群會動的靶子,只要民國軍隊向前推進,那群倭寇就如同擋在車輪前的蛋殼,被碾得粉碎。駐守在東瀛的兩個縱隊,僅僅靠著兩百七十多台深度改進版的馬式重機槍,硬生生地吃下大半個東瀛。
「時間差不多了,和往常一樣,我們撤!去前行部隊左翼埋伏,掩護他們!」袁契掏出口袋裡的懷錶,現在是凌晨一點半,伏在地上慢慢地往後退,出了對方少有裝備的燧發槍及弓箭的射程,便起身快速地逃離現場。
「走了!」清軍統領直起身,轉動了下脖子,和民國軍隊的探子對峙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常規操作,敵方退去半個時辰後生火,一直到天亮都不再會有動靜。
天還沒有徹底放亮,朦朧得很,遠處看不透徹,隱隱約約覺得有火光,火光距離耿澍他們約有六里地,擔心燃油機的動靜太大,幾十名士兵硬是靠斤不落把六噸半重的大炮拉到岸上。
耿澍喘著氣,看了看懷錶,現在是四點半,他回頭望了望船上的八台燃油機,不由苦笑,早知道就用這玩意兒拉了,何必費這麼大勁,反正一會兒動靜更大。
閆雙雙挨個檢查了火炮,確定射擊角度沒有問題,便走到耿澍的身邊,說到:「火炮就位,射擊角度就位,可以射擊,已讓士兵待命。清軍一定想不到我們會離他們如此的近吧,而且還在他們側翼的位置。」
耿澍頷首,「正常人的思維,襲營的軍隊數量必然是幾萬,不可能只是我們這一小股千把人,而且,袁契他們的動作多少會麻痹清軍,讓清軍認為每晚除了探子便不再會有旁人來這裡。我們每門火炮備彈一百五十發,打完就撤,絕不可戀戰,戰艦距離我們的位置為二十里,也就是說,這二十里會很危險,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聲「開炮」,四十門火炮齊射,聲音震耳,直接傳到了鄂爾泰的營帳,披著披風邁出營帳的那一刻,只感覺地面在震動,遠處東南方向火光乍閃。叛軍換了彈丸,那炮彈落在營地里便開了花,不但聲音大,碰到帷帳便是火光衝天,大營在燃燒。鄂爾泰心中雖急,卻依舊鎮定地指揮士兵整備物資,往反方向撤退,丟盔棄甲狼狽,總比丟了命強。
這一幕似乎在哪裡見過,耿澍想起來了,當日進攻薩摩藩的時候就是這個場景,這種火炮的射程可不僅僅只有六里地,而是六公里。
安靜的天空被彈丸劃破,平靜的人心被炮聲震碎。對方的火炮幾乎是不停,開花的炮彈除了彈片的殺傷,還有那令人作嘔的燃燒能力,在阿桂的敘述中,叛軍是沒有這樣的武器的,他們最強的裝備就是會噴火的火器。
鄂爾泰在阿桂的攙扶下東躲西藏,四十門火炮覆蓋的範圍可不小啊!一股子烤肉的味道夾著血腥味蕩漾在空氣中,鄂爾泰扶在阿桂臂上的手不覺緊了兩分,他很想下令士兵朝著炮聲的方向發起進攻,但理智告訴他不行,他下令道:「帶上能帶著的東西,全速後撤,不得戀戰!」
大軍撤退井然有序,聽不到炮火聲時,已經是天亮了,身心疲憊,冷風刺骨,飢腸轆轆,這一刻甚是狼狽,鄂爾泰都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從火炮來看,絕對不少於五十門,這樣大規模的行軍,前哨怎麼會沒有發現。
阿桂將乾糧和水遞到鄂爾泰面前,「大帥,南方河道縱橫,叛軍可是從水陸來的?」
「那為何大軍推進,卻沒有被我軍士兵發現?」
「報告大帥!」殿後的探子快步來報:「大帥,敵軍已經撤退,一共十二艘船,船吃水很深,幾乎是貼著河面。敵軍人數不足千人,火炮僅持續了一個時辰多一點,火炮一結束,敵軍便立刻撤退,並未追擊!」
鄂爾泰把送到嘴邊的窩窩頭用力地摜在了地上,使勁地拍著大腿,嘴巴快擰成拱門了。他現在很想爆粗口,狠狠地爆粗口,為何當時不鼓足氣上前拚命,敵軍一千人不到,他可是有十幾萬大軍啊!靠人堆也堆到敵軍跟前了。
阿桂不停地撫摸鄂爾泰的後背,他生怕這位大爺一口氣上不來。
小半個時辰后,鄂爾泰才緩過來,「我軍傷亡如何?」
阿桂如實彙報:「三千七百四十一人喪命,另有六千多人受傷,傷得很重,至於僅是破皮行動無礙的士兵未算在內!」
鄂爾泰疲憊地靠在馬車上,有氣無力地說到:「怪不得當初三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本帥真是小覷了他們。」
阿桂連忙蹲在一旁安慰道:「大帥,此叛匪不同尋常,每次使用的武器都不相同,常規戰法根本行不通,那大炮的威力昨晚您也見到了,十步一殺,非得虛名啊!」
十步一殺可不是僅在十步之內才能殺一人,而是彈丸落地的十步之內誰都逃不掉。
「你怕了?」鄂爾泰說完便不自覺地往營地里張望,他再次嘆氣道:「損失不足一成,士氣卻是已挫九成啊!」
「報!」一名騎馬的漢子還未勒住馬,便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神色慌張匆忙。
阿桂訓斥道:「何事驚慌!」
來人跪在鄂爾泰跟前,低頭斷續地說到:「啟稟大帥,三省水師已全面潰敗,敵軍正在北上!」
鄂爾泰瞪大了雙眼,怒道:「怎麼會如此不堪?」
「回大帥,三省水師七日前於雲台山東南側八十里處和敵軍軍艦交戰,我軍雖十倍於敵,可奈何敵軍火炮迅猛,我軍不是對手啊!敵艦無槳、無帆,卻能逆風而行,真是鬼也!三十艘巨艦就像怪物一般,直叫人毛骨悚然啊!」
阿桂回憶道:「那個船我見過,很大,非常大,絕非三年五載就能造出來的,怎麼會有這麼多?」
鄂爾泰卻留意了報信人的前一句話,敵軍正在北上,如今已隔七日,此處豈可久呆?這是直搗黃龍啊!也不知道快馬加鞭回程能不能趕得上。鄂爾泰扶著車輪站起來,「休息完畢后,你留下四成的人,其餘人準備跟我回京!」
阿桂驚呼:「那這裡~」
鄂爾泰長呼一口氣,老天是公平的,大江兩側,誰硬來都討不到便宜,暫且據守於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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