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魂兮歸來
白蛇龐大如倒塌的樹木墜下,盪起了濃重煙塵,輕羅滾到了角落裡,白鱗就在眼前移動,白蛇的身軀堆滿了整個底。輕羅不斷縮著身體,避免被蛇觸碰到,魔能從眼部發出,覆蓋全身,蛇的視域很窄,多數時候是依靠熱能感應物體存在,而魔能可以一定程度偽裝自己。
巨蛇突然哀嚎一聲,輕羅清楚的看到一段劍刃從巨蛇腹部刺出,劍刃如一條鯊魚遊動,巨蛇光潔的鱗片紛紛碎裂,身軀裂開一個長口,渾身是血的男人從蛇身體中跳出,粘稠的內臟無比噁心的順著衣角滑落,劍刃沾滿鮮血,但血液卻不流下,像是被吸收了一樣。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者罪也。」
顧行歌反手將盡淵插回鐵箱,沿著蛇身走向輕羅,抬手將裝有蛇眼的匣子拋出。
「收好你的東西。」
輕羅穩穩接過,望著那閃爍的紅光,心也逐漸平復下來,她抬起頭,偷偷注視著清理著身上血污的男人,不知是不是該道謝。
「加點工錢就好了,」顧行歌拍打著衣衫說。
「真讓人惱怒,」輕羅沒來由的氣憤,大概是被看穿了心思。
「那交易取消,」顧行歌走向身後,「這顆蛇眼就算作我的酬勞了。」
「什麼?」輕羅一愣,又急忙跳上蛇背跟了上去。
顧行歌在蛇頭前跳下,蛇的上顎依舊張開,蛇信在兩顆毒牙間半吐著,輕羅看到了,蛇信根部是一顆發光的肉瘤。
顧行歌催動魔能覆蓋手臂,伸手握住那顆肉瘤用力一扯,血水噴涌而出,一同出現的還有那暗紅色的蛇眼。
「收好,走了,」顧行歌將蛇眼拋向輕羅。
輕羅小心翼翼的用木匣盛放好蛇眼,直到封閉的木匣里紅光依舊閃爍,她懸著的心才徹底落下。可還未等她開心,一瓢鮮血準確無比的灌在了她的臉上,她抹了把臉,模糊的視線中,顧行歌站在蛇的頭顱之上,巨劍刺入白蛇頭顱中,蛇開啟的上下顎猛的聚合,將口中鮮血吐出。
「你是想讓我清醒清醒?」輕羅強壓著怒意。
「我只是怕它沒死透,」顧行歌抽出巨劍,「這種事見太多了,擊倒魔物,準備離開時,魔物突然站起,吃掉一個人,謹慎或許會讓你過得很累,錯過許多,但總不會讓你走錯路。」
「又開始說教,你以為你是誰?」輕羅一臉不屑。
「皇都私人武裝,顧行歌,」顧行歌平靜的說。
「還是一名海盜,」輕羅補充。
「是,是海盜,」顧行歌跳下巨蛇,仰頭看著洞穴上方,轉頭說,「都是為了生存而不擇手段,海盜也是皇都人,只是被驅逐了而已,倘若不被驅逐,那麼也不會做海盜。」
「但被驅逐肯定是有原因的,為什麼一定要當海盜?去放逐之地不好么?」輕羅說。
「原因?誰關心原因?皇都只關心事實,而事實就是我們是海盜,燒殺搶劫的海盜,」顧行歌說。
「那為什麼要劫掠呢?生存又不單單隻有這一條路,被歧視是有原因的。」
「是有原因,但誰關心原因?」顧行歌問,「那你說?什麼原因?」
「因為海盜燒……」
「因為海盜燒殺劫掠?可你見過我燒殺劫掠么?我們初次見面時,我是以皇都稅務官的身份出現,可你知道我海盜出身後,就覺得對我充滿鄙夷,但我什麼也沒做,只是因為我出生時就在海盜的船上,我就是一個海盜,我想活命就要工作,工作就是搶劫船隻,但我討厭殺戮和搶劫,只有別人來殺我時,我才會反手,可即便如此,我依舊是一名海盜。」
輕羅嘴唇微張,卻什麼也說不出。她不懂為什麼是什麼原因,沉默半晌后她說:
「你這是在為海盜和你辯護。」
「對,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顧行歌注視著輕羅眼睛,「清空濁海之間,無至清無至濁,無真善無真惡,便也無對無錯,立場決定行為,無論何時都要明白,你能掌握的只有自己。」
