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首勝
嘉絨十八土司中的促浸土司原先是沒有的,他是從攢拉土司中分裂出來的。當初授予莎羅奔「金川安撫司」印信的是岳鍾琪,而如今來拿人的依舊是岳鍾琪,真是應驗了那句話:創造我的人亦將毀滅我。
弘晝在前面開路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這一路上的興奮已經從恐懼到噁心再到現在的麻木。弘晝的手不再抖動,並不是每個土堡的守衛都是那麼庸,弘晝那隊鏟到第三個的時候,裡面的人全是醒的,出於安全,弘晝不是走在最前面。錢文和另一個士兵拿著藤盾堵在門口,外面風聲很大,土堡里的人嗓門再大遠處也聽不見,另外就算臨近的土堡能聽見,也是泥菩薩過江救不了他們。
弘晝在後面拿著長矛,眼睜睜看著一群鮮活的生命,擠在一個不足六個平方的空間里,在亂箭中一個個倒下,這種零距離的射擊已經不再需要標準,拿起箭對著裡面射就行,沒有倒下的人也不會拿弓箭,而是就近抄起刀就上來砍,錢文後面的長矛便候著,沒到跟前便是一個窟窿。正中眉心,腦袋上捅了一槍,這槍是弘晝捅的,本能的一槍刺了上去,那人本已受傷,走路不穩,也算他自己撞在了長矛上,屍體倒下去的時候,長矛還沒拔出來,順帶拉著弘晝一個踉蹌。
弓手箭壺裡的箭已經見底了,這說明他們的指標已經完成了,按時間,弘晝這一波人已經拔掉不下於十二個土堡,每隊三個。盾手的屁股後面此刻還幫著鐵球,那是防止失敗用的。
雖是凌晨,卻是毫無睡意,現在是冬天,天亮還早,外面的風更大了,明天可能會下雨。冰冷的風吹在臉上,刺骨銘心,腦袋被那風一吹,恰似吹走了魂,現在剩下的僅是具軀殼。
這個點已經完事了,該走了。錢文他們從土堡退了出來,藤盾若不是裡面裹著鐵皮,怕是早就斷了。借著裡面微弱的油燈,弘晝瞧見了那個被他捅死的人,正躺在門口,手裡還握著刀。裡面的泥土已經被血染紅了,一陣風,燈滅了,弘晝轉過頭,人死如燈滅,戰場上的命就如此一文不值,準確的說,逆我者賤如螻蟻。
這一路上沒再見到類似的土堡,那人的信息還是很準的。沒讓張廣泗白跑,明正土司的人雖是沒出現,但是如此順利的拔掉這一路的暗堡張廣泗功不可沒。
「前面還距多遠?」張廣泗問邊上的士兵,岳鍾琪一樣看著他。
「不足三里,沒有暗堡了。他們以為自己可以做的天衣無縫,想得美。」邊上的人摸了摸左側的耳朵,便放下了手,那摸過的地方卻纏著繃帶,繃帶緊貼著皮膚。
「你放心,印信本官一定幫你奪回來,那莎羅奔本官也一定幫你剷除掉!」張廣泗信誓旦旦的說。
「我先前碰到了一隊清軍,其中領頭的讓我去黨壩找你們。合作前,我也有言在先,莎羅奔的命是我的,阿扣那賤女人的命也是我的!」那人憤怒的回應。
「可以!」張廣泗不假思索的回答,「澤旺,本官答應你!」
「好!」叫澤旺的人摸了摸早已不在的左耳,「前面就剩三里不到,今晚天暗,風大,悄悄的靠近,若是突然發起襲擊,對方一定想不到。」說完澤旺陰險的笑了笑,「阿扣那個賤女人絕對不會想到,自己前腳剛走,對方就發難,哈哈!」
「好了!世間緊迫,我們該出發了!「岳鍾琪提醒他們,這一路跋山涉嶺也確實難為他了。岳鍾琪看了看遠處,他沒有聽到炮聲,也就是說弘晝他們的進攻還是順利的。
寒風撲在臉上,弘晝已經麻木了,大部隊也已經跟了上來,行軍一個接一個,沒用火把,只是順著風往前走,半小時不到,弘晝他們便看到了火光,一個營寨,看上去不大,至少那圈火苗的範圍不大。
澤旺之前說了,這個寨子的守軍加上平常百姓大概不到兩千人,那麼弘晝這一波人顯然是在人數上佔據壓倒性的優勢。若是以前弘晝聽到老百姓,一定會說,放過手無寸鐵的人,但是這一路走來,他的想法已經變了。他之所以和後面的矛手換了,是因為在第二個土堡沒注意及時低頭被對方射了一箭,莫不是對方快沒氣了,那箭也就是扔出來砸在了頭盔上,不然小命就沒了。現在弘晝的腦子裡很簡單,你不倒下躺下的就是我。
一聲雞鳴,宅門口的人應聲而倒。射箭的人是之前跟著弘晝的弓手。看到邊上的人倒了,門口的守衛開始大叫,然而他的叫聲被臼炮的響聲覆蓋了,那個火光在漆黑的夜空劃過一道弧線準確的落在對方的營地里。不足百步的距離,炮彈炸裂的聲音是那麼的清脆,兩發炮彈,一輪火箭射完,營寨里亂成了一鍋粥。
有粥就該有個勺子。
弘晝喊了聲:沖!便帶頭向前奔去,身後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下來。寨內的守衛此刻還是蒙圈的,他們完全不知道哪來這麼多的敵人,而且是從四面八方攻進來的。營寨內能點著的此刻全部都在燃燒,火光衝天。
