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熱情似火,涼薄如冰
宿醉后的清晨彷彿與昨日隔了一個世界,但也不至於一點印象都沒有。吵醒宋雪無的鈴聲又響了起來,琥珀色的眸子打量了一圈。
厚重的窗帘擋住了外界大部分的光,從縫隙里透過一絲明亮的光,由此判斷時間已經不早了。
身後的男人呼吸均勻好像並沒有要醒的意思,鈴聲的來源顯然不是自己的手機。
小心翼翼挪開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以不驚動旁人的動作幅度慢慢朝床邊挪去。
衣物散落一地,昏暗的光線下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分辨出那一件衣服是自己的,屋子外面的手機鈴聲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宋雪無懊惱地抓了抓頭髮,隨手拿了一件襯衫套在身上,光著腿朝房間外走去。
人影晃動間,床上的男子也醒了過來。懷裡的人雖然不見了,但床單還帶著溫度,坐起身來,看著地上的衣物,雖然很難分辨是誰的,但從數量上來看,不止是一個人的。黑暗中男子的嘴角不自覺向上揚起,接著輕車熟路地走向浴室穿了件睡袍才出來。
宋雪無好不容易從西裝口袋裡找到了手機,看著來電提示正為難的時候,一隻手從後面伸了過來,自然而然接了過去。男子突然出現,嚇了她一跳,本想著趁他沒醒趕緊上衣服溜走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昏暗中遲遲沒有聽到想象中接電話的聲音,宋雪無跪坐在地上手裡還抱著那件西服外套,一點兒也沒有從地上起來的意思。
「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充滿磁性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她頭頂響起,問得她有些懵。
「我是說你自己一個人再睡會兒。」見地上的身影沒什麼反應,男子補充道。
「不用了。」宋雪無遲疑了一下,隨後麻利地起身,然後低下頭沿著散落一路的衣物走回了那個兩人昨夜翻雲覆雨的房間,並吃力地辨認著哪些是自己的衣物。
男子並沒有跟著進去,坐到了外面的沙發上,一語不發地等著她穿好自己的衣物出來。
宋雪無找了兩遍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內衣,後來甚至懷疑自己出門前究竟穿沒穿,畢竟自己每次下班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束縛了自己一整天的內衣甩到一邊,耽擱得太久了,她只好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直接套上了那件屬於自己的襯衫。扣子掉了幾顆,只好打個結勉勉強強遮住一些。
宋雪無穿好衣服,略微忸怩地走了出去,憑原先的印象摸索著找到自己的包和鞋子。不知道算不算默契,自始至終都沒有人提過是否要開燈或者拉開窗帘。幸好沒有,宋雪無還沒有在天光大亮的情況下正視自己酒後亂性這件荒唐事。
露水情緣而已,不記得彼此的面容最好,省得以後不小心擦肩而過,認出彼此,徒增尷尬。
「這就要走了嗎?或許我們可以……」
走到玄關處,正欲開門,男性略帶沙啞聲音再次響起來。
「不用!」她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然後開門離去。
門關上后,屋子又陷入一片沉寂,男子啞然失笑,一絲失望漸漸浮上心頭。
在撥打了數個電話未得到回復后,章旭聯繫了公司旗下位於澄湖市的各個酒店和會所,好不容易確定了顧與塵的位置。
顧與塵幾乎每天都在外應酬,喝酒應酬也有門道,久而久之自有應對之策,說喝醉大多都是裝的,但偶爾也棋逢對手,要想把對方喝趴下自己也得付出很大的代價。為了不讓自己醉醺醺地回到家,顧與塵往往會就近找個酒店住下。顧家就是靠酒店起的家,公司的運營核心也在酒店餐飲這一類的服務行業,整個澄湖市規模較大的酒店幾乎都是顧家的產業。知道他這個習慣后,幾乎每家酒店都會默認留一間房,以便顧與塵哪日在酒店附近喝醉了過去休息。
半小時后,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加長版黑色轎車抵達景豪國際酒店。
副駕駛位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稜角分明的英俊臉型,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貴氣的金絲眼鏡,薄唇緊閉,面色陰沉看起來很是不悅。
男子雙腿筆直修長,走起路來像一陣風。頂著一張帥氣卻不苟言笑的臉掠過訕笑著過來同他打招呼的酒店經理,徑直走向了前台。
「把4608的房卡給我。」
