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西窗燭 變故多生
回到客棧,長安問出心中疑問,「三姑娘,姑爺的話可信么?」
「我自然是信他的,當年,薛郎在軍營里舉步維艱,為賊人構陷,在陣前險些喪命,降贅西涼也是為形勢所迫。我並非狹隘之人,自然不會怪罪於他。」
「可是,他終究是有負三姑娘。」長安撇撇嘴,髮妻在寒窯吃糠咽菜艱難度日,自己卻在異國逍遙快活,這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是整整十八年!這十八年來可曾有一天想到過自己的結髮妻子?一句『形勢所迫』就能消彌嗎?
王寶釧頓了頓,嘆息道,「世事無常,得失之間難得周全,他是我的夫君,我唯願他平安順遂。」
「後天他若踐約跟咱們一起回長安,我便信他。」
盜取公主的令牌過三關回界牌關雖然是捷徑,但不是回大唐的唯一途徑。若沿著她們來時的路徑返回,雖是遠行,但風險少,根本不需要冒險去偷盜令牌,萬一被發現,又要生出不知多少事端。
但薛平貴堅持要拿到過關令牌,王寶釧還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自然不會反駁。正主都選擇諒解了,長安也不想再多事。
主僕兩人正說著話,便聽到樓下傳來陣陣喧鬧聲,不一會兒聲音便到了樓上。
房門猛地被踹開,一隊官兵持著刀戟沖了進來。年邁的掌柜一邊抹汗一邊顫聲道,「官爺,官爺,這間客房是女眷,真的不是什麼刺客黨羽……」
一個統領模樣的官長環視一周,指著王寶釧道,「爾等可有官牒?」
「有的,有的,官爺。」長安見狀忙從懷裡掏出兩張銘牌呈上,幸好昨日進城后便第一時間倒換了新的官牒。
那統領仔細看過官牒,正待退出,身後跟上一人,看了兩人一眼便向統領示意,那些退出房間的官兵一涌而上再次將兩人團團圍住。
長安識得那人,一個時辰前,曾跟隨在薛平貴身後的侍從。
眼見官兵就要給兩人戴上刑拘枷鎖,無奈,長安只得拿出卜交給她的琅月閣銘牌,「且慢!我家主子乃是琅月閣的貴客,是國師大人的上賓,你們不可無禮!」
一眾人等看到長安手中銘牌,不禁面色大變,忙躬身行禮,舉止間甚是恭敬,就連那名侍從雖有不甘也只得和其他人一樣低頭致歉。
想不到卜在西涼國的聲望如此之高,僅一枚信物就如此威懾。
王寶釧看到長安手中銘牌,顯然也是吃了一驚,倒是沒有多問,相比西行途中長安層出不窮的手段,這倒顯得平常了。
送走了官兵,長安一打聽,才得知如今涼末城內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尤其那些遠道而來的商旅,據說是公主殿下親自下達的命令,全城緝拿刺客的同夥。
老掌柜對兩人倒也不隱瞞,小聲道,「聽說,駙馬爺今天出門的時候遇上刺客,受了重傷,公主殿下大怒,下令全城緝拿刺客的同黨,這不,大傢伙兒都跟著遭了殃……」
「掌柜,您說……駙馬爺受了重傷?傷到哪裡了?可有大礙?那刺客可曾抓住……」王寶釧一驚急切地連聲問道。
「那老朽就不知了,但依老朽看,公主殿下對駙馬爺素來情深義重,如此動怒,想必是傷得不輕……,其實,客人倒也不必擔憂,有國師大人的護佑,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來招惹國師大人……」