這會兒的弘晝骨子裡的血性完全表露出來了,這具身體之前也是習過武的,使起刀來極為便利。弘晝一手持圓盾,一手拿刀,見到不是綠營著裝的人就砍。身邊的錢文更是寸步不離的跟著他,錢文不曾意識到這位隨和的王爺能像瘋狗般發起瘋來,眼前敵軍的腦袋都快被砍掉了,只是雙眼沒閉,弘晝仍不死心,照著屍體一頓猛砍,身邊的綠營士兵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弘晝的影響,一個個猶如磕了葯般,甩開了手中的盾,雙手持刀見人就沖,也不管見到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是動的,統統給你砍趴下。
這堆人裡面有點理智的就算錢文了,他知道此時弘晝已經殺紅眼了,而周圍的清軍基本都是受弘晝的影響。一個王爺能這麼不要命,身邊的人情緒也會被影響。
錢文緊跟著弘晝,突覺身後不對,已是來不及,便大喊一聲,「許哥小心背後!」弘晝卻是沒聽見錢文的聲音,只見身後那本已倒地的人,此時強支起半個身體,單手揮刀對著弘晝的背部來了一下,弘晝一聲沒吭,只是猛的轉過身體,雙眼已紅瞪著砍他的那人,弘晝雙手握刀,對著那人的上半身砍去,那人的胳膊瞬間被硬生生的砍斷,整個身體從胸口被切開,弘晝用力抽出刀,血濺了他一臉,順著帽檐向下流,聞著血的味道,他哈哈大笑。錢文看到弘晝這般模樣,知道這位爺現在已經瘋了。
一個小時前這裡還是安靜的,周公還是在這裡閒遊的。此時,風未停,血已經洗了地面,不再鳥語花香,只有火藥的灼燒。弘晝眼前已經看不到站著的人,他雙手緊握著刀,盾早不知道丟在哪裡,身上全是血,順著他的臉,他的手往下流。風聲掩蓋了血液低落的聲音,弘晝不知道這血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寒風刺骨,卻感不到絲毫的涼意,他看了看四周,眼前一片火光,映了半邊天。轉頭看見錢文在身邊,他對著錢文笑了笑,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倒地。
「嘶!「弘晝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真開眼,只是渾身的疼,手腕疼,胳膊疼,背更疼。
睡著的時候,弘晝還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回到了紫禁城,夢到了紫禁城裡的丫頭,還夢到了個令人討厭的人,那個曾經踹過他一腳,並被他卸過胳膊的女人。
弘晝睜開眼,眼前人影晃動,待看清了,才發現是錢文。
錢文一看他醒了,忙上前,不讓他起來,「許哥,你後背有傷,別動!不過大夫說了,你穿的甲厚,砍的不深,只是傷了皮肉,不能見水,過幾天便好。「
弘晝輕輕點頭,「這胳膊怎麼也疼?「他想舉起右手,奈何整個右臂酸疼。
錢文撓了撓頭,「許哥,你昨晚就像發了瘋似得,見人就砍,我都不敢靠你太近,你那刀重,揮久了,手臂自然酸疼,不過不要緊,睡兩晚就好!」
「嗯!我們現在在哪裡?贏了還是輸了?」弘晝不放心的問。
「當然是贏了!而且是大獲全勝!」錢文一臉興奮。
「傷亡呢?」這是弘晝比較關心的問題。
「這才是厲害的,剛剛清點完,我方傷亡不足三百餘人,敵方一千二百餘人全殲!」一說這個錢文更興奮,「許哥!昨晚你可真是勇猛!現在外頭的將士們可把你吹瘋了!」
「沒有活口么?」弘晝問了句,若能抓到個活的,還能再探探底。
「額!」錢文摸了摸後腦勺,「這個,沒有,昨晚許哥你帶的頭,我方的將士們全殺紅了眼,能喘氣的一個都沒留!不過這裡真的有糧倉,還不小!」
「受傷陣亡的一一登記,後續按律補發撫恤!」弘晝動了下,身後還真疼,「我餓了,給我弄點吃的來,粥就行!」
「好!許哥你等會!」錢文見弘晝硬要起來,便慢慢的將他扶坐起來。現在弘晝身體脫力,感到渾身疼,背後的傷倒是不大,傷口十公分左右,只是破了皮,這得感謝他的王爺待遇,那掛在牆上背部已經裂開的盔甲。
弘晝打量了四周的環境,跟紫禁城不能比,一破屋,房間的物件齊全。從窗外的光線看,不亮,估摸現在應該是下午。他扶著木榻想站起來,奈何沒力,只能輕輕的拉過被子裹在身上。昨晚應該是成了,他吁了口氣,第一步贏了,現在軍隊的氣勢已經上來了,至少他這邊是這樣的,另外,岳鍾琪那邊沒有派人報信,那應該也是穩了,接下來就是整頓軍隊,向皇帝報告戰況了。
按照澤旺之前所說的話,土堡的數量應該還有二十餘座不到,馬牙岡跟乃當是夜裡奇襲才被攻下的,後面還有五座這樣的營寨,守衛卻沒有這兩寨多,即便這樣,也不好對付,只能強攻,偷襲已經不管用了,對方必然會有所防範。接下來土炮和臼炮就要派用場了,這兩樣東西,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