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七十九章 何須蹉跎待月明(九)

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七十九章 何須蹉跎待月明(九)

柴宗訓和端木春沿路走過去,幫不少傷員進行了治療。

但柴宗訓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逗留下去了,因為傷兵營並不只有這一個帳篷,他是皇帝,必須做到雨露均沾。

如果他一直按照這樣的速度和端木春一起行進下去的話,只怕到明天早上都無法探完所有的傷兵。

但他又不想就這樣離開,因為他剛才吩咐去做事的那名司制,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好在就當柴宗訓漸漸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帳篷的門帘終於被掀開,那個臉上明顯還有些羞紅的女司制走了進來。

「陛下,您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她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個托盤,裡面裝了許多已經烘乾的紗布和閃爍著寒光的刀具。

柴宗訓長長鬆了口氣,連忙直起身來,讓開一個位置。

「你過來。」他對那司制說到:「用這些紗布,幫受傷的軍士們包紮傷口。」

那司制微微愣了一下,目光不經意的掃過站在他身旁的端木春,臉上突然無端端的又飛出一縷紅霞。

好在她不敢違抗柴宗訓的命令,稍微遲疑了一下之後,還是乖乖的走了過來,取出托盤中的紗布開始幫眾軍士們包紮。

但這時柴宗訓卻看了一眼她的身後,隨即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發現原本那幾名跟著他進帳的宮女,如今也全都沒了身影。

倒是門口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鶯鶯燕燕之聲,聽上去既喧囂又忐忑。

他按捺住哭笑不得的心情,沖門口高喊到:「都進來,朕是讓你們來幫手的,怎麼全都躲到外面去了?」

門口的聲音立刻靜止下來,隨後沉寂了半晌,才有幾個宮女瑟瑟發抖地摸了進來。

柴宗訓看大多數宮女還是一副怕得不行的樣子,不由得更加無奈了,只好繼續利用自己的身份高喊到:

「朕命令你們,立刻進來,否則全都逐出隊伍,不許再留在軍隊之中!」

有了這道近乎不近人情的命令,那些宮女才終於露出驚懼的神色,全都鑽進了帳篷里,一個個用惶恐的目光看著柴宗訓。

頓時帳篷里就響起了無數聲偷偷地倒吸涼氣的聲音,隨即一股股幽幽的暗香開始在帳篷裡面瀰漫開來,混合著刺鼻的血腥味,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跟古怪。

柴宗訓見那些宮女全都進來了,也就不用再板著臉了,放下身段柔聲對她們說到:

「你們放心,朕答應過你們,絕對會保證你們的安全,你們無需如此害怕!」

那些宮女大多小心翼翼,只有一個稍微大膽一點兒的往前走了兩步,來到柴宗訓面前微微躬身道:

「陛下,我們都相信您的話,可是畢竟男女授受不親,陛下讓我們來幫這些,這些軍士包紮傷口,當中難免會有所接觸,這,這是不是太……那個了?」

那宮女的話雖然說的結結巴巴,但柴宗訓卻能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基本上,她就是以禮防大教來質問柴宗訓:為何要讓她們和那些男人有肌膚之親,從玷污壞她們的清白。

雖然此時還不是明清時代,男女之防的禮教還沒有嚴酷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地步,但女子依然不允許和任何的陌生男子有肌膚之親,否則就是不貞,這一點,即使是在最開放的唐代也是所有人的共識。

之前柴宗訓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在經過那麼多宮女的抗拒之後,他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了。

而且他也想到了該如何化解這一點。

只聽他不緊不慢的對那出頭的小宮女解釋到:「你的話雖然有道理,但卻不適用在這個地方。孟子《離婁上》有云: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權也!意思就是說,男女之防是禮教,是規矩,但規矩並不是死的,也不是完全不能變通的,如果嫂嫂溺水,那小叔子就有權伸出援救之手,否則就是不義,是豺狼,所以我們不能一味的死守規矩,必須學會靈活的變通。」

說到這裡,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的傷兵,又指著他們說到:

