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蘇霽歌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她站在凌家的長華宮內,一回頭便看到了凌家的主君也就是凌非卿的父親,他著一身黑色嵌金長服,腰間掛著枚暗紅色的長穗,頭髮梳的一絲不苟,冠著黑色琉玉冠,本和煦的臉上卻布了愁思。
蘇霽歌向前邁了幾步,喃喃著,「凌叔叔。」
他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呼喚似的,抬頭看向了蘇霽歌。身後忽然響起開門聲,一個著凌家弟子服的人帶著一個約莫十六歲的孩子進了大殿。
他快步走來,放下身子看著那衣衫破爛,臉上還有斑駁血跡的孩子,那孩子就像被人颳去了魂只剩下一副軀殼般,可秀的臉上血色全無只剩下一雙時不時動一下的眼睛,他輕輕揉著她的頭髮,溫柔道,「小素素,從今以後就住在凌叔叔家可好,森霧潭也有著像萬花鏡谷樣的萬朵靈花,顏色奼紫得很,你定會很喜歡的。」
那小孩聽到萬花鏡谷四字,漆黑的眼睛猛地動了下,她抬眼看著他,嘴唇顫抖地張了好久都沒說出一句話,最後眼睛出了淚水,聲音小小的,「凌叔叔,萬花鏡谷沒有了,父親母親沒有了,靈花不是奼紫的,紅紅的一片,到處都是紅的。」她再也忍不住,顫抖地哭了起來,淚水像豆子一樣大顆大顆的掉在地上,看得凌南灝伸手將這個摯友留下的孩子輕輕擁入懷裡,他輕聲安慰著,「沒事的,以後凌叔叔在,小素素什麼都不怕了。」
蘇霽歌在大殿周圍逛著,凌家的家置相當的富麗,隨處可見的金色,大到屋瓦磚礫小到酒器食具皆是金燦燦的,往行的僕人步伐有素,絲毫不匆亂。她瞅見換洗乾淨的小素素正在僕人的帶領下識著森霧潭,便跟了上去。
小孩子忽然出聲,「我自己走走,可以嗎?」
一行僕人沒有拒絕,行了禮便讓開了。
她一步一緩的走著,蘇霽歌跟在她身後,隨著她的步子。
走到一片小水潭,她仿若沒看到直接趟進了水潭,蘇霽歌伸手撈她卻撲了空,急忙下水,一把抓住她,將她翻身面對著自己,四目相對時,看著那張與她極像的臉上露出驚詫之色,她才恍然,那是自己。
十六歲遭了屠門的自己,她身子一下子變得很沉,那孩子開始往上走而她卻在往水的深處墜,耳朵里都是小素素的聲音「萬花鏡谷沒有了,母親父親沒有了。」「紅的,到處都是紅色。」蘇霽歌捂住耳朵,而那些聲音就像咒經一樣來來回回撕磨著她自己,她張嘴大喊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嘴裡被灌進了水,漆黑又冰冷的潭水好像要吞掉她,她忽然放棄了掙扎,腦袋裡閃現了一個想法,不如就這樣死掉算了。
借著一絲光亮,她好像看到一個人衝進潭水,將她向上拖拽著,饒是她如何放棄自己,那人仍是抓著她的手腕。
耳朵里忽然聽到一堆胡言亂語,「蘇霽歌你醒醒。」「你不要嚇我啊。」「你快醒醒,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了……」還有一堆,她已經聽不清了。
蘇霽歌費力地睜了下眼睛,便看到尹思渺那傢伙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死抓著自己的手不放,嘴裡一籮筐一籮筐的說,都不帶停的。
「別吵了,耳朵都要聾掉了。」她剛醒,腦袋還混沌著,聽著尹思渺哭啼倒著實煩得緊。
聽到蘇霽歌的聲音,尹思渺愣了下,嘴裡喋喋不休的詞沒有了,隨即又哭了起來,一張臉哭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南御和凌非卿許是聽到了尹思渺的哭聲,接著進了屋,一進屋就看到糊了滿臉淚水的尹思渺,和面色蒼白微皺著眉頭的蘇霽歌。
南御直接從尹思渺的后領將她提了起來,「人還沒死呢。」說完,就直接揪著出了屋。
凌非卿坐在榻邊,用手探著蘇霽歌的額頭,手掌觸碰額頭的時候弄得蘇霽歌痒痒的,她揚起自認為很好看的笑容,「我沒事的。」
凌非卿並沒有說話,看著臉色蒼白的蘇霽歌,他第一次那麼的心疼,卻又生氣。
蘇霽歌瞧他臉色緊繃,臉黑到了極點,本就穿著一身黑色嵌金服,現在就像個地獄來取命的。她只好試探地揪了揪凌非卿的衣袖,誰知這一揪,他臉更黑了。蘇霽歌只好拉著凌非卿的手,糯糯地,「阿卿,我錯了。」
「你錯了?」凌非卿聲音硬邦邦的,活像個大人質問犯錯的孩子。
「我不應該在玄水露面。」
「就這個?」
「恩?不然還有什麼。」
「你瘋了,去給白家夫人續命。」凌非卿一把收回自己的手,語氣透著怒意,在羌無城那麼久蘇霽歌第一次見他如此生氣。
「我……」蘇霽歌還沒有說完。
凌非卿便起身留了句你好好休息,就走了。
蘇霽歌看著凌非卿的背影,想解釋的話都咽回了肚子。
她腦子裡滿是受傷的白源騁,不知道他傷口處理得怎麼樣了,想來白家有玄水,必定沒什麼事的。
倒是三頭蛟在玄水之巔上往她身上不知打入了什麼,使她瞬間失了靈力,想到這,她看向一個燭盞,微微動了下手指,小小的燭苗「嘩」地一聲滅了,看來它那一掌對她應該沒什麼影響。
可能之前的餘毒還未完全消散,蘇霽歌只覺得腦袋依舊昏沉,沒過多久便又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