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丁鴻的回憶
小江。
丁鴻塵封已久的記憶大門也同樣被緩緩打開。相較於韓叔,他被喚起的時間線更長......
父親少年時祖父便去世了,已成年的大伯順理成章承接了家裡賴以生存的傢具廠,可惜資質和能力有限,雖不至於破產但也勉強維持。那時父親已參軍幾年,毅然放棄了提干機會,複員回歸。憑藉出色能力和軍人果敢的拼搏精神,勇挑大樑、振興家業。後由祖母拍板贏得經營決策權。此時父親已年近三十,痛快接受了長輩的相親安排,這才結識同樣步入大齡行列的母親。
母親相貌不俗,出身同為商賈。雖與丁家經營行業毫不相干,但財力相當、根基穩健。晚婚只因家中有位相差十二歲的胞弟,也就是丁鴻唯一的小舅舅。
外祖母高齡生下小舅舅后,身體一直不佳,自顧不暇。古語說「長姐如母」,雖小舅舅有保姆照顧,母親當時只是一位花季少女,卻主動在親情和教養上投入大量精力,再後來承擔了啟蒙、督促學業等職責。真真是付出良多且甘之如飴,只可惜為此誤了自己婚姻大事。
多年後母親曾感慨她被小舅舅提早透支了太多母愛,以至於全無興趣和意向來輔導自己親生的兒子。
父母二人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彼此都挑不出對方錯處,便按部就班的結婚、懷孕併產下自己。
只是在孕期時,外祖父突發急病迅速惡化,直至仙逝前後不到兩個月。那時母親帶著肚子里的自己奔波於娘家。他的出生令母親欣喜不已,因為她終於可以卸掉自己這個包袱,輕鬆上陣、全力以赴去救場外祖家的產業了。
父親家當然很不贊同,可母親無甚愧疚。為丁家成功續了香火,自認已圓滿完成任務,心安理得的輔佐著初入商界的小舅舅。
因此丁鴻襁褓之中便在他人懷中長大:他的祖母、姑姑、嬸嬸等等。每位親人都憐愛他,卻又因對他母親不滿而含怒不甘;每位親人都同意接他養育,卻又不願長期,只能輪流......
這期間祖母與母親間的暗流涌動、相互角力,雖不足為外人道也,但那不安穩的氣氛圍繞身邊,加之對父母懷戀的天性使然,尚是嬰童的丁鴻偶現發急好動。當然這一切他不存記憶,只在祖母有意無意間提起時,以及近些年他了解到往時更多情況,才恍惚聯想到幼年時心中焦躁流離之感。
終等到四歲之時,父親不願他再與女性長輩們居住,以免被溺愛失了男兒剛性,力排眾議將丁鴻接回自家宅子。說得好聽是要親自教導,可惜父親哪兒有這種空閑,除了偶爾回家時將他喚來立規矩、查學業,便是百忙中抽空將他接去公司,在秘書們的陪同下消耗幾個小時罷了。即便如此,與父親的相處時光也比他那「空中飛人」的母親略多些。
記得年幼的丁鴻甚至懷疑小舅舅或許才是母親親生吧?自己有可能是為掩人耳目被父親抱回家中的。這等荒謬念頭也只是他對母親憤極時的一閃而過。
要說母親對他漠不關心,倒也不盡然。只是......要怎麼形容呢?這份母愛如此的不適宜、不得當、偏偏要強加於年幼而無反抗能力的自己接受。就比如傭人和家教的更迭,往事久遠、說來話長:
四歲孩童已上幼兒園,負責他起居的保姆兩名,日常陪伴的家教兩名,再加上管家、保潔員、廚師和司機大約十人。男女主人常年奔波,為此這宅子中的一切都在圍繞小主人服務。
丁家是典型搞實業的,丁鴻就是別人口中有「礦」要繼承的孩子。「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國學、思維、外語、樂器、運動類課業的啟蒙教學早已全面展開。除個別項目,所學課程基本都由老師上門授課。是以只要小少爺在家,丁宅便在管事統籌安排之下,人流穿梭、好不熱鬧。
貼身照顧的保姆曾心疼道:「咱們小少爺的檔期排得滿滿的,大概不亞於男女主子吧。」
苦嗎?累嗎?當然不。只因自小便如此,且幼兒園其他小朋友、親戚中的同齡孩童也都這般。誰說富人家孩子過得輕鬆自在?想要財富得以世代延續,繼承人的培養怎可有半分疏忽。
別看丁鴻如今嚴肅倨傲,童年則是另一番景象:濃眉大眼、虎頭虎腦,常年與長輩一起雖得溺愛,倒也暗得察言觀色的本事,言談舉止有規有矩,見人笑眯眯,頗有長輩緣。
有親密接觸的家政人員和老師們對他的喜愛發自真心,丁鴻畢竟年幼純真,待人親疏遠近在所難免。曾有位叫琴姨的三十歲保姆,極大彌補了丁鴻對母愛的缺失,直到某天這位阿姨突然回了家鄉。而那位團團臉的露露老師特別親切,因為喜愛,丁鴻跟著她學習法語也格外帶勁兒,不過露露老師不知何故被另一位瓜子臉、優雅端莊的安娜老師替代。負責接送他上下學的小趙叔叔經常在閑暇時陪他打籃球、拼樂高,甚至難得的玩鬧嬉戲,可後來......結局不講也明了。
發生多次后,年已七歲的丁鴻心下愴然得出結論:自己與誰親近,此人便會消失。
沒有人告訴他,他也從未開口問過,但他就是知道,而且他還知道在幕後操控這一切的人,正是他的母親。
一位疏於照顧他,為此得不到親密母子關係的母親,懼怕著、防禦著、剝奪著有可能供給兒子親情的所有外人。寧可如此費心費力,也不肯自己做些彌補之事。
說著都嫌繞口的理由,卻不厭其煩的被一次次施行著。
可笑嗎?也許不。
要體諒這份不得體的母愛嗎?也許,不。
總之,小丁鴻逐漸掌握了一個規則:喜歡誰,便對TA冷淡、挑剔,甚至兇悍,如此方能保留住此人。
長期以往,哪個孩子還能繼續保持純真熱情的天性呢?不過他的父母不以為然,甚至欣慰於兒子因淡薄、冷酷而形成的強悍氣質。
想及於此,丁鴻輕嘆。
小江。這可不單單是一個昵稱,而是他反抗父母決策得到第一次成功的代表作!
