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7 傷與暖
秦小椋做事喜歡以己度人,她長這麼大除了四年級那次和許絲絲一行人鬧得實在太過分被親爹打了一下腦袋,其他情況下都只停留在口頭教育的階段,雖然語氣的嚴厲程度不一樣,但是總算沒有受過皮肉之苦。
所以潛意識裡她就總是覺得天底下的父母都是這樣的,再生氣大多數時候也不會對孩子動手,就算動手了也不過是不輕不重地賞幾個不甚光彩的大耳刮子,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來照樣一家和睦融融,接送上下學做好一日三餐絕不含糊。
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也會有用疼痛和傷口讓已經上了高中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長教訓』的父母。
更何況只是因為沒有考到他們心中預期的分數這樣相當物質的事。
能待在奧班的人,就算是成績不理想,在全年級也依然是數一數二的。
秦小椋閑著沒事估算了一下,覺得按照昆雅父母的教育方式自己大概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就已經被打成了重傷三級,等到初二估計就得拄著拐杖走路,最後以殘疾人的身份過完一生。
可是在這種事情上,就算她不能理解,也無權置喙。
祖上往上數三代都是醫院工作者且本人就是個刑偵小說愛好者的秦小椋看一眼就知道,昆雅胳膊上的傷口就算不是牛皮皮帶抽的,大概也差不了多少——唔,平時體育課用的跳繩就差不多,軟硬適中,掄起來也不費力。
只是不知道兩位嚴厲的叔叔阿姨有沒有想過,以後的日子裡,每到了上體育課的時候,自己的女兒看到那條曾經冷酷地抽在自己腿上胳膊上的跳繩,心裡又會有什麼樣悲傷的陰霾發酵。
按照現代社會的心智發育速度來看,高中的孩子大概就已經處於了那個傳說中相當漫長的成年過渡期,沒有獨立的經濟條件,在很多事情上卻已經具備了大人們的思考模式,或許是在更早的時候,知道昆雅家情況的同學就學會了不揭人傷疤,所以大家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恍若無事地與昆雅相處,只是在考試前後的時間裡格外的小心翼翼。
秦小椋明白方玥玥心裡是怎麼想的,也明白那些淤青和傷口的背後應該還是一份過於沉重的愛意,只是心裏面堵得慌。
一方面覺得自己傻白甜簡直是智障中的佼佼者腦殘中的戰鬥雞,……一方面又忍不住很不怎麼成熟地覺得這世道真是荒謬極了。
以愛之名,於是做什麼都是對的。
這麼件別人的私事徹徹底底地把秦小椋即將進入假期的喜悅打消得一乾二淨,整個人像是被昆雅傳染了一樣蔫啦吧唧的,最後跑去舒桐那裡說答應他和他一起去上寒假裡的補課班,就像幽靈一樣拖著壓根不知道這位姑奶奶又犯什麼混的蓋瀧飄回家了。
後來剖析自己,秦小椋覺得當時自己那種莫名其妙就壓抑下來的情緒中大概少不了同病相憐和投鼠忌器的意味。
但現在,簡而言之一句話——那就是糟心透了。
……
原本預計在電腦桌前和床上度過的假期就這麼生生轉了個方向,變成了模範學霸的預習與複習生涯。
和舒桐約好去補課班見習的日期以後,秦小椋和方玥玥一合計,決定趁熱打鐵,剛抱著一摞寒假作業回家就開始召集小夥伴開始社會實踐的準備。
說是準備,去看望年齡不一的孤兒這種事大家也都是第一次做,沒什麼經驗,只想到要買一些小孩子愛吃的零食,小女孩喜歡的發卡和亮晶晶的小配飾,男孩子的話就委託賈暘和舒桐打包一點成色還算不錯的舊玩具過去。
反正也沒什麼預算,只能大概分配了一下類型,最後各掏腰包,為窮困所迫恨不得一塊錢掰成兩半花。
就好比此時此刻正在兩元超市裡挑挑揀揀買髮飾的秦小椋和方玥玥兩個人。
「……小椋,親愛的,你確定我們真的要買這樣的送給孩子們?」
方玥玥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在秦小椋又一次拿起一個配色浮誇塊大如斗的蝴蝶結髮卡的時候忍無可忍決定進言。
這審美、這審美就是個八十歲的老太太她也欣賞不來啊!!!
