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0章 主公,終戰(二)
魏王紫皇瞳色一沉。
趙軍竟當真派了足夠的兵力在鎮定鄴城,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對方早就看穿了他的路數,特意加重兵力駐防在鄴城外守株待兔。
好一個成算在心的后卿!
「沒想你們魏軍還真聽話,每一下都按照君上的預想在走。」透勾起嘴角,輕蔑而笑。
魏王紫皇亦不惱這番話,他手上不動聲色撫過腰間纏線的劍柄:「你們的君上也只會耍這等詭狡手段,有本事與我軍真刀真槍來一較高下。」
透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嗤道:「是你們自己非要窮追不捨,也是你們自己要住進城中貪圖享逸,這能怪誰?兵者,詭道也。只要能贏,何需顧忌,再說你們秦國也算不得多講古風周禮,凡事光明正大吧。都走到這一步了,贏則將是天下霸主,誰還跟你你一兵一卒硬砍!」
他們又不傻。
魏王紫皇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但下一秒,卻厲喝一聲:「撤!」
他也不傻。
遭了伏擊還站在原地挨打。
「只怕你們走不了了。」透不慌不忙地皮笑肉不笑道。
只聞邊角四周一陣翻沙石動的擦擦聲,緊接著一道連接城樓女牆的地網被人從地底沙掩拉起來了,綳直的線連著網,將秦軍這頭被圍困在其中,他們人多,又都聚在一塊兒,邊緣的隊伍挪動不了,則裡面的人被擠在其中,束手無策。
透舉弓時兩肩同時上提:「來了,就留下吧,這城中的水被提前污了,房舍瓦礫之下,一粒米糧不存,被困的秦軍活不過三日,而你們或許……活不過今日!」
聽到這話,魏王紫皇下頜倏然繃緊,並非擔憂自身,而是得知城中情況如此嚴峻惡劣,心頭窒悶。
「你可以試試看。」
他抽出闊劍,全身調整蓄勢待發,那鼓隆起的肌肉線條在鎧甲之下,卻是無形的罡煞之氣纏裹全身。
咻咻咻——三箭齊發,幾乎不分前後,但角度卻刁鑽地疾襲魏王紫皇周身幾大要害。
他自不會輕敵,長劍攪動起風氣如旋風一下激烈,但那箭矢卻破風而入,叮叮撞入魏王紫皇的劍身,但有一支卻來不及,他側身一避,刺入臂膀之中。
「羽侯之箭術,果然名不虛傳。」
「魏王倒也是厲害,在這等狹窄之地,不敢輕易暴動,只以方寸之地便擋了穿雲三箭,只受小傷,也令人佩服。」
兩人不過商業互吹一句,緊接著趙國衝出一隊戟兵,隔著砂礫塵灰的地網朝籠罩的魏軍刺入,那數百柄尖器同時刺來,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透眼中流溢出一抹精光,似對於即將到來的完勝感到由衷暢懷開心,卻不料變故也在這時發現,一隊撕破了濃霧沖入的人馬從漆黑的夜裡急射而來。
透動作一頓,猛地看去。
馬蹄與車軲轆轉動輾壓地面造成的轟鳴,匯成一片震耳的響動,卻聽一聲清潤沉著的聲音在後方響起:「弓弩營,火攻!」
一片火光射在地網上,那麻荊條搓成的繩子遇火一下就燃起了,魏王紫皇的隊伍趁機用利器破網而出,再回頭一看,相伯荀惑乘在戰車上帶著一隊秦國騎隊趕來,有射火箭,有擺投石,他眼中一亮,嘴角咧出大大似艷陽般的笑容。
「右相!」
相伯荀惑與他對視一眼,淡淡的神色卻是從容與微笑:「后卿能夠推衍出你的行程,我何不能反推出他的行動?」
他的目光一移,在趙軍的火光中,盯准了透。
透表情一僵,只覺得全身有種被鎖定后在剝析的涼意。
「透。」
他咬牙一獰,搭弓射箭連成一勢,連發子母雙箭。
魏王紫皇一個閃身,左右格擋下來,他揮下劍直指地面,冷凜昂然而立:「怎麼地,被人踩到尾巴了,這是急了?」
他戲謔的眼神睨著透。
「卑鄙!」
他怒罵一聲,一看眼下這情勢若對上也占不了什麼便宜,立即發令讓趙軍撤退。
魏王紫皇卻不打算放虎歸山,他追上去,對著他的背影揮刀一斬,透回身拿弓一擋——慳!弓身微裂。
他忍著掌心裂痛,手指一勾,一支氣箭拉弦射出,魏王紫皇逼近劍氣,兩方的氣勁相撞之下,透猛地噴出一口血。
這時後方牆上一條纖漠窈窕的身影落下,當即一鞭子揮來,那破風的呼呼聲驚響成尖鳴,魏王紫皇一掌揮去,震蕩開來,另外兩道利落身影亦趕到,將跌地的透捲起,幾人片刻不停,躍牆一入城中便不見了蹤跡。
「該死!」
那幾人身手皆不凡,多人牽制之下魏王紫皇終是讓透等逃脫了。
