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蕭七
這是一個翠綠初長的季節,通往雁門關的荒涼山路上有一間用草木搭成的茶棚。
棚內,蕭七聽著隔壁桌的兩名漢子說著關於江湖的事,其中內容自然離不開早段時日重現江湖的風鈴刀。
一傳便傳了數百年的故事,那把刀被神化了無數次,幾乎傳到持刀者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傳到那人已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風鈴刀很強不錯,但神仙?神仙早就死光了,無知!」
鏗鏘有力的冷哼聲,兩位正在自說自話的漢子轉頭看了一眼蕭七,看著他桌上的長刀,坐在左方的灰衣漢子冷笑道:「喲,原來是用刀名家?未敢請閣下高姓大名?」
微啜了一口濁酒,蕭七摸上刀鞘冷笑一聲卻不再言語,其中的不屑之意,滿溢於臉。
剛被他罵無知的兩人,又怎麼會輕易吞下一口氣。跑江湖的人,除非是遇到名氣高,自知不敵的對手,否則拔劍就是,勝者才有資格冷笑一切。
灰衣漢子聽到蕭七冷笑,左手一拍桌子,右手提起橫放桌上的長劍,冷聲道:「在下追風劍王浪,想請教請教閣下。」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兩位客官莫要動氣。」
蕭七看著跑出來的店小二,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拍在桌子上,邊走邊冷笑道:「蕭七!」
王浪對面,一身青衣有幾分儒生風彩的中年人搖搖頭,示意沒聽過江湖上有蕭七這一名號。
灰衣漢子看到同伴搖頭,大步走出連風雨都擋不了的茶棚,冷笑道:「蕭大俠是吧?今天王浪就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說話可得經腦子,免得以後不知埋骨何方。」
「不勞死人掛心。」
風捲起殘葉的山道,一身粗布衣的蕭七淡然說了一句,垂下刀,垂下雙手,垂下眼皮靜靜站著,彷佛王浪真的已是死人。
兩旁儘是枯樹的山間小道,春風不徐不疾的卷過,一間簡陋的草屋外,四五張粗糙木桌就那樣放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一支寫有茶字的灰白大旗隨風飛揚。
整個茶棚只有五個人,除了站在外方的三人,還有一個老人,一個少年正縮在茶棚內透過草窗,觀看著即將發生的戰鬥。
「喂,老何,你說誰會勝?」
壓得低低的聲音,剛才還怕雙方打鬥打壞茶棚的少年老成的摸摸下巴,向身旁縮得頭縮眼的老人問起來。
老人看著小道上一動不動的兩人,沉吟了一息道:「我買持劍的小子。」
「賭多少?」
摸了摸懷中所剩不多的銅板,老人苦著臉道:「十個銅板...?不,老頭子今天全壓了,三十銅板!」
少年撇了眼老人,看著他苦瓜乾的臉,譏笑道:「老何啊,你全副家當就三十銅板?丟人啊。」
摸出袖中剛才蕭七放下的銀錠,少年眨眨眼道:「我們賭這銀子,誰贏誰要!」
開茶棚前,老人與少年協議過,所有收入都得對半分,客人的打賞當然也不例外。
老人看了眼站了半天還沒動手的兩人,臉上猶豫好一會才咬牙道:「再加碼三十銅板!」
少年瞪了眼又從懷中摸出三串銅板的老人,眉開眼笑道:「殺!」
「老何啊,你說那些江湖中人為什麼沒事都喜歡干吹風,這種天氣吹久了,也不怕手顫拿不起刀?」
一身顯臟灰衣的老人撇嘴道:「現在江湖打鬥前,誰不先搔首弄姿,再吹吹風,好讓觀戰的小娘子尖叫一番?還美其名叫氣勢。」
「這也行?那你說我以後行走江湖要不要也學學這個東西?」
「你小子會?你就會敲悶棍,擺個屁。」
抓了抓頭,少年點頭道:「也是,大老爺的殺人就一刀,沒事吹風,難受,來了來了...。」
少年的話語中,春風掃起的葉子飄飛於蕭七和王浪兩人的中間,迎著風向的蕭七被吹來的風塵撞了撞眼睛,然後在他眨眼的一瞬間,王浪動了!
匹練的白光果然就如他的外號一樣,追風!
閉眼張眼間,蕭七看著那道急速劍光,嘴角扯起一絲譏笑。
這也能叫追風?
追快風還是追慢風?
如果追慢風,他無話可說。
蕭七看著三步奔到自己前方的人,右手下垂的長刀提手直接橫斬,打算斬斷那把薄長劍和人頭。他自信自己的刀比王浪的劍更快,更急!
可惜的是,
他忘了這是江湖。
江湖是什麼?
生人與活人!