「當然,我知道價格上有點委屈孩子們了,但是咱們畢竟經費有限嘛。」
秦小椋邊說,邊把爪子挪到了另一個造型更加驚悚的斑點發卡上,在方玥玥抽搐的目光下還愛不釋手地把玩起來:
「相信我,小的時候女孩子就喜歡粉紅色雪青色的蝴蝶結,越艷麗就越喜歡,尤其是那種純色或者糖果色更是愛不釋手,誰年少無知的時候還沒有做過公主夢呢?想我一個從不穿裙子的女漢子當年不也……」
「停。」
方玥玥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封建社會專門給皇帝老兒進言的御史,要無比努力地在昏庸帝王顧左右而言它的心不在焉中把話題拉回來,還得從中找到可以勸諫成功的一線生機:
「那你的意思是,剛剛你挑出來的那些都是你覺得不好看的太浮誇的,然後剩下的打包帶走?」
阿米豆腐,要是這樣的話,秦大小姐的審美觀大概還有拯救的可能。
「當然不,」
秦小椋奇怪地看她一眼,那種『好你是土豪果然不懂普通老百姓日子不好過』的目光實質性地澆在方玥玥身上,澆得她的心拔涼拔涼的。
「要知道我一個月零花錢才二十,這次都已經提前預支了半年的零花錢才夠買些東西帶過去的,沒事買那麼多發卡幹什麼。」
「……那你究竟是買純色的還是斑點的?你不是說小孩子都喜歡純色的嘛。」
方玥玥覺得自己的呆萌可愛在秦小椋面前快要破宮了,咬牙切齒地問。
「買斑點的啊,」秦小椋理直氣壯,以一種揮斥方遒的氣魄把那些單拿一個出來就能丑哭一群人的發卡包了起來掏錢付賬,十分的理直氣壯:
「我掏錢當然買我喜歡的樣式。」
方玥玥:「……」
好,你狠!你掏錢你說了算!
怎麼就這麼能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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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對自己土生土長的城市不甚熟悉的路痴們好容易在公交車站集合,又查了半天的高德地圖才搞清楚要坐哪路車才能到那個傳說中的福利院,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吭哧吭哧地上了車。
冬天衣服穿得厚,秦小椋自己像個膨脹了的餃子,手裡拎著的零食袋子更像,在人擠人的逼仄空間里顯得格外的……滑稽。
塑料袋本身沒什麼殺傷力,但重量大了勒在手心裡的感覺就不那麼好受了,秦小椋一隻手抓吊環,一手拎著一袋子的零食,被不怎麼符合公交車設計理念的身高連累的生生變成了一個高低肩,苦不堪言。
忍一忍就過去了,她安慰自己。
結果這個想法剛冒出來,手上就是一輕,賈暘那張欠揍又痞帥的臉就在她頭頂上方,目不斜視,可裝零食的塑料袋卻已經到了他的手裡。
秦小椋一時間哽住了,那些積年累月不曾對別人吐露的委屈和埋怨在此刻徹底煙消雲散。
面前這個總是讓她不由自主就戒備警惕起來的男孩子終於變回了記憶最初朝著她咧嘴一笑、天真友好的模樣。
很好,秦小椋心想。
雖然自己壞毛病多,自尊心強又沒什麼大本事,還總是像個被迫害妄想症重度患者一樣覺得這個世界和自己格格不入,可終究還是會向前看的。
看到眼下身邊的溫暖與幫助,以及未來說不定可以繁花似錦的前路。
而身後那些陰暗的沼澤,遍布的荊棘,一不留神就會掉進去的幽冷的深坑,很多不必再記起,能過去的,就都讓它過去吧。
現在這樣挺好的。
……
順利到達了目的地,,本來以為一切都可以很順利地水到渠成了,但現實很不客氣地給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們上了生動的一課,教會他們什麼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
別誤會,福利院倒閉了這種過於離奇的橋段還是不會有的,只是福利院雖然還在,拎著大包小包的一群人卻被門房的老大爺告知說孩子們今天出去踏冬了。
也就是說裡面現在空無一人。
大家忍不住都沉默了。
秦小椋:「……踏冬是個啥啊?踩雪嗎?還是滑冰?」
本來就沒精打採的昆雅忍無可忍:「你們決定來的時候沒有提前提交申請么?」
負責人方玥玥一臉慚愧:「對不住……我忘了。」
咳咳,所以說當一個靠譜的人混跡在一群不靠譜的人中時,被帶跑偏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無奈之下,幾個人只好把買來的零食和玩具都暫時寄存在了門房,又好說歹說讓唯一留守的副院長答應讓他們進去看一看孩子們生活的地方,再照幾張照片什麼的表示我們到此一游,最後溜進去感嘆了一下Z中身為一個重點中學住宿條件實在是不在水平線之上這種閑話后,一邊羨慕著人家的原木傢具和精緻餐廳,一邊蓋了章就準備回家。
果然腦內公式還是小學初中的配方——社會實踐=蓋章。
出了福利院的大門,秦小椋哈出一口白氣,下午就要去新的補課班報道了。
會遇到什麼樣的人呢?
剛剛凈化過心靈的女孩忍不住的好奇。
與此同時——
封戩當一群人的大哥已經相當有經驗了,怎麼照顧和帶動每個人的情緒對他這種人精來說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爐火純青,可是這個聽起來碉堡的技能對面前這個縮成一團的小生物似乎並起不到什麼作用。
誰讓他混跡『江湖』多年,這種和少女漫畫里走出來的一樣活像個倉鼠的敏感脆弱青春美少女的確還是生平僅見。
「……祖宗,別哭了,咱們聊聊,啊?」
他嘆了口氣,一邊唾棄自己現在像個老媽子性格的人販子,一邊對開始懷疑人際交往能力的自己表示深切的頭痛。但兩種思緒在腦海中打了半天假還是蹲下身,好讓視線能與把穿著羽絨服的自己團成一個毛球的女孩平齊。
女孩、也就是初二的時候站在封戩身旁的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苗青青,頂著一雙通紅的兔子眼望了男生一眼,立馬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一樣又把自己縮了回去,一副我拒絕交流但我就是委屈的樣子。
封戩:「……」
真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