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月光如水
之前童樂會不定時地陪雲影回來住,他的衣服幾乎佔了半壁江山。雲影本想拿一套睡衣,但翻找衣服的時候,看到了童樂年青時常穿的無袖T恤和運動褲。
不由得想起,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他那樣穿著了。
偷偷談戀愛那兩年,也是雲影真正開始深入了解童樂這個人最關鍵的歲月。童樂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自幼家庭和美生活無憂,自然是陽剛優秀的人,在外人面前總是光風霽月,清高而不失平和,沉著而又疏離。只是在雲影面前,他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大齡兒童。他愛玩,喜歡流連夜場,酷愛極限運動,每次騷擾雲影,生拉硬拽地拉她去陪他瘋玩的樣子,跟上學時班上騷擾同學們學習,瘋狂刷存在感那種調皮搗蛋的男生一模一樣。
當然忍無可忍,大動肝火之時,雲影也曾和所有老師一樣將他鎖在門外,不准他靠近半步。「壞學生」終於意識到了錯誤,卻又有點死心眼,當真在門外站了十二個小時,一秒鐘都沒有坐下。
雙腿抽筋倒在她的床上,擰著眉齜牙咧嘴地說:「我知錯了,就一定會讓你感到我真的知錯了。」
雲影冷眼看著他說:「哦,所謂知錯,原來是通過自殘,驅迫對方良心,獲得同情。」
口硬心軟形容的大概就是雲影這種女人,看著真的知錯了的男人服服帖帖地躺在她腿上睡覺的模樣,除了憐愛,哪裡還有半點怨氣可言。其實也不是厭煩他那永遠長不大的大男孩模樣。雲影自身就是一個沉悶單一,追求平淡的人,他身上那股生機勃勃,充滿活力的氣息,她內心深處嚮往而縱容。
更重要的是,她對他的愛和信任,足以讓她相信將來有一天,她無力前行,他一定是那個背負她繼續走下去的那個人。
時光以面無全非的方式來證明了他是對的人。
她回天乏力時,他只愛她的脆弱和眼淚,萬丈深淵,他抓不住,也會和她一起往下掉,她掉得有多深,他都會陪她一起。
雲影最終是拿了睡衣,推開浴室的門,把衣服放到置物架上,又拿起浴巾。童樂關了淋浴,甩了一下頭,抹了一把臉。
雲影過去替他擦乾身子后,把他換下的衣服,跟孩子們換下的衣服放進洗衣機。
「吃飯吧。」廚房裡熱有飯菜,雲影想他應該還沒有吃飯,剛才孩子們也是到她這裡才吃飯洗澡。
童樂沒說什麼,走了出去。
雲影洗了臉,轉身出去時看到放在置物架上的睡衣,停了一下伸手拿起返回房間。
童樂坐在窗前的沙發上,朝她這邊看。
「不吃飯?」
「不餓。」
雲影徑直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倒騰了一陣子。
隨後轉身,童樂坐在沙發上,端詳著手裡那瓶紅酒。
雲影正在解開襯衫衣扣的停住了,旋即小跑過去,跳到他腿上,一把奪過那紅酒,手卻抓了個空,他把手舉高了不給她拿。
「這是姐姐留給我的,不能喝!」這是姐姐心愛的紅酒,姐姐出國那年放在她這裡保管,說是將來找到如意郎君,就回來跟她開了慶祝。
童樂說:「留給你,不就是留給我。」
雲影看他那一副耍賴的模樣,不禁皺眉,伸手要拿又抓了個空。
童樂靠到沙發上,手也伸到了沙發後頭,酒瓶懸空在半空。他拿得好像下一秒鐘就要掉落似的。
雲影夠不到也不敢動了,平心靜氣地說:「別鬧了,還給我,你要喝什麼我給你拿,這個不能。」
童樂不為所動,對著月光看著她的臉。
靜寂之下,童樂身上那股沐浴清香格外清晰。雲影雙手摟住他的脖頸,和他貼住額頭。
童樂單手摟住她的腰,聲音低沉嘶啞:「那麼記著姐姐,應該沒有忘記答應過姐姐什麼吧……」
