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回:藏迷屋雙星脫難,驗屍房王公逢火
油燈將那屋子照亮,整間屋子除了些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外都已能看清,就連屋子裡唯一的裡間此時也點了四五盞油燈,蒲沐也已差人在此把守。
燈火照耀下,幾個侍衛正在掘地——方才蒲沐與李德飛幾乎同時認定疑點恐就存在地磚下。如此,兩人便立馬差人將那地磚掘開,果然那地磚竟未花太大力氣便被侍衛們拆開。只是拆開地磚后地磚下方有一層鐵制的網罩,那網罩錯綜複雜且異常堅固,侍衛們的鐵鍬與鋤頭,甚至鋼刀都未能將其破開。好在李德飛隨身攜有一隻塤,且他也習得了些虎牙裂引功法,便就使這塤音將這鐵網將那鐵罩網衝破了。
那鐵罩網被撕扯拆下后,下面便只是一層松質的土壤,蒲沐手撫那土層便覺此土層有異樣,便差侍衛們動鐵鍬挖掘。那第一鍬著土后,土壤便悉數往下沉,如此明眼人都已知曉了這土壤下定有乾坤,侍衛們便加大了力氣接連撬開連帶的幾塊地磚,刨了個大坑,就這般十幾個侍衛挖出了一條地道。
李德飛差人點起火把,自己緩緩探步下道,走下那地道后,果真是一番風景——火把所照之處皆有路,光眼前主路所通的小道便有四五條,且路面都鋪了地磚,四周依著地作了承重,砌了牆面,頂上也築了梁,除此牆上還裝有些琉璃罩。李德飛差人點亮了一盞琉璃燈,李德飛稍稍湊近一看,琉璃罩內的燈油還不少,且內壁還殘留著油漬。李德飛回頭與貼身侍衛道:「差人請蒲統領帶些侍衛下來,爾等剩餘人將此處幾個路口盡皆把守好。」
半晌,蒲沐帶領十來個侍衛由地道下來,看到這般景象便道:「果然,迷局便在此處,看來這天道來此準備已不下一年,恐在他們去西北生事端前就已經在此盤算了。」
「只是蒲兄,就算有人那日偷襲侍衛后從這地道逃脫,可侍衛們方才破磚動土后,這地道是挖了許久才顯出的。那人如何藉助這地道逃脫先不提,可這地道是誰堵上的?若是有人來此事後將地道堵上,那這些人從何處而來,整個小鎮已無人丁,且王爺剛剛隔絕了縣城。進入小鎮,縣城是必經之路,這幾日根本無百姓會來此地的,我等在兩頭都有守衛,若有人來鎮上定會有侍衛來縣衙報予我等,可這幾日根本未有人來此,這該如何解釋?還有,若是真的還有人來此,他們只能......」
蒲沐截斷了李德飛的話語,道:「只能從地下而來。李兄言下之意是縣城中還有天道的人,且這些並不在王爺的隔絕之中?」
李德飛點了點頭,嘆道:「這正是我所擔心之處,這也是我所推想到的唯一理由了,蒲兄可有高見?」
蒲沐環顧四周,看著這地道,道:「望著這些道路自然不會有什麼想法,我看這些道路定有它自身的去處,若是能走上一走恐能知曉這其中的門道。」
李德飛道:「這路定是要走的,只是若此時貿然進去,是否還會中圈套?蒲兄也知,這幾日,我等先是在那峒寨山中走入迷霧,又遭峒寨叛逆陷害致使被整個峒寨冤枉,之後在寨河畔與天道賊人激戰,因此還折損不少兵將。未過多久,白兄便又在這小鎮遭伏,這天道行事甚是詭異,就怕還有伏兵,若僅憑眼下這些人馬探尋,想來不妥當。」
蒲沐思索片刻,道:「李兄所言極是,雖說王爺將縣城大小官吏加軍士皆遷出了縣城,可這安民告示一出,藏匿於百姓中的天道細作想來也會查探到,若他們此時在這地道中早有準備確實於我等不利。這縣城百姓少說有上千人,堵上這一地道只需約莫二十個的工匠便行,只是,他們為何要讓人來此堵上地道呢?」