女孩顯然是被這莫名的一席話給驚住了,還沾染著蛇眼的睫毛微微搖動,視線卻不自覺的的黯淡了下來,像是瞪大雙眼期待陽光的人,被灼熱的陽光照的低下了頭。
「當然,這只是你需要明白的,神將蒼穹之淚放在清空,而非濁海,就是告訴我們,身處不清不濁的世界里,也要嚮往至清,心懷真善。」顧行歌又說。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輕羅低聲問。
「姑且算作一個人情,」顧行歌轉過頭去,算是中止了話題。
輕羅只是望著顧行歌的背影,挺拔如松,卻藏匿在黑暗之中,她忽然想起了初見時的場景,他站在柳林邊,樹影如斑駁的時光在那張俊朗的臉上流淌。
「工錢和人情都會還你的。」
她小聲說,面前的男人手中動作一刻未停,也不知聽沒聽得到,只是洞穴靜悄悄的,心跳聲也顯得格外明顯。
顧行歌打開鐵盒,從盒內的夾層中取出兩顆橢圓形的魔能工具,名為牽牛絲,是一種蝕骨魔蛛的絲囊製作的魔能工具,充當勾鎖之用,這是被皇都淘汰的東西,但對於海盜來說卻是珍寶,海上戰鬥時稍有不慎就會跌落濁海,腰間佩戴有這種魔能工具便可以勾著船體,避免化為海砂。
「牽牛絲會用吧?」顧行歌將其中一個拋出,「我先上去看看情況。」
輕羅剛接著,顧行歌已經射出勾鎖,魔能附著在蛛絲之上,勾鎖迅速收攏,顧行歌也極速躍上,他扳著洞口躍出。
一條巨蛇猶如伺機潛伏的獵手飛撲而出,顧行歌手臂一震,勾鎖飛射而出,回收的蛛絲將他的身體迅速拉升,躲過那一擊,他抽出盡淵直刺而下,壓著巨蛇落地,巨蛇身軀最後發出一絲顫動接著靜靜地躺在地下。
顧行歌死死的注視著洞里,心跳卻不由得加快,蛇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蛇屍,白色的身軀殘破不堪,白骨和血水混合著,還有滿地魂枝和布衣。
「別……出去……」有人在他身後說。
顧行歌愣在了原地,他猛的轉過身,白蛇正用一雙渾濁的瞳孔望著他,那道熟悉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出。
「計劃……還順利吧……」聲音從白蛇頭部傳出。
「怎麼會這樣?」顧行歌聲音忍不住顫抖。
「蛇眼是神力根源,蛇眼被取走,神力同樣會消失,我們早就轉化成了蛇,只是神力使得我們還存在意識和能力,」蛇的瞳孔如風中殘燭般跳動,有幾瞬間都要熄滅了。
「大族已經察覺到了,趁早離開這裡。」
「誰?他們是誰?」
「敵人。你遲早會遇到的,最後有一個問題,」蛇竭力睜大眼睛看著顧行歌,「你的武器從何而來?」
「一個海盜的,他死了,」顧行歌語氣里不帶一絲情感。
蛇或者說露華瞳孔合上了,長久沉默之後,她又用著沙啞聲音的發問:
「幽龍啊,深淵的盡頭是什麼?」
「深淵沒有盡頭,」顧行歌說。
「真可惜啊……」露華不知是在對誰說。
白蛇的身軀化為一縷光,飛入祭壇中央矗立的失離之神中,顧行歌望著失離神像,石雕的紅紗絲帶彷彿變得輕柔可觸。
不,是真的!紅紗纖柔地從失離神像邊滑落,那座石像表層的石質漸漸剝落,露出純潔黑衣和無瑕的肌膚。
紅色魂樹和黑色洞壁快速退去,顧行歌面前出現一間紗幔如林的屋子,模糊而不可見的倩影在紗幔後端坐,窗外是清澈天空,飛鳥掠過孤島,夕陽正擁抱著海水。
「幻術……」顧行歌握著盡淵朝前走去。
一陣風不知從何處去,吹亂了垂下的紗幔,顧行歌停住了腳步,透過紗幔的空隙,他看清了那個端坐於席的影子,黑色長裙宛如盛開的花,鸞冠絳紅如霞,覆蓋雙眼的紅紗隨髮絲揚落,紅紗后是一雙如深淵般的眼眸,她注視著顧行歌,目光彷彿歷經千年,她輕聲呼喚,聲如古老孤寂的歌謠。
「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