新來的前台第一次見章旭,小姑娘年紀輕,多看幾眼好看的皮相就亂了方寸,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愣住了。上午經理才耳提面命說4608那間全酒店最大最好的房間住了一位誰都惹不起的人物,特意囑咐客房清潔都一定要盯著監控,看裡面的人走了才能進去打掃。眼前的人雖然帥,但仔細想想飯碗才是最重要的。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4608已經……」二十齣頭的小姑娘露出一個微笑,訓練有素地解釋著,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匆匆跟過來的經理打斷了。
「還不趕緊把房卡給章先生。」
小姑娘懷疑自己聽錯了,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擠眉弄眼地經理,才從面前的柜子里取出一張印有金色VIP字樣的黑卡,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
章旭接過房卡,抬起手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眉頭皺了皺,又推了推眼鏡。
「你們不用跟著了,我去看看顧總。」
與此同時,一個瘦麗的身影,幾乎是小跑著從章旭等人身後經過,迅速離開了酒店。
章旭自始至終都是同樣的表情,直到酒店經理跟著他上了電梯。
「我不是說不用跟著了嗎?」
「章先生,在您進房間之前我想有一件事情必須要知會您。」
酒店經理神情慌張,看起來真有一些他會感興趣的事情。章旭輕輕點頭許可,隨後電梯門緩緩關上。
雖說章旭對外只說是顧與塵的秘書兼助理,但景豪集團內部的人都知道,他的實權遠遠大於他的職位。而眾人口中的權利,不僅僅體現在處理集團內部事情上,還包括糾正顧與塵決斷錯誤以及處理他生活中的某些問題。
五年前顧與塵把他帶回公司,也想過給他安排一個更高的職位,但是在公司內部有很多質疑的聲音。為了讓顧與塵不那麼難堪,也為了維護公司的利益,堂堂哈佛商學院榮譽畢業生提出擔任總裁秘書這一職位。
不出半年,章旭配合顧與塵清除了公司內部很多在其位不謀其政的中高層,解決了顧與塵的心頭大患,同時將原本岌岌可危的景豪集團於當年那場席捲全球的金融危機里拯救出來。
接下來的幾年裡,更是幫助顧與塵完善國內業務監管機制,拓展房地產開發及銷售業務,打通海外市場,使原本結構單一管理鬆散,已然步入窮巷的景豪成為了國內服務行業的龍頭企業。
用許多業內人士的話來說,景豪集團能有今日的成就,有一半功勞來自章旭。
酒店經理將行政吧經理的所見所聞複述了一遍。但章旭臉上卻始終保持著一副淡然的表情,只是淡淡問了一句。
「人還在房間嗎?」
「應該還在,在您來之前,樓層巡視的人說,沒有出來過。所以您要不要待會兒再進去。」
「不必。」章旭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又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
酒店經理見章旭直接否決了自己的提議,兩人呆在一起又實在氣場不合,於是電梯剛到二十二樓就尋了個借口下去了。
沒了旁人的章旭,臉上一下子陰雲密布。昨天章旭臨時有事到外地出差,但走之前已經和顧與塵確定好了今早行程。他風塵僕僕的回來,顧與塵卻爽約不見人影。被放鴿子已經很讓人生氣了,本來該顧與塵自己處理的爛攤子,莫名其妙到了自己手上,更是讓他不爽。剛從底下的人那裡得知顧與塵的所在時,他就恨不得一下子過來,狠狠地給他一拳,解解氣。
顧與塵不是第一次住這間酒店了,所以他所在的房間不必刻意尋找。黑色的皮鞋踩在高級的地毯上,更顯得價格不菲,但是到了門口鞋的主人還是遲疑了幾秒。
考慮到電梯里經理說的話,章旭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用房卡開門進去,而是先按了門鈴。
與顧與塵共事五年,因為顧忌家人的感受,每次應酬醉酒他就會在外留宿,但帶女人回酒店還是頭一次。考慮到男人的面子問題,章旭也是頭一次按了門鈴,算是知會一聲。
緊接著口袋裡的手機一陣振動,只有兩個字——「進來」。
章旭毫不猶豫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張黑金房卡,打開門迎接他的是一片昏暗。
掏出手機,打開酒店管理的軟體,啟動智能家居功能。客廳落地窗的窗帘緩緩開啟,身穿黑色睡袍,坐在真皮沙發上的人下意識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纖長的手指慢慢移開,露出英挺的眉和漆黑的眼眸。長長的睫毛在光的映照下,投下陰影,顯得眼睛更加深沉。高挺的鼻樑下,厚薄適中的雙唇緊閉,似乎有一些不高興。
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撲面而來,章旭原本有一肚子質問批評的話,但那瞬間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暗暗吐了一口氣,平復心情,轉身走向廚房,再出來時手裡拿著一杯溫開水。