李德飛道:「欲蓋彌彰不符這天道的行事。天道行事甚為縝密,且此時我等都已在此布下兵將,若真有什麼差池對他們而言豈不是得不償失?就算我等尋到了這地道,可依天道的行事,自然是在這地道中再布下伏兵或是其他的什麼埋伏,可如今還是風平浪靜。難道說是這天道的伏兵已經不夠,捉襟見肘了?白兄說那日見到有人在這間屋子,難道這間屋子裡有什麼天道遺留的重要物件而來此鋌而走險?若是這麼一想,這小鎮中以前就藏匿了天道的叛逆,且已在此地生活了許久,這地道該是在很久以前便在這小鎮建了的,如此說來......」
「那對夫婦的嫌疑便洗不掉了。若這小鎮有七八分已被天道人佔領,被他們用作修建地道作為其通風報信或是商討對策之地,那對夫婦怎會單獨生活在這滿是天道中人小鎮里而未被天道策反呢?想想那峒寨都能被天道弄得天翻地覆,更何況這個小集鎮,他們怎會成為了天道的『漏網之魚』?他們來此經營馬店也有些時日了,難道在這小鎮里來了新街坊,或是老街坊中家家戶戶都往外運些泥沙他們連緣由都沒問?」蒲沐道。
「可若是這鎮上只有這一家人在挖地道,蒲兄的話倒也說不通。恐天道只佔了這一間屋子,隨後又使了什麼狠心手段威脅了這鎮上的人呢?」李德飛道。
蒲沐道:「眼下一切都還是推測,未有實證一切都說不準。眼下只能......快走——」蒲沐未等自己說完話便大喊一聲,所有兵士還未反應,只見琉璃罩內已前後冒出陣陣黑煙,兩旁的侍衛還未來得及動便感暈厥,蒲沐、李德飛隨手抓起就近的一名侍衛施展輕功躍到下來的地道上,與此同時那些琉璃罩盡皆炸開黑煙開始瀰漫,隨後的八九名侍衛皆倒在地道內,只有蒲沐、李德飛與三四個侍衛逃出。
眾人躍到地面上,李德飛大喊道:「立馬堵出此口——」房間的侍衛趕忙把地磚與些泥沙扣上,蒲沐晃了晃有點暈的腦袋立馬運足內力定住身形,李德飛盤腿坐起運功調息。幾名侍衛漸感不適,先後嘔吐起來,剩餘的侍衛一時也沒了方寸,蒲沐此時只道:「快,從我的衣兜里拿出一袋參丸予他們服下。」
就這般忙忙碌碌,那幾個中了毒的侍衛才緩過神來,李德飛與蒲沐的不適也消散了。李德飛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道:「該死,我真是個粗心的漢子——若要與蒲兄論事,大可在地面上議便好,方才若不是蒲兄眼疾手快,我等定要吃大虧。」
蒲沐道:「李兄莫要自責,李兄也是想邀我下去洞察這地道里的門路,只是不知敵人竟在那琉璃燈中放了這般的毒藥。這般毒藥似乎在燈油快要燒盡時才起了效。」
只聞得此時街上一聲悶響傳到屋子裡,街道上的侍衛進屋來報,言有一隻巨鷹攜著一個東西盤旋上空,后將其甩落到了地上便又飛走了。蒲沐等人立馬出門查探,只見一個大麻袋立於街道上,此時眾人皆長了個心眼不敢靠近那麻袋。蒲沐空打了一個彈指,夾雜著一枚錢幣飛出,那錢幣割破了麻袋的繩索,只見麻袋倒下后口子上落出一個頭顱,細看正是一個人。
「晏景兄弟——」李德飛大喊一聲,立馬上前將那麻袋扯開,只見晏景一骨碌倒地,毫無生氣,後頭顱此時已開始滲血。李德飛立馬運起內力試圖將其療傷,可雙掌一貼晏景前肩窩只感覺晏景的皮膚已涼透,內功的熱氣只在肩窩旁動。李德飛不願相信他所看到的,還使著勁為晏景輸送著內力。
蒲沐彎下腰試圖抱起李德飛,李德飛還未動,蒲沐道:「晏兄他已經......李兄,我等此時還是快回到衙門去......」