出江湖才不到一月的人又怎麼能想到,真正的江湖與想像的江湖不一樣。
江湖暴可怕的不是武功強弱,而是人心!但蕭七苦練十數寒暑,從未涉足江湖,又怎麼會知道人心的可怕。
劍。
快劍。
無聲無息的快劍。
蕭七提步的時候,那位站在不遠處的青衣中年人,左手一揚,三支金錢鏢飛出的同時,右手大袖滑出一把短劍兩步便貼到他的身旁。
然後,便再沒有然後了。
因為勝負已分,生死已定。
一腳踢在蕭七身上,看著掙扎還未斷氣的人,王浪冷笑道:「還以為是什麼高手,原來是垃圾。」
「你...。」
艱難嘶啞的聲音中,中年人一劍劃過蕭七的脖子,冷笑著提步沖向草屋。
「別玩了,收拾手尾。」
草屋內,看到中年人揚鏢的一瞬間,老人抄起地上的銀子便往後方奔去,少年呆了呆,亦不由拔足飛奔起來。
山石松木錯亂分佈的荒山上,一口氣不知奔出多少里路的少年趴在地上,裝作上氣不接下氣。
「老何...,沒...沒追來了...了吧?」
扶著一棵松樹的老人往山下掃了兩眼,喘了兩口氣道:「沒追來,差點要了老頭子的命,哎喲。」
此時想起被一把揣走了所有銀子的少年,蹲在老人身旁道:「老何,剛才那賭局不算,他們耍詐偷襲,依我看叫蕭七的人必勝才對。」
坐在地上摸出腰中酒葫蘆喝了兩口,老人問道:「我們賭誰輸誰贏對吧?」
少年下意識道:「對啊。」
坐在地上的老人眯起眼又問道:「怎麼才算輸贏?」
「當然是一方投降或者見生死。」少年說完馬上覺得有點不對勁,連忙急道:「不對,老何你等等。」
遞過手中酒葫蘆給蹲在樹下的粗布少年,老人悠悠道:「有什麼不對,江湖比武嘛,生死最見勝負之分了。」
「可是...可是他們使詐,那中年人偷襲。」
老人嗤笑一聲道:「他們在打擂台?還是有協議過一對一?」
「這倒沒有...,但不合道義吧。」
一手搶回少年手上的酒葫蘆,老人站直身子,拍拍屁股道:「走了走了,我們溜回去看看那兩人走了沒有,看在他替老頭子贏了錢的份上,勉為其難葬葬他吧。」
少年皺眉道:「不對,我總覺得那裡不對,老何你不會是怕輸光,蒙我吧?」
一身髒兮兮的灰袍老人擺擺手道:「有什麼不對?你小子沒看到那中年人的距離根本不像觀戰?真要觀戰的話,坐著就好,何必站起來,還要走到那麼近?」
「......。」
撇了眼後方無話可說的少年,老人摸了摸懷中銀子,一張老臉笑得滿是皺紋,但聲音卻依舊平靜。
「想起來了吧?江湖的水深著呢,莫說沒協議,有協議也能隨時翻臉,回去替他收屍吧。」
春風繚繞的天空下,少年一臉無奈的跟著老人下山,老人有點胡扯他知道,可江湖就是提著頭顱過日子,誰管你道不道義。這一點,跟著老人跑了五年江湖,少年見過很多,也從一開始的義憤難平,到麻木,到習慣。
因為,這才是真正的江湖,有義氣,有路見不平,但更多是各種陰謀詭計。勝者王,敗者寇的道理,適用於天下,適用於江湖。
空無一人的山道上,一老一少的兩人鬼鬼祟祟的盯了良久,看著空了的茶棚和倒在地上的人,確定那兩位漢子真的離開后,才大搖大擺的走出去。
少年拿著樹枝戳了戳被劃破喉嚨的蕭七,悠悠嘆息道:「唉...,來生可得小心謹慎啊,要不然武功高也沒啥用,雙拳怎敵群狼。」
背著雙手的老人踢了踢少年道:「別裝了,你無非就是心痛你的銀子,快快葬了他,我們走吧。」
「這茶棚不要了?」
「你不怕那兩人回來就要。」
蹲在地上的少年翻翻白眼道:「那算了,不過老何,是你說要葬的吧?」
「......。」
「嗯,我沒說要葬,害我輸了銀子,葬個屁,就這樣喂野狗吧。」
老人看著少年真的雙手抱頭而去,眨了眨眼睛道:「二十個銅板。」
「啦啦啦啦...,江湖啊,真殘酷。」
「三十個銅板。」
「唉...,蕭七啊,你可要記住他,你幫他贏了一兩銀子加三十個銅板,現在他才付三十銅板葬你,嘖嘖嘖,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老人看了眼地上死去多時的蕭七,看著荒涼的野鬼山道,悠悠輕嘆一聲。
「老頭子自己動手。」
「成交!三十銅板就三十銅板!」
老人眯起眼笑了笑,把蕭七的屍體交到跑回來的少年手上,看著他往山上走的背影,心中又再輕嘆一口氣。
他不是不能救這人,只是既然選擇了入江湖提刀做人,便要有隨時死在荒山的覺悟。他能救這一次,可下次呢?
這些事只能是他自己闖過去,闖不過,就是毀滅。江湖,可不是普通平民老百姓過日子。
「小七這性子啊,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