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止雨未晴

夜空響起一聲鳥啼聲，凄厲中帶著婉轉，陸未晴抬起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卻一無所獲，夜空如凝水般寂靜。

「未晴，在想些什麼？」先於腳步聲而來的人聲響起。

陸未晴回過頭，一身皇都制式天青鱗甲胄，臉上罩著一張暗紫色升騰的閃電面具，辭夢者第五席，人稱紫電，皇都第三艦隊艦長，年過三旬，在以青年為主的辭夢者中，這位五席已經算是老人了。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陸未晴淡淡地說。

「以前？從未聽未晴你提起過你的身世，只是偶爾酒後席間聽別人說起過，」紫電又嘆了口氣說，「不過想起也正常，這種事又有幾人願意吐露呢？」

「從記事我就生活在下城區，天神官長所說的那條路我也曾走過，那是一條一下雨就會積水的區域，只能擺放幾塊石頭在路上，妹妹那時還小，跨不過去，只能我背著，有一次，或許是太累了，我跨石塊時腿一軟，就掉落進了水坑裡，水坑裡的水氣味很重，以至於現在聞到類似的味道我都會吐，」陸未晴沒來由的笑笑，「只是比不上天神官長，他遇到泥沼，想的是填平它，而我只是在想如何跨過去，跨過去便再也不會回頭去看……不會回頭……」

話語重複了兩遍，紫電側目看著身旁的青年，他重複時，臉上始終帶著恬淡的笑意，會讓人不自覺的放鬆疲憊的身體，他彷彿不存在一樣，那樣站著，端正而柔和。

「後來呢？」

「後來遇到了家主，承蒙家主垂憐，我和未雨才有了今天，」陸未晴頓了頓，「今日來之不易，因此我無比珍惜，不過有時也好奇蒼穹之中究竟有什麼？希望？絕望？我想知道，但又不想知道。」

「不知道也好，」紫電說，「恐怕也沒機會看到了。」

「什麼？」

「未晴，你覺得盟主會捨棄一切么？」紫電問。

陸未晴搖了搖頭。

「她不會，」紫電低聲說，「她所在的一切不過是在給那個人鋪路，她都半隻腳踏進冥府的人了，權力、地位早已經無盡，要擊破蒼穹早就擊破了，她也在猶豫啊……」

「那個人……」陸未晴淡淡一笑，「真是讓人無奈啊……一個執意給，一個偏不要，少主還是個孩子啊……」

「孩子？」紫電疑惑。

「還能隨心所欲，任性而為，」陸未晴仰頭望著天空中的蒼穹之淚，「長大了就明白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紫電有些意外，陸尋方的年紀比陸未晴還要長一些，可後者此刻的卻像是一個久經世事的人，常常沉默，很少說話，而一開口便過了百年。

「止雨未晴，雨止了，可天並未晴呢……」花傾國悠悠然地說。

雲宮皇門外的台階上響起凌亂的腳步聲，廣場邊剛夜落的群鳥又一次背驚起，嘰嘰喳喳盤踞於夜空，黑甲龍衛快步跑來，半跪於地。

「大人，不明人員試圖靠近雲宮，人數眾多，恐嚇已經無用，是否採取武力鎮壓？」

「武力鎮壓？你鎮壓的了么？」一位戴著青松面具的辭夢者率先開口，「防禦雲宮入口的龍衛有三千人，除了守衛御城的人之外已經是我們的全部人員，即便如此也無法控制局勢，那看起來皇都民眾是傾巢出動了。把那群人殺光，我們恐怕也沒必要存在了。」

「只是，龍將大人之前交代過，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雲……」龍衛忽然停住了，他猛地想起一件事。

「是啊，任何人……」青松面具的辭夢者語氣冰冷，「是你覺得自己不是人么？」

「可……大人！」龍衛慌亂的跪了下來，臉上寫滿了恐慌，「事發突然，吾等實在……」

青松面具的辭夢者並未多言，而是望向陸未晴，辭夢者設有九席，除了陸序寒之外，雖有席位區別，卻並未有權力高低之分，只是話雖如此，他們卻不得不考慮四個人，除了陸序寒和郁如蓬之外便是這兩個人陸氏兄弟，陸序寒臨走時將事務都交由他掌握。

「未晴，」紫電詢問道。

陸未晴緩緩邁步朝龍衛軍官走去，露出的半張臉上依舊保持著淡淡笑意，龍衛軍官長舒了一口氣，陸二公子平易近人，想來應該問題不大了。

「他們是否穿著黑袍、手持白幡，」陸未晴開口道。

「是！」龍衛軍官急忙點頭道。

「有多少人？」

「看不清，反正堵滿了整個街道。」

「這樣啊……」陸未晴沉聲思索著，表情凝重，繼而閉上了眼睛。

「大人？」龍衛軍官試探性的喊了聲。

「阻止他們，」陸未晴忽的開口。

「可龍衛力量根本不足夠阻攔他們，況且真的屠戮太多……」火焰面具的辭夢者提醒。

「震懾他們，」陸未晴說。

「震懾？」

「震懾永遠都有用，如果沒用，並不能說明道理不對，只能說明你力量還不夠強大，」陸未晴從袖袍里遞出一張令牌，「讓戰艦轟擊通往雲宮的山路。」

「戰艦？」龍衛一驚，「可所有神心爐不是都停止運轉了么？」

「你就去戰艦上傳達命令就好了，」陸未晴淡淡地說，「速度要快，我從不相信將功折罪，我只是覺得你的出現並非毫無作用，當然，別變得毫無作用。」

龍衛軍官心下一冷，忍不住打了了戰慄。

陸未晴伸手將龍衛軍官拉了起來，笑著說，「期日出之時，與諸君再相見。」

「是！」龍衛軍官俯身而答。

廣場的飛鳥久久未落，陸未晴望著軍官的背影直至消失。

「未晴，這可不是個好的決定，」青松面具的人說，「我們進入雲宮已經很久，他來了見到這副情況，恐怕會傳遞一些對我們不利的消息。」

陸未晴什麼也沒說，忽的轉身遙望大殿上的御座，連續而沉重的腳步聲一點點從裡面傳出。

鐸公和塵公率先走出，其次是天地神官長和郁如蓬，最後則是陸序寒，她面容冷冽依舊，只是雙眸中的冰冷隱隱帶了些枯色，彷彿一瞬間從入冬時的徹寒變為了蕭條。

「大人，下面情況……」一位辭夢者開口，可話未說完，眾人已經停住，唯余陸序寒依舊緩步走著，一步步走向大殿中的御座。

天神官長上前攏袖，朗聲道：「通告皇都，皇帝雲德陰謀復甦災厄，今已伏誅，塵塔陸序寒拯救皇都有功，特封皇都艦隊總長，御龍三衛長、兼領皇都內外諸軍事，灼塔之主、暫統帝銜……」

辭夢者皆是一驚，繼而相互瞥了眼，大概明白了事情，這無外乎利益交換，樞塔承認陸序寒，助她登上皇帝位，而陸序寒也同時保證皇都穩定和樞塔利益，只是蒼穹之內究竟有什麼？恐怕無從知曉了。

眾人齊齊跪拜，繼而高呼：

「讚頌吾皇！」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卻在此刻緩緩傳來：

「盟主大人之前不是答應過我灼塔之主的位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