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一)
夜色,濃密粘稠得如同實質,暗黑的夜空下,一輛青蓬馬車正飛速的急馳在帝京城外僻靜的小道上。
馬車內,神色枯槁的顧錦寧正滿面期待的雙手交握端坐著。
自從顧家被滿門抄斬后,她的心情還從未如此激動過!
太好了,她的小弟還活著,她們顧家,還有希望!
很快,馬車便在城外一座有些破敗的農家小院前停了下來。只是不待車子停穩,顧錦寧便匆忙跳了下去。
「小弟,你在這裡嗎?」急著確認小弟生死,顧錦寧一下車便急忙推開了小院院門,朝房裡沖了進去。過於急切的她,壓根就沒留意到一直貼身伺候她的兩個丫鬟並未一併跟上。
「啊!」
衝進屋的顧錦寧,剛要搜尋小弟的身影,冷不防膝彎處便傳來一陣疼痛,緊跟著她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
「呵呵,顧錦寧,說你蠢,你還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啊!」
來不及做出反應,一道熟悉的女音便在顧錦寧的頭頂炸雷般響起。
顧錦寧被人押著雙臂跪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
詫異的抬起頭,顧錦寧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笑得一臉得意的女人:「烏……烏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啊!」
顧錦寧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人一腳踹在她的腰上,疼得她立刻叫了出來。
忍著眸中痛出的眼淚,顧錦寧不解的問道:「烏小姐,你這是何意?」
「何意?」
冷眼看著一切的烏蘭珠,優雅的在一把侍女搬來的椅子上坐下,好看的鳳眸中儘是無盡的嘲諷道:「顧錦寧,顧家通敵叛國,全家一門五十八口盡數被斬首示眾,怎麼偏偏只你一人你還活著呢?」
「我……」
「呵,我知道,是你的夫君江狀元郎救了你。」
烏蘭珠冷哼一笑,淡聲道:「江狀元郎謙謙君子,品德高尚,雖然忠君愛國,卻也時刻顧及著與你的夫妻情義,所以,即便會被皇上不喜,他也依然以舉證之功換了你顧錦寧一條賤命,顧錦寧,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命啊!」
什麼意思?
聽了烏蘭珠的話,顧錦寧的心中越發的不解。
顧家滿門被抄斬,的確是夫君江慕白拼力保下了她,可慕白不是說,是他用自己的項上人頭做擔保,力證她與顧家謀反叛國之事沒有任何關係,皇上才勉強放了她嗎?怎麼突然又鑽出了舉證一事?
舉的是什麼證?換的是什麼功?
「烏蘭珠,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以舉證之功換了我顧錦寧一條性命?你……」
「噢,原來你不知道呀!」
聞言,烏蘭珠頓做驚訝狀打斷顧錦寧,塗滿鮮紅丹寇的指尖直晃得顧錦寧頭暈。
顧錦寧看著她,似有所悟般漸漸沉下了眸。
見此,烏蘭珠也不生氣,只自顧當笑話一樣說道:「人人都知道江狀元郎大義滅親,揭發顧家通敵叛國舉證有功,且已被皇上越級擢升為吏部尚書,身為他的夫人,你怎麼竟是半點不知呢?」
什麼?!
雲淡風輕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砸在顧錦寧的腦中。
顧錦寧腦袋嗡嗡作響,差一點便暈死了過去。
好半晌,她才反應,不願相信的搖頭反駁道:「不,你胡說,我夫君不可能這樣做的,我顧家對他恩重如山,他不可能……」
「顧錦寧,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就好比今日你來到這裡,你以為,真是你的小弟還在世,你們顧家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你——!!」
「不錯,的確是我放出的假消息,目的,不過是引你上鉤而已,想不到曾經享譽京都的第一才女顧錦寧,居然會真的上當!是不是顧家人都死絕了,連帶著你的腦子也壞掉了?」
看著顧錦寧失魂落魄的狼狽模樣,烏蘭珠無比快意的勾起了唇。
彷彿顧錦寧越慘,她的心裡便越開心一般。
顧錦寧不明白烏蘭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更不明白此刻烏蘭珠展現給自己的敵意是因為什麼?
難道僅僅是因為自己曾在一年一度的詩會上搶了她的風頭嗎?還是說,她跟夫君的那些傳聞竟是真的?
內心無比慌亂的顧錦寧,已經完全不敢再想下去。
可她不想,並不代表烏蘭珠不會繼續說。
「有時候,我真的挺替你感到悲哀的,堂堂京都第一才女,卻是被男色迷了心,明明江狀元郎一點都不愛你,可你卻被他糊弄得團團轉,以為事事他都以你為中心。想必你九泉之下的父兄與親人們,定是悔得場子都青了吧!呵呵……」
烏蘭珠咯咯的笑著,壓根就不管顧錦寧聽了這些,心裡是什麼反應。
顧錦寧一向謹守閨中禮儀,對任何人都是禮貌客氣,可是此刻聽了烏蘭珠的話,她卻是再也忍不住了。
「烏蘭珠,你到底想幹什麼?你編造這些謊言傷我,究竟有何目的?如果你敢對我不利,我夫