李德飛掙脫了蒲沐的雙手,蒲沐便又一股腦地抱著李德飛往後拖,兩人前後皆摔倒在了街上,李德飛還想爬著上前救治現在攤倒在街上的晏景。蒲沐拽著李德飛,起身後將其抱起,李德飛不掙扎了,對著天大喊道:「天道逆賊——有朝一日我定將屠爾等滿門為我大內兄弟報仇——」
隨後李德飛便又帶著哭腔喃喃道:「想我大內兄弟進入宮中共事,監察六部,維護江湖,協理皇城。翻疑案、處奸臣,還著世間一個清平,可為何還有賊人作惡——我大內兄弟已折了兩名要員,還有不少兄弟就在此白白喪命於這些奸賊之手。」
蒲沐正想開口安慰李德飛,李德飛又道:「殺——將那些個賊人統統殺盡——」說罷,李德飛掙開了蒲沐的手,單獨依靠在街邊一間房屋的門前。
此刻蒲沐自也沒了話語,只得差侍衛先將晏景的屍體抬起送往縣衙。在清理那麻袋時,侍衛們發現一封書函便立馬上前請示蒲沐,蒲沐拿起那封書函看到這上邊的字跡先留了個心眼,隨後打開了那封書函,只見那封書函中寫道:
大內統領,見信如晤。
冬去春來,五味苦籽花滿山崗。彼時甘涼府中一敗,天道心有不甘,感諸公身手不凡,屠戮我天道同仁,我黃象首領殉道成仁,此仇天道銘記於心。卧薪嘗膽之日,終有回報之時。諸位皆是運籌帷幄之能人,卻於靈水峒寨,靜江府地屢屢碰壁,損兵折將,貽笑大方。
古來識時務者為俊傑,當今行天道之理方為上策。諸公本領高強,又是江湖好手,何故與他人為犬馬?何不自立山頭,與天道聯手再造清平盛世?諸公只知維護江湖朝政,殊不知朝政之亂,江湖之患出自何處?統領心中有明鏡,若汝主公賢德,天道豈能昌盛?
各為其主,自當儘力而戰。統領所立之地已是天羅地網,若執意與天道為敵,只恐皆為這袋中之人。
李德飛此刻緩緩走過來,借著蒲沐划起的火摺子也看清了這書函所寫。火光映出了他幹了兩行淚痕,蒲沐道:「李兄,認識你這麼多日,你從未像今日這般失態。」
「蒲兄,你可還記得那日我等接受封官之時嗎?」李德飛問道。
蒲沐道:「這般重要的事,我又怎會忘?」
「我在想那日我等一幫兄弟都能平安將這位子交付與新人,可這僅僅還未滿三年便折了那麼多兄弟。也許這大內中許多人對此事看得開,但我卻愈發害怕,怕我等在大內的人愈發地少,最終整個大內皆是冷冰冰的。」李德飛道。
蒲沐道:「此次我等確實遇到了對手,想洞庭查案時我大內統領八人皆未有折損,可到甘涼府我等手下的侍衛兄弟也殞命了三分,到如今......到如今夏明、晏景、古乾皆在此殞命,我等不知還有多少人會在此爭鬥喪生。李兄,我知曉你的擔憂,我又何嘗不是時時在忍受著這種擔憂?其實不止李兄與我,想來白兄、郭兄和大內的許多兄弟都會有這般擔心,他們所恪守的,不僅僅是皇上的旨意,朝廷的法紀,還有自身的公道。與邪派的人斗,其實害怕更多的,永遠是正派中人。」
李德飛沒有回應,只掏出那塤來,塤音起,街道很空曠,這樂聲已灌滿了夜色。只是這塤音比御花園前的琵琶,洞庭湖上的嘯葉更凄涼,更疑惑。
縣衙內此刻又陷入了騷動,驗屍處,宇文楓與蒯正平呆坐在一旁,靜江王與白楊剛剛進入房內,兩人立馬行了禮,靜江王示意免禮后問道:「這便是晏藥師,那他......究竟因何而亡?」
宇文楓未獃獃地道:「想來在走之前,不知遭受了多少折磨。那後頭顱上的血塊已不是至死之因。」
「那究竟是何種傷勢所致?」靜江王急切地問道。
宇文楓道:「內傷,摸了摸便知,五臟恐沒什麼好的了。」說罷痴獃地舉起了手,指了指躺在床板上的晏景。