老掌柜顯然誤會了兩人的擔憂原因,安慰道。
匆匆打發了老掌柜,王寶釧憂心忡忡地在房間踱步,「梅兒,我們可有辦法進王宮?」稍頃,王寶釧停下腳步,望著長安道,「梅兒,我見他們對那個國師異常信奉,你手上的銘牌可行?」
長安搖搖頭,道,「現在恐怕不行,剛才掌柜也說了,整個涼末城都進入戒備狀態,何況王宮?」
「那可如何是好?薛郎也不知怎麼樣了?」
「唉,三姑娘您也別太著急了,老掌柜也是聽說,做不得准。後天便是國王壽誕,公主總不可能把所有賓客拒之宮外,到時咱們再趁機混進宮去。」
第二天是難捱的一天,長安甚至想到過去王宮把薛平貴『偷』出來的可能性,最後還是忍住了。
第三天,兩人換了一身異國裝扮混在前去賀壽的使臣們中間順利地進了王宮,被兩人替換掉的異國使者此刻還在驛館里昏迷著。
很快,兩人偷偷地脫離了隊伍,長安帶著王寶釧循著記憶向銀安殿方向靠近。王宮的戒備加強了,兩人險險地避過一隊隊巡察的宮衛。
「咦,大使可是迷路了?這條路不是通往慶安殿的。」身後一聲帶著疑惑的聲音,徹底打斷了兩人的意圖。
轉過身,長安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嘴裡嘰哩哇啦地一陣胡言亂語,那名侍官自然是聽不明白,比劃著動作手勢,試圖說服兩人重回『正途』。
最後,兩人被迫來到了慶安殿,國王將在這裡宴請眾使臣賓客。
那些來自西域諸國的使臣們,身著各種式樣的部族服飾,整個大殿看得人眼花繚亂,長安二人在一眾奇裝異服中反而平平無奇。
兩人只得先在殿中侍機而動,忽聽殿外傳來一聲唱諾聲,「恭迎公主殿下,恭迎大王爺殿下。」
眾人齊齊望向大殿門口,盛裝的玳瓚公主明艷動人,身旁的駙馬大王爺丰神俊朗,兩人言笑宴宴攜手走進大殿,看上去無比的般配。
「主子……」長安小聲提醒著王寶釧,縱使番邦異域不注重繁文縟節,但賓客之儀還是該有的,一直盯著主人看總是失禮的。
王寶釧收回目光,桌下的衣角幾乎要揉碎了。
按照約定,此時的薛平貴應該已經盜得過關令牌前去客棧與她們匯合,然後出城回大唐的界牌關。但此刻,傳聞中原本『受傷不輕』的當事人卻安然無恙地參加著國王的壽宴慶典。
老國王駕臨,眾使臣賀壽唱頌,整個壽宴雖然隆重,卻中規中矩,毫無新意,真是枉費了之前那麼大張旗鼓地造勢。
王寶釧如坐針氈,恨不能衝到薛平貴的面前問個究竟。
宴席開始之前,老國王發表了一番感謝詞,但內容重磅,座下無不震驚。
「寡人壽辰,得眾使者厚賀,甚欣。然,寡人在花甲之年承蒼天不棄竟尋得多年前失棄的王兒,是為大幸,故今日之宴既是慶寡人生辰,亦是王兒認祖歸宗回歸之宴。」
再看傳詔上殿覲見的『王兒』,舉座嘩然,就連座首的玳瓚公主亦是驚詫莫名。
「兒臣琉玥叩見父王,祝賀父王福如東海澤汲延年。」
「哈哈哈哈,好好好,平身,玥兒,過來父王身邊。」
老國王拉著失而復得的兒子心情大好,大概也是全場唯一心情大好的壽星了。
殿中使者們面面相覷,不知應對,滿面春風的國王,臉色鐵青的公主,神色淡然的王子,這一家人到底唱得哪一出?
西涼國強兵秣馬,又有一個能呼風喚雨的琳琅國師坐鎮,玳瓚公主連大唐天可汗都敢挑釁,一場壽宴,他們這些諸小附屬國吃了這麼大一個『瓜』,不知可能安然回國?