「這些軍士,不是莽夫,他們是為了拯救我們所有人受傷的,是為了阻擋敵軍、保護我們後方的老弱婦孺不被吐谷渾人所奴役,不會變成他人的奴隸,不會被惡人侮辱,不會肆意屠殺。所以他們是英雄,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朕問你一句,如果你的救命恩人現在就快死了,你卻為了男女授受不親,而不願意上前施之以援手,你心裡過意的去嗎,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那宮女稍稍愣了一會兒,突然倒頭拜在柴宗訓面前,淚眼迷離地說到:

「是奴婢不知輕重,不懂禮數,還望陛下恕罪!」

柴宗訓擺擺手,對她,同時也是對她身後所有宮女說到:

「你們都記住朕的這句話:我們現在全都是無家無室的孤兒,受人驅逐,背井離鄉,我們所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劍,和身旁的同伴,所以我們現在是朋友,是家人,是不分彼此的血脈至親。這些人,不僅是朕的手足,也是你們的手足,我們只有相親相愛,才能共渡難關,才能克服所有的危機和困難,重振大周,收復河山,你們明白嗎?」

那些宮女全都被柴宗訓這番話給驚呆了,在此之前,有誰曾向她們這些弱不禁風的卑賤女子說過這樣慷慨激昂的話,又有哪個皇帝會將她們稱為手足,視為血脈至親?

一時間,整個帳篷都變得鴉雀無聲,就連那些原本因為傷口疼痛難忍而不停哼唧的傷兵,也強行壓抑住了呼通的聲音,口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片刻之後,也不知道是誰首先舉臂高呼到:「重振大周,收復河山!」

隨即整個帳篷都像是炸了鍋似的,立刻有無數人相應到:

「重振大周!收復河山!」

「重振大周!收復河山!」

就連不少宮女也受到這股情緒的感染,跟著舉手高呼到:

「重振大周,收復河山!」

「好!」柴宗訓滿面紅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居然還有這麼好的口才,居然能讓所有的傷兵跟宮女都受到自己的感染,跟著進入到自己的情緒當中。

這讓他相當受到鼓舞,也跟著喊了兩句,才壓壓手示意大家冷靜下來。

「行了,稍微喊兩句就行了。」他含笑對眾人說到:「要是再喊下去,朕怕你們震裂傷口,繼續流血,那就得不償失了。」

不少傷兵都被這句話逗得笑了起來,同時也感覺到了柴宗訓平易近人的一面。

而柴宗訓則趁此機會,把那些宮女全都交給了端木春。

「端木大夫。」他說到:「朕就先把這些姐姐們交給你,你可以單獨為她們設置一營,就叫……嗯,護士營吧。讓她們幫你打打下手,幫忙照顧傷兵,雖然她們醫術可能不怎麼樣,但是勝在女子心思細密,又懂得照顧人,相信能幫得上忙。」

那端木春苦笑一聲,心想若是有這麼多女子在軍營里,那士兵們哪裡還顧得上養傷?

只怕一個個氣血激蕩,死的更快了!

但是他一回頭,卻好巧不巧看見之前那女司制正在幫一個傷兵包紮傷口,那傷兵滿臉絡腮鬍,看上去極為粗魯,可是在面對那專心致志的女司制的時候,竟然臉色通紅,像一個憋著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娃娃,小心翼翼地袒露傷口任由她擺弄,卻乖得簡直不能再乖了!

這模樣和之前自己幫他敷藥的時候,那副大呼小叫、看上去凶的快要殺人似的模樣,簡直有天壤之別!

端木春不僅暗暗稱了聲奇,心想若是所有的傷兵在治療的時候都能如此乖巧,那他們這些大夫,恐怕救治傷患的時候就要省心省力不知道多少倍了!

真是奇了怪哉,為何在女人面前,他們竟表現得如此聽話?