靜江王嘆氣了一聲,道:「本王也倍感哀傷,可爾等若應此,折了氣勢,才是更中那天道賊人的圈套。宇文楓,你是本王侄兒,也算皇親國戚。你在本王眼中,算個孩子,可你若坐到了大內的位置,就不可退縮,不可在這時候消沉——」靜江王的話語中帶了些嚴厲,想來是想叫醒眼前這兩個已不想再多說一句話的人。
宇文楓道:「為何這世上要有如此狠心的人,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何故謀反?何故讓無辜的人因他們一時的不快而付出代價?」
蒯正平沒有應聲,只是撫了撫宇文楓的背——他與宇文楓共事了些許時間,也算作宇文楓心中的大哥,宇文楓與大內許多人相比,還算年幼,可在大內的這些日子裡對宇文楓的許多教導,都是出自蒯正平。但遇到了這般事情,蒯正平也難以自拔,自己都未能說服自己,又怎能去說服他人呢?那幾下撫背,既是對宇文楓的安撫,也是自己的無奈。
靜江王道:「清平世道是靠血來創造,也是靠血來維持的。」靜江王邊說邊將自己包紮的傷口扯開,將那傷口與兩人看,道:「想那些年祖宗們打下這江山,還百姓一個安定,可這樣的安定,並非是所有人想要的。兵馬,賦稅,官吏,朝廷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力去維持各方,而對那些一心不想要這世道的人,無疑只能流血,方可止住他們的歹念?你我都該慶幸,我們不是流盡那最後一滴血之人。」
「可,王爺,若是......若是這般的安定不再是大多數百姓都想要的呢?」蒯正平道。一直沉默的蒯正平擠出的這幾個字似千斤巨石一下子砸到了靜江王腦門上。靜江王雙瞳躍動了幾下,倒吸一口氣,道:「蒯藥師,你此話何意?」
蒯正平道:「京城及其他州府是否還有這靜江之地的小鎮我等不知,可就這峒寨、小鎮,為何會悉數反了朝廷?天道究竟為何一口咬著朝廷不放?我等能否弄清這其中的緣由?」宇文楓望著蒯正平,他竟不知在沉默了許久后蒯正平竟然能說出這般話語來。
靜江王道:「難道本王沒有查?難道大內沒有查?若真依本王,就該一刀剁了那東瀛賊的頭,可本王就為了追查原委,如今還在未予這些白白喪命的將士們報仇雪恨,本王心裡也不是個滋味。本王也想問啊,想問這般太平世道,朝政井井有條,為何有這般狠心之人會為一己私利去行蠱惑謀逆之事?就說甘涼府隴北山上的村落,難道他們不該殺嗎?難道朝廷還要考慮到他們的頭上,還要顧慮他們為什麼要去行些拐賣之事,朝廷做的他們看到了嗎?他們還配讓朝廷記得他們嗎?」
白楊道:「此事為我所做,蒯藥師自省是好事,可眼下我等還需振作精神,將案情理清楚,捉拿叛逆,問清緣由,還世間一個公道。屆時誰是誰非自有公道論斷。」
「王爺贖罪,在下並無他意。只是想到昔日舊友離去,不免傷感,有些胡思亂想。白統領所言極是,若不能查明真相,眼下所言盡皆是徒勞。」蒯正平道。
靜江王道:「蒯藥師不必自責,想爾等當年是江湖好友,後來又共同為大內出力,如今好友遭這般劫難,換做是誰,又能釋懷?」
只說在眾人談天之際,門外傳來內侍的喊聲,道:「走水了——」那內侍急忙跑來,道:「稟王爺,這縣衙客房處走水了——就在那客房的小花園中——」
「火勢如何?可有止住?」白楊問道。
「火勢有些蔓延,似是火油點起的,眼下衙門人不夠,不好止火啊——還請王爺速速離開衙門避火——」那內侍道。
小花園的火還未止住,上空盤旋的巨鷹此刻還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