殿中此刻真正的『吃瓜』群眾,大概只有長安和王寶釧兩人了。柳郎君尋親尋到了西涼王室,轉眼成了西涼國遺失多年的琉玥王子,這也太戲劇了。
「父王!此事非同兒戲!」玳瓚公主顯然極不贊同突然多出個來路不明的弟弟來,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王室子孫,圖謀不軌,來人!拿下這個大膽賊子!」
殿外侍衛聽得傳詔,立刻衝進大殿將人圍住,卻被國王的一聲「退下」喝止住。
「玥兒,快來見過你的王姐,多年不見,她可能不識得你了。」
「是,父王。」柳……琉玥王子倒是從容,無視眼前的刀乾,對著玳瓚公主俯身行禮,「琉玥見過王姐,當年琉玥走失時年紀尚幼,王姐不識得琉玥是自然。但這麼多年來,琉玥對王姐倒是記憶猶新,所幸蒼天有眼,有生之年,琉玥終能與父王和王姐一家人團圓。」
「住口!大膽賊子竟敢盅惑父王,該死!」玳瓚拔出佩劍指向琉玥。
「父王,琉玥王弟二十年前郊遊時因意外失足落水身亡,是兒臣親自打理的後事,豈能有假?這賊子冒充王弟迷惑父王,當真可惡至極!」
「是啊,還請陛下三思,王室血脈不可混淆。」
「王室血脈不容有誤,請陛下收回成命!」
老國王見眾人皆反對,眉頭緊皺,「瓚兒,你仔細看看,這的確是玥兒,寡人不會錯的。」
「陛下,公主,其實大可不必爭執,只要琉玥王子能自證身份,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是啊,琉玥王子幼年失足落水乃是事實,為何二十年後『死而復生』?其中必有蹊蹺,琉玥王子這些年經歷了什麼?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回宮?」
一時眾說紛紜,有人點到了關鍵處,大家皆看向琉玥。
「父王容稟,兒臣當年確實失足落水,僥倖被人救起。兒臣醒來之時已在一隊東往的商旅隊伍中,那時兒臣年幼尚不能自保,只得跟隨那隊商旅到了大唐長安城……後來……兩國交戰,便更沒有機會回西涼。」
「既無機會,如何現在就有了機會?」
「兒臣原以為此生都無法再回故土……沒想到,因為一些機緣,兒臣才能回到涼末,見到父王和王姐。」
機緣?聽到琉玥王子說『機緣』,長安莫名想到了肅州兵變,西北驛路訊息斷絕,還有琉玥曾拜訪過國師……事情恐怕遠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
「荒唐!『琉玥』王子所言簡直漏洞百出,不能自圓其說,不可信!陛下明鑒!」
「琉玥所言句句屬實!」
「屬實?呵,二十年前,琉玥王子僅只五歲,一個五歲孩童如何跋山涉水穿越大漠到達長安城的?」
「陛下,若琉玥王子是真,拿出炎靈脂玉一試便知。」
「對呀,炎靈脂玉一試便知真假。」
炎靈脂玉,西涼王室特製的一種身份銘玉,出生時由法師以幼嬰臍血為引設禁,每一枚銘玉獨一無二,只能以自身血液激活。
琉玥見眾人看向自己,只淡淡地道,「琉玥的炎靈脂玉二十年前便丟了。」
「父王,您看到了吧,他是假的!敢冒充王弟戲弄父王,簡直就是欺我西涼無人!來人,推出去……」
「……押入天牢,明日當街斬首,以告慰王弟。」也許考慮到國王的感受,今日不宜見血,玳瓚改口道。
琉玥不見驚慌,只凄然一笑,朝國王俯身跪拜,「兒臣本就時日不多,臨死前能回故土見到父王,此生已無遺憾,琉玥就此拜別父王。」
「玥兒……瓚兒!」西涼王室子嗣素來單薄,老國王子執意要給失而復得的兒子正名,本以為壽誕之日雙喜臨門,此時在王座上老淚縱橫,卻無力挽回此局。
誰也沒料到一場認親宴竟如此收場,全場寂然。
眼見琉玥就要被宮衛帶出大殿,王寶釧忽然站起來,大聲道,「等一等,陛下,琉玥王子的炎靈脂玉在此!」
王寶釧這一聲讓人猝不及防,連一直處於旁觀狀態的薛平貴都震驚地望了過來,眾人的表現更是色彩紛呈。
侍官將王寶釧拿出的錦囊呈上王庭,看到錦囊,長安心中一動,這枚錦囊不正是青蒲大牢里那個瘋婆子臨死前交給王寶釧的嗎?竟是西涼王室的炎靈脂玉!
老國王拿起玉石銘佩端詳片刻,連連道,「炎靈脂玉!正是玥兒的炎靈脂玉,玥兒,你且上來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