雲影沒有說話,用嘴唇壓住了他。
長夜漫漫,月光如水。
沙發邊上的小圓桌上那瓶紅酒,猶如被遺忘般跫然。
雲影皮膚本來就白,加上沐浴月光,除了童樂籠罩住她泛起的陰翳,全身宛如白瓷光潤明亮。
「老婆……」童樂的聲音圈禁住了她,每一個字都束縛得她發顫,「孩子們只有一個媽媽,我只有你……」
「A城有一個大學生志願團體,每年暑假都會前往全國各地的貧困山區做公益活動,幾個月前,我和團長取得了聯繫,向他說明了情況,如果我有時間,隨時可以加入他們……」
「你以為你那樣說,我就死心了嗎?是我一直在要你,可是雲影,你一次都沒有推開我……」
「我已經跟孩子說好了,以後我不住家裡了,只要我在A城,我一定做個好媽媽,全心全意照顧他們……」
「說什麼我不肯放過你,你離得開我嗎?」
「我明天會找師兄辭職,我不能停在原地,否則我太痛苦了……」
他們不再虛構表面,也不掩飾眼淚,看似雜亂無章,自說自話,不聽也不在乎對方感受,其實彼此的聲音都打進了心裡。
「為什麼我們會是童遇安的爸爸媽媽?她一直在折磨你,我該怎麼去愛她?」
「我不能聽爸爸媽媽的話,不找,我也做不到像你要求的那樣,每年出去幾次,回到家就要過上正常生活,讓孩子們無憂無慮地長大……我努力過,我真的沒辦法,我就是個神經病,我看到好兒那麼快樂,你們都那麼寵愛她,縱容她,我卻覺得她取代了安兒,你們都對不起安兒……她也是我女兒啊,而我只有在她身上找到安兒的感覺的時候,才想要去愛她……我真是個瘋子……」
「我知道你不想那樣……」
「我知道好兒很喜歡惠喬,惠喬對你還有期待,爸爸媽媽也都喜歡惠喬,連我自己都覺得惠喬很好……我願你好,願童家好,可能的話,你一定得牢牢抓住那個機會……」
夏夜的天空迢遙無垠,月亮不知什麼時候隱入了雲中,房間陡然與夜色四合。
雲影在黑暗中撫摸他臉,靜靜地說:「離婚了才能夠離家,我要走在路上,才感受得到我是活著的,你在我身邊,我擔心自己有一天連恨你都做不到……」
「哥。」雲影一雙手把他環得更緊,把所有的重量交付在他的身上。「我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照顧孩子們,好好孝順爸爸媽媽,我做不到的,你都要好好去做。」
夜氣和呼吸,肌膚的感觸,耳邊那沉重而又破碎的感覺,交織、融化在一起匯聚成了一種引力,從身旁擴散開來。童樂的心就像是在巨大的漩渦中心失去了船錨的小船,逐漸被這股引力強拉了回去,又陷入黑洞邊緣。
他的雙手緊緊地捆在她的身上,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發著抖。就像追逐宇宙中唯一一點星光。
不知過去了多久,月亮再未出現過。周圍一直地被深重的黑暗封鎖住,雲影抱著丈夫,望著窗外。時有微風悄然鑽進室內,她的手覆在他的腦勺后,一邊又一遍地撫摸。
「替我跟爸爸媽媽說聲對不起。我現在暫時說不出口。等安兒回來了,我會親自向他們道歉。」
「妹妹真的恨我了,哥哥也怨我了。我跟他們說,會盡量抽時間回來陪他們。妹妹說,不管我在哪裡,都不想看見我,哥哥也說不用我關心,也不關心我……真像他們姐姐說的,爸爸是好爸爸,媽媽是毒皇后……」
雲影無聲地苦笑一下,她臉上涼涼的,丈夫什麼也沒說,只顧用冰袋冷敷她疼痛的臉頰。她的手撫上他的臉,濕濕的,跟他的身體一樣在微微發著抖。
「丫頭,來,告訴姐姐,以後你要愛什麼樣的男人?」
「無論我有多糟糕,都不會動手打我。」
童樂手一抖,冰袋滑落雲影臉邊。她下意識地想拿開,丈夫的臉貼近她,埋在她的頸彎,失聲痛哭。
雲影心裡明白,默默地擁緊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