「我來前便布陣好了,他們軍隊只會被攆入窮巷絕地,再被候在那處的秦軍殲滅。」相伯荀惑看了他一眼。
魏王紫皇這時臉色才好一些。
他們到城門前,這座城巍峨黑沉,似閉眼酣睡了的獸,口鼻關閉,他們想盡了辦法,刀砍不破,火燒不燃,石砸不爛,那罩在城外的陣法將他們阻擋在外,根本碰不著,連聲音都穿不透。
他咬牙道:「但卻始終破不了這一局,被困在城中兵將無水無糧,頂多支撐三天,而後卿穩固下那覆天獄陣,便會舉兵反殺!「
他恨聲看向相伯荀惑:「難道我們當真無計可施?」
相伯荀惑卻看向天下虛空,月亮被雲遮擋住了,只剩幾顆不明亮的星星綴在黑布之上,他聲音落入風聲之中有些不太真實:「誰說的,有一法倒是可暫破困局,但想徹底逆返,卻只能等待時機了。」
「是何法子?」
「謠言。」
「何謠言能動趙國之根本?」
「你道,眼下趙國的人最懼何事?」
魏王紫皇一思忖,想過許多的事、物,但一望進對方那一雙剔透玲瓏的眼眸,忽然如有神助靈感一動:「芮!」
相伯一笑:「然也。」
如今這個名字在趙國人民的心裡,那絕對比一支軍隊壓境更恐怖。
她現在就是整個趙國頭頂的陰影,揮之不散,趨之不去。
相伯荀惑攏了攏衣襟,夜涼透骨,他向來弱不禁風:「后卿一人或許能擋一支幾十萬的軍隊,可他擋不了那潰散不集的人心,趙國之千瘡潰瘍,豈是他一人能夠扭轉乾坤的,人之力至聖可敵千軍萬馬,卻護不住千萬人心的變化。」
——
邯鄲城內徒現波瀾,短短半日便傳遍了一則流言,陳芮率大軍即將前來滅趙。
陳芮二字,簡直就是趙國人民的夢魘一樣令人又驚又懼的存在。
之前常常聽別國的人傳她如何如何厲害,如何如何嚇人,但都是聽過便笑笑,不以為然,當她掉頭對付起趙國,那些曾經被他們嗤之以鼻,以為是以訛傳訛的誇張說法,真實發現在他們身上時,那就不是一般的驚心動魄了。
一開始他們還有些半信半疑,畢竟前不久陳芮還在楚國滅楚,哪能這麼快就趕到趙國,她又沒長翅膀不會飛。
但很快便聽說秦軍一直在擴建營寨壁壘,這是還打算裝多少兵力進去啊!
實則,是相伯荀惑提議預設空營旗幟虛張聲勢,而後於大霧夜晚先行退兵,但邯鄲城的走商將這些消息傳得有鼻有眼的,言之鑿鑿,這下趙國朝野一下全都亂了,哪怕公廟下達何種安撫言論,都擋不住這一股惶恐不安。
深夜時分,邯鄲上空飄著鵝毛大雪,城中幾家大臣連夜收拾了貴重物品逃出了城,翌日,這事惹來朝中上下震驚。
後來他們發現何止是這幾家,不少趙國根基的門閥富賈以重金賄賂守城將領偷逃出了城,趙國如今就跟內部破了一大洞,怎麼堵都堵不上,流言一度從城內流傳到了駐紮在河內的趙軍營中。
趙國王城
后卿站在中庭,被雪洗透凈的光從頭頂傾斜而下,他一身雪白綢緞長袍覆身,三千墨絲瀉於身後,血玉墜額,完美眼型下鼻樑高挺,一身無害而親善的氣息,然眸色卻深沉若幽淵。
「君上……趙國的心亂了。」內侍大臣在旁嘆息。
那個站在那裡不動的男人一直沒有說話。
他忽然吭聲:「你說這些人,值得嗎?」
值得什麼?
內侍大臣喉中一緊,張了張嘴,卻發現無話可說。
他似笑了一聲,但那聲音卻有沒什麼愉悅的情緒:「難怪當初她寧願選擇危如累卵的秦國,這撥開強大的外表卻是從內里開始腐爛的蛆蟲國家,除了給這天下統一充當肥料,還有何存在的意義?」
他眸仁一片冰冽。
——
秦營幕府
魏王紫皇大笑:「哈哈……趙國內亂,朝中大臣慌亂攜帶家眷逃回封地,如今這邯鄲只怕不必攻,就能夠自破,他后卿拿此舉又將如何?」
見他這般不穩重的拍案大笑,相伯荀惑有些無語。
報——斥候入帳。
魏王紫皇見來人,便立即收斂起了眼中的星辰明亮笑意,掩唇清了清了嗓子:「說。」
「前方來報,趙國派出一支武功高強的隊伍,將所有叛逃出邯鄲的大臣與其家眷……全數斬殺。」
幕府霎時一片安靜。
魏王紫皇驚嘆:「他可真狠啊,這是不打算做人了?」
「這倒是止制內亂最有效的方式。」相伯荀惑眼波平靜,輕啜了一口清茶。
「他后卿可真是個大事的人。」紫皇半諷半感慨。
相伯擱下茶,垂眼,碧綠的茶水映著他一雙眸子:「可這樣一來,他便失了臣心,亦失了民心。」
「這種時候誰還管這個啊。」魏王紫皇坐下,俊朗陽光的面容卻帶著梟冷:「現在他倒是沒空發動兵變了,可城中……」
「不必愁了。」相伯荀惑對上魏王紫皇望過來的疑惑眼神,平直的嘴角微微翹起弧度:「因為……她真的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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