剛進門章旭就注意到屋子裡彌留著一股濃烈的荷爾蒙的氣味,但卻沒有第三個人的氣息。
「會議延期到明天,機票改簽到今晚七點。但是顧雯的事情,我還是希望下次你能自己解決。」一面交代新安排的行程,一邊把水遞到顧與塵手裡。
右手邊的卧室凌亂不堪,用腳趾頭都能想到發生了什麼,自小就有潔癖的章旭離得遠遠的,死都不會輕易靠近那個房間。
坐在沙發上的人十分自然的接過遞到面前的水杯,一口氣喝完,又遞迴來。
章旭接過水杯,再次進了廚房。
兩次轉身之間,他已經安排好了客房清潔和送餐服務,並通過手機控制做了浴缸自動清潔,放好了洗澡水。
「已經為您安排了午餐,清潔人員會在五分鐘後到達。在他們打掃房間期間,您有半個小時可以沐浴,熱水已經準備好了。需要您過目的合同已經通知各個分公司的總經理送過來,現在他們應該在來的路上。五點半祁老師會過來見你,關於晚餐,您如果不介意,就在這裡的餐廳用餐,我會馬上安排好。」
完美助理人用詞十分恭敬,但言辭之間的意思卻無一不是逼迫自家的老闆。這天地之間能這麼跟顧與塵說話的,除了顧與塵的父母,和已不再人世的大哥顧與川,就只剩下他了。
坐在沙發上的人慢悠悠地抬頭,漆黑的眸子露出一絲困惑。
「祁老師是誰?我為什麼要見他?」
「顧雯現在的班主任。因為你連續三次缺席顧雯的家長會,所以他強烈要求同你見面,聊一聊顧雯的事。」
經過章旭這麼一說,顧與塵才想起來,今天上午定好去給顧雯開家長會的。既然是自己失約有錯在先,那就只好勉為其難見上一面。
再說章旭安排好的事,向來不容許拒絕。顧與塵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曉,然後慢慢起身,越過章旭朝浴室走去。
顧與塵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身高189cm,長相出挑,身材管理向來很嚴格,所以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八九的樣子。
章旭印象中第一次見面他好像就是這個樣子了,永遠精神飽滿,永遠雷厲風行。
門鈴再次響起,站在客廳的精緻男子優雅地轉身走向房間大門。
接著一群著裝整齊的女清潔工,魚貫而入,有條不紊的打掃起來。
過了兩分鐘,一個領班模樣的人捧著一個托盤過來,裡面是折得整整齊齊的一套銀灰色西裝,最上面一件白色蕾絲的文胸。
「章先生,請問這些衣服怎麼處理?是送到清洗房還是?」
章旭不忍皺了皺眉頭,跟著顧與塵這麼多年,拼了命想往他身上撲的女人他倒是見過,也處理過不少,但他心甘情願帶女人回來這真還是破天荒頭一遭。雖然人沒見到,但一件女性內衣卻把堂堂的總裁助理給難住了。
思考了幾秒,才冷冷地開口說道:「送到洗衣房。」
浴室里熱氣繚繞,浴缸里的男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側的花灑。昨天夜裡激情過後,他抱她進浴室清理完身體后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
醉醺醺的女人虛浮地攀在男子胸前,纖細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戳在對方的胸口。
「為什麼你看起來那麼孤獨啊?」
明明是一句醉話,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問句。可偏偏就是這樣不加任何修飾的寥寥數語,洞穿他所有偽裝與掩飾。
她仰著頭沖自己笑,笑完后又緊緊抱住他。滾燙的淚落在他的胸口,酸楚滲透肌膚一直流向他乾涸已久的內心。
那一刻無關肉慾,他緊緊回抱住她,就像抱住了自己身體與內心缺失的某一部分,恨不能再用力一些,好將其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思緒又跳到她離去的前一秒。
「不用了。」
……
「不用!」
兩次毫不猶豫地拒絕,像兩扇重重的鐵門,咔嗒,咔嗒,依次鎖死,而他是被鎖在門外的那個人。
顧與塵不禁有些自戀地想,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會改變主意。
很快他又自我否定,覺得不必再聯繫亦是好事,人性經不起誘惑,何必讓夢一碎再碎。
世界上哪裡有純粹的愛情,普通人的世界里所謂的愛情不過合適二字,因為合適在一起,因為合適結婚,因為合適將兩個人甚至兩個家庭綁在一起慢慢煎熬。而有錢人的世界里,連合適兩個字都很少見,兩性關係唯一的紐帶不過金錢或者權利。
或許是因為室內溫度和濕度都很高,原本明亮的眸子漸漸浮上一層霧氣。像是被電流擊穿,顧與塵強忍著心口的疼痛,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不會刻意尋找她,但會永遠記得她清麗的面容。
他將永遠懷念她在床上似火的熱情,也將銘記她開門離去那瞬間如冰一般的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