那端木春不解,卻又不好多問,只得轉頭看向柴宗訓,露出了傻傻不解其意的笑容。

柴宗訓也看到了他目光流轉的一幕,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見他笑了笑,突然上前拍了拍端木春的肩膀,沖他眨眨眼道:「知道這是什麼原理嗎?」

端木春憨厚的笑笑:「草民不知!」

「哈哈!」柴宗訓仰天大笑:「朕稱之為: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說完他負起雙手,準備朝帳外走去。

但就在這時,他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鬼鬼祟祟的聲音:

「那個誰,快來幫我看看,哎喲,本將軍也受了傷,這隻手快要斷了,有哪位小娘子好心來幫本將軍看看,本將軍快不行了……」

他一回頭,正好看到李重進無賴似的躺在一張皮氈上,正沖那群臉色羞紅的小宮女色眯眯地眨著眼睛。

柴宗訓不有一股熱氣直衝頭頂,差點兒想衝上去狠狠地給他一腳。

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還有李重進畢竟是一軍之將,他不得不強壓住心頭的怒火,站在大帳門口回身對眾人說到:

「對了,朕還有一項命令:這些女子,以後會沿途照顧所有的傷兵,但朕警告你們,她們不是奴婢,也不是營妓,若是有人敢對她們動手動腳,或是言辭侮辱,那不管你立過多大的功,擁有多大的軍職,朕也定斬不饒,聽明白了嗎?」

營中的傷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都露出噤若寒蟬的表情。

柴宗訓見他們不說話,也不懊惱,只是惡狠狠地盯著地上的李重進,又重複了一遍:

「朕說的話,聽明白了嗎?」

李重進狠狠地打了個寒顫,他突然意識到,柴宗訓這些話好像就是在針對他所說的!

李重進也不是個傻子,很懂得區分時務,當即就站起來死命地點頭道:

「陛下請放心,要是有誰敢敗壞這些小娘子們的清白,俺……末將第一個不放過他,保證叫他後悔莫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哼!」

柴宗訓見這傢伙避重就輕,也不好多說,只得無奈的撇了撇嘴角,掀開門帘走出了營帳。

接連又探望了其他幾所營帳之中的傷兵,直到一兩個時辰之後,柴宗訓才離開了傷兵營。

但剛走出營門,就看到一條身影急匆匆地沖他走了過來。

「王中書。」柴宗訓沖那人影拱拱手道:「月額部的人都走了嗎?」

「走了!」王溥走過來,眉間有些憂心忡忡地說到:「不過他們……」

「他們怎麼了?」柴宗訓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裡突然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王溥說到:「他們聽說陛下準備放那些達斡爾部的吐谷渾人離開,十分不滿,那名月額部的首領扎依娜甫更是說,她們準備在半路截殺那些達斡爾部的吐谷渾人,為死去的族人報仇!」

柴宗訓眼睛迅速扎了幾下,突然一怕大腿到:「糊塗啊!」

他立刻對身旁的侍衛吩咐道:「去取紙墨來,朕要給扎依娜甫首領手書一封!」

那侍衛迅速領命離開,王溥則趁機靠了過來。

「陛下,微臣也覺得此事似乎有所不妥,但卻不知道問題出在何方,不知陛下可能為微臣解惑?」

柴宗訓回答到:「蠻夷部族之間,對外人狠,對自己人更狠!那達斡爾部仗著自己的勢力,獨霸東南草原,以前必定得罪過不少其他的部族,如今他們在大峽谷慘敗,勢力驟減,其他部族必定會趁機搞事,將他們吞併。如果此時月額部的人不是去截殺他們,而是去幫助他們,那必定能得到他們的友誼,以後在東南草原上,也多了一個和金帳周旋的盟友,那扎依娜甫實在是太傻了,腦子不會轉彎啊!」

王溥聞言頓時恍然大悟,隨即豎起大拇指稱讚到:

「陛下思慮周祥,目光長遠,難怪微臣有所不及,微臣拜服!」

柴宗訓苦笑一聲,對他說到:「拍馬屁的話就不用多說了,趕快讓人帶著朕的書信,追上月額部的人,這才是正事兒!」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覆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覆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七十九章 何須蹉跎待月明(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