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舊人歸來
詭異局面
顧行歌離開鷹社社所,原路折返回去,從陰暗潮濕的巷子里穿過,視線盡頭出現那間熟悉的小屋。他並非此處的常客,卻時而見有人聚集在這裡,於深夜中拜訪這位下城區的老軍醫,醫師在下城區並不算少,不過多費用昂貴,究其根本還是清空濁海之下,藥物稀缺導致,而漁夫卻從不收取任何費用,只需要獻上一些鮮肉就好,下城區的民眾自然沒有鮮肉,不過自身來剜臂剔尻也算是一個方法。
他在門前遲疑許久,他回憶著這個古怪老人的樣子,以及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或許江承風說的很對,這位漁夫大人也許只是走錯了路。
但能走的路本就沒幾條,走錯路也許進入陌生之地,可其他路說不定是一條死路。顧行歌看了眼自己手掌,他不禁搖頭苦笑,以往他常說別人自身都難保了還有心情關係別人,而他不知自己何時也變成了這樣,只可惜他大概也沒幾條路可選。
他上前推開了門。
「盡淵啊,我等你很久了。」
漁夫一如既往的開場白,他兀自說著,兀自做著,有時是在研究病例,有時是在解剖屍骸,有時則在寫他那本記錄百事的書,而這次稍有不同,他面前放著一塊白骨和一塊石頭。
「有些話漁夫大人想對我說么?」顧行歌走到桌前,面對著漁夫而坐。
「想說的話太多了,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漁夫拎起一桿銅稱,將白骨放入其中。
「所謂死去戰士遺落的武器,成果究竟如何?」顧行歌問。
「那個實驗啊,」漁夫似乎想起了什麼,頹然般垂下手臂,「原本是仿製了神能武器,後來就轉變為了研究神心爐,看起來兩者並不區別,但其實初衷變了,仿製神能武器是為了擊破災厄,擊碎蒼穹,那不過是種族於滅世之劍懸頂而行的求生之路。可研製神心爐則是為了解除桎梏,僭越神權,大概不知何時起,所有人都變了,變得瘋狂。實驗終究是成功了,湛塔那次行動,你應該也知道了,神心爐仿製成功了,只可惜並不能複製。」
顧行歌沉默半晌,並不言語。
「知道神心爐為何叫神心爐么?」漁夫忽然問。
「是說神心爐擁有神的力量?」
「不,」漁夫搖了搖頭,渾濁的目光漸漸凝聚,「因為那是用神的心臟製成的。」
「神的……心臟,」顧行歌不禁笑笑,「神還有心臟?我以為神應當無實形。」
「此神心非彼神心,」漁夫低聲說。
「什麼意思?」顧行歌問。
隨著他話音落下,桌上油燈跳動了下,一股清風徐徐而來,漁夫並未回答他,而是抬頭看向門邊,顧行歌詫異的回過頭,門外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一個熟人。
花傾國。
她一襲青衣,蓮步輕移,手指撫摸過門框,檀木門框眨眼間腐化蝕溶,猶如歷經百年的朽木,她雙眸如新月,盈盈而笑,目光中只有書桌后的漁夫。
並不是只有,顧行歌只覺得自己彷彿一個被忽視的存在,連漁夫的目光中自己也消失不見了,但很快他就察覺到了異常,漁夫桌上的碎石白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本纂寫的書,《清空之下》。
「你終究還是來了,」漁夫似乎明白了什麼,靜靜坐下,將書放在身後,凝視著花傾國。
「原本我們的合作還可以繼續下去,老實說我很喜歡皇都這個地方,」花傾國用手指纏繞著鬢角的髮絲,她莞爾一笑,「只是未曾想到,情況來的那麼突然,我的同族已經開始行動,埋藏於血液里的宿命讓我無法逃脫。」
「哪有這麼多理由,」漁夫冷笑一聲,「不過是我窺得了天機,而你們誕生之初就背負著抹除那個秘密的使命。」
「我並不否認這一點,窺見那個秘密的人並不少,但卻不需要死去,而你不同,你尋得了解決之法,這是無論如何也必須除去的,」花傾國說。
