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覬覦我的劍
何連連詭異地竟然從這尷尬當中明白過來,頓時拎起一隻眼審視封天麟。
他跟顧思南一般大,卻是南轅北轍的兩種好看。他想不通,如顧思南那樣長得柔美之人斷袖也罷,怎麼這個小侯爺一副玉樹臨風橫而不流的樣子,也喜歡男人呢?難道人長到這個年紀,都有這樣一條必經之路?
他忽然一個膽寒——他離這個年紀,彷彿也不遠了呢!
正風感覺到他的恐懼,安撫般說道:「別怕小兄弟,我們小侯爺人很好的。」
何連連咧咧嘴,無聲嘲笑。
「好了,現在告訴我,這裡荒山野嶺的,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正風柔和地問道。
何連連莫名看了正風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這人對自己好像有著不該有的友好。
他回過頭去看著封天麟,天九正把那根麻繩系好,用外袍掩住,就指著他說道:「你讓他先把劍還給我。」
「這可不行。」潮平說道,「萬一你拔劍怎麼辦?」
何連連:「你們這麼多人,還怕我拔劍?」
潮平笑著:「我們當然不怕,只是擔心你捅自己。」
何連連:「……我要是死了,豈不是便宜他了!」他指向封天麟。
封天麟自有斷袖意識后,一直都處於覬覦別人而不果的尷尬處境。好不容易等來一回被別人覬覦的機會,卻是個烏龍。心裡本就悶悶不樂,對何連連語出「就你這樣的有什麼好圖謀」的論調,相當介意。
但他不能因為一個孩子沒有覬覦他就跟人家斤斤計較,這不是大丈夫所為。
封天麟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要做個有容乃大的人,驟然聽到何連連又掰扯他,不禁憋了憋火:「便宜我什麼了?」
「你覬覦我的劍。」
「哈……真是賊喊抓賊。」
「行了,你們真吵。」封丙從潮平身上下來,擼了把炸起來的頭髮,跑到小侯爺跟前把劍抱到懷裡。但由於湛盧實在太重,她被壓得一個屁股蹲坐到地上,好在波瀾不驚地維持住了侯府三小姐的風範,「你對我有救命之恩,你放心,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如果我二哥要搶你的劍,我收拾他。」
封天麟:「……」
從小就有吃裡扒外的天賦,還指望她給封家續香火?
何連連明白敵眾我寡,無謂作口舌之爭,就算湛盧真回到自己手上,被他們奪走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他看著這行人,大大小小衣著不凡,然而又想到封天麟裡頭腰間系的麻繩,聽他們一口一個「小侯爺」地叫,不禁福至心靈地領悟到一件事。
「你……難道是鎮遠侯?」
封天麟臉色一沉,正風的袖子里滑出一柄小刀,貼到何連連的脖子上:「誰派你來的?」
天九立刻將封天麟擋在身後,封丙也不坐地上了,麻溜地爬起來鑽進小侯爺的袍子。
「有人追殺你們?」何連連吃驚。
正風的刀子往裡貼了貼:「知道挺多。」
何連連不寒而慄——尊貴如鎮遠侯,竟然也有人敢動手?那徐州知府,倒也死得有點規格了。
「我猜的。」他說道,「舉國上下,重孝在身的小侯爺就這一個,我想不到別人。」
封天麟莫名覺得這話透著幾分可憐的意思,瞧瞧,他死爹死娘都跟皇家一個排面,舉國皆知呢!
何連連:「我爹就是因為聽聞皋蘭山戰敗病情加重才死的。」
「你什麼意思?」封天麟冷笑,「難不成我爹吃了敗仗就成了人人都可以痛打的落水狗?我們鎮遠侯府替大應戍守邊關,殺敵在陣前,贏了吃沙子,輸了到頭來還要背上你爹的人命?每個人都來管我要爹,那我爹呢?我問誰要去?」
「嗚哇……」封丙在他衣袍底下哭起來。
封天麟愣了愣,撇開頭不去看何連連。
何連連被吼了個懵,訕然說道:「我沒有問你要爹,就算沒有這事,他也早晚要死,我們沒錢給他延醫問葯了。」
封天麟沒理他。
何連連過去扶起湛盧,正風與潮平都沒有阻止他。他拍了拍劍鞘上的土,說道:「你一時間痛失雙親,肯定比我更難過。起碼,我對我爹的死有準備,而你沒有。」
皋蘭山戰敗后,軍部密報大帥鎮遠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朝中知情者對此諸多揣測。皇上雖沒有明言,但暗中已調配人前往邊境調查。老皇后宣封天麟入宮,旁敲側擊地想問出點蛛絲馬跡,還好他平時就不著調,含混過去了。他雖然不信父親會叛國,但這種無頭公案最能被人做文章,鎮遠侯府幾百年家業可以敗,封家清白斷不可被污。封天麟回府後立刻修書餘杭錦繡山莊,問藍家借出十餘人秘密奔赴皋蘭山,幾經找不到封沛霖,只好在一處斷崖坡上做了手腳,安排下一具疑似封沛霖的屍體。
而皇上的人帶回來的,除了這具屍體以外,竟然還有藍秋娥的骨灰。藍秋娥不在軍部丁冊,死傷自然沒向朝廷報備。封天麟怎麼都沒想到,這個走馬天涯常常一去就沒有音訊的母親竟然死在了皋蘭山。
所謂的痛失雙親並沒有讓他痛苦到極致,他最為痛苦的是要親手把母親跟一個根本不知道來歷的男人埋到一起。
封天麟快崩潰了,只能又捏造出個亡母遺願,請旨將二人帶回餘杭安葬,不入祖墳,這才勉強將二人分開。
他上半輩子能撒的彌天大謊,都在這段時間裡說盡了。
聽到何連連說皋蘭山戰敗把他父親也給氣死了時,他一時間氣血逆流,憤怒開閘了似的沖何連連泄去。然而又聽他說,他對他爹的死有準備,心情忽然詭異地平靜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至親死亡,跟面對纏綿病榻一點點看至親咽氣,這兩種體驗,誰又能比誰更舒坦?
但自己至少還有封丙。他呢?豆苗菜獨一根,多看兩眼估計都有絕收的風險。
不知道為什麼,才經歷短短兩個月噩夢的小侯爺彷彿自以為有了悲天憫人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