由此憶起去世多年的穆梓阿姨,笑容善良純真,待自己溫暖又耐心,總在儘力理解、融化他冰封的心。但丁鴻怎可暴露自己的喜愛?除非不想再看見穆姨出現在丁家、出現在自己面前。即使是韓叔妻子又怎樣?他母親不放心任何人吧。
前些年小舅舅已能獨當一面,外祖家事業蒸蒸日上。母親心滿意足的逐步功成身退,想回歸家庭扮演好母親角色的她,怎奈兒子早已長大並被送去留學......
丁鴻嘴角微挑,心中有種報復性的快意。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時間是唯一對任何人都公平的存在。
轉回心神望向韓叔,對方正抿著唇,怔怔盯著自己交錯而握、略顯乾枯的雙手,一副懸而未決的躊躇狀。丁鴻心軟,這世間真正為他操心、了解他性情的,韓叔更勝於自己雙親。
「韓叔。」丁鴻聲音難得帶有溫度,卻不影響語氣中的堅定:「我,不是個胡鬧的人。從來都不是。」
看來韓叔與老闆談的事很重要呀。
安逸悄悄豎著耳朵聽動靜,身體綳得筆直不敢隨意向身後瞧上一眼。每次韓叔彙報基本控制在一小時內,這也是老闆的規矩,今天好像超時了喲。
這又關自己什麼事呢?八卦而已。安逸心中嘻嘻偷笑。
開門聲起。
沒有立刻轉身,幾息后安逸方才恍然看向已步到自己身側的韓叔,笑著起身:「您要走了嗎?」
「是呀,要趕回總公司。你也快忙吧。」韓叔一如既往的和藹:「小安,再見。」
安逸連忙回應道別,目送著韓叔一路與其他人點頭致意,直至走出視線。她輕吐口氣,繼續坐下忙著手中工作。
總裁室內,丁鴻凝視著玻璃牆外的女人,腦中既清明又混沌。
或許這就是辦公室戀情的弊端,可見自己先前多麼睿智。如今,難道要把她提前請走才能保住一世英名嗎?算了算了,多思無益,邊走邊看吧。
已快步走出太陽科技的韓叔正在等電梯。比起剛才的親切和煦,此時他臉上的肅穆之色令恰巧也要乘坐電梯的倆位銷售部員工不敢近身,選擇搭乘其它客梯去了,並偷偷猜測著這位見慣風浪的大管家遇到什麼難辦之事?
確實難辦呀。韓叔正苦惱於要不要向老丁總彙報。雖離經叛道,畢竟八字沒一撇呢。如果少爺沒幾天便改了主意,自己豈不是謊報軍情?只是憑藉對少爺神色語氣的觀察,外加幾件與安小姐相關事情的處理方式,實不像在玩鬧......
其實彙報了又能如何?以少爺輝煌的情史戰績,老丁總多半會棄之以鼻、認為自己小題大做。如果真信了,難道要辭退安小姐做為了結嗎?那豈不是激起少爺的勝負欲,反而更糟。
算了算了,多思無益,邊走邊看吧。同樣的話居然也閃現在韓叔心頭,如果丁鴻知曉會笑嘆他們的確是一對忘年交吧。
少爺呀少爺,您什麼時候能讓我這年過半百之人省省心!邊想邊步出電梯的韓叔,迎面遇到了另一位同樣不省心的年輕人。
「韓叔好!」
「秦朗?哈哈歡迎你的回歸!快上去吧,丁總看見你會很高興的。」
會很高興?自詡熟諳自家少爺的老人,這次可真看走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