她從顧行歌面前走過,來到了漁夫身後,漁夫面容平靜,只是發出一聲嘆息,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花傾國從背後抱住了他的頭顱,頭髮開始脫落、皮膚生出了膿瘡、血肉變得潰爛而模糊、構成身體的骨骼如灰炭般坍塌,連帶著座椅化為了一灘黑紅相間的血水。
花傾國看了眼桌上那本書,她伸出手想要拿起,手卻停留在了半空,最後,轉身離開。
顧行歌如同觀眾一般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發生,他分不清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輕輕的腳步聲從背後響起,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後。
「剛才都是你做的?」他問。
「只是覺得有些事說出來恐怕你不會相信,幻術雖虛,眼見總勝過耳聽,」來人說。
「依靠幻術我就會相信?」
「如果我告訴你,你找錯人了呢?」來人不答反問。
「什麼意思?」
「你從江承風那裡探得了消息,便懷疑內奸是秋濟枕,可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花傾國可是風來王安插在皇都的眼線,無論是你還是他都應該深知這一點,那為何花傾國會平安無事?再者,你覺得如果內奸真的是秋濟枕,花傾國能看不出來?她雖然成了災厄宿主,但記憶與人格卻始終是由宿主決定的,」來人慢慢走到了顧行歌面前,黑裙款款,墨色長發上佩戴著一隻鸞冠,她若無其事的站在血污之上,伸手拉出了那本書。
「什麼意思?」
「最後,」洛君離繼續道,「商人重利,而猛士重義,倘若當初江氏參與進那項行動中,又暗中扶植風來王,事情敗露后,雖不至覆滅,但也會有所損傷,可如今江氏可謂春風得意,如果不是陸序寒,儼然已經成為下城區的主人。這說明江氏恐怕並非早就投靠了樞塔,只是還未顯露而已,而秋濟枕如果是內奸,他自己從貴族軍將淪落為一介殘軀,秋氏業已覆滅,未免這內奸做的也太失敗了吧,他所圖為何?為了皇都?」她淺笑一聲,「也許。」
「也就是說江氏或許曾經站錯了隊,不過很快就站了回來,」顧行歌忽然明白了。風來王被誅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的出現使得商船被劫,導致下城區物價飛漲。如此看來,風來王也許背叛了江氏,亦或者這從始至終都是江承風的謊言。
「那也不重要了,可以肯定的是湛塔江氏並不是內奸,實驗成功對江氏而言是潑天之利,不過樞塔介入使得局面急轉直下后,江氏也就做了個最穩妥的處理方式,」洛君離掀開了書頁,凝目望著,「內奸另有其人,不過可以確定,那個人還活著。」
「為什麼?」
洛君離緩緩翻動著書頁,輕聲道:「清空濁海之下,永生者尚存,死而復生者又為何不可存?」
顧行歌呆愣了一秒,猛的反應過來。
洛君離則悠悠地笑道:「知道了?」
「為什麼幫我?」
「我是幫我自己,」洛君離說,「正如你曾在灼塔中所見的那樣,失離之神並不具備毀滅皇都的力量,她的力量在於蠱惑人心。」
「我們的關係已經到可以這麼坦誠相待的地步了?」顧行歌問。
「有何不可?」洛君離抬起頭,黛眉輕挑,「休書還沒寫呢,你就迫不及待迎娶拋棄你的原配夫人,迎娶皇都公主了?」
顧行歌沉默不語。
「花傾國給了我啟發,不妨我們玩個遊戲,」洛君離說,「看究竟是你先背叛我,還是我先背叛你。」
「我如果拒絕呢?」
「你不會拒絕,」洛君離將書放在顧行歌面前,「幽龍,從來都不會拒絕……力量。」
顧行歌低頭看著書上的字,嘴角慢慢揚起一絲笑容。
「不過,你也說過的,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我們的合作已經中止,現在,」洛君離按住了顧行歌的肩膀,低聲說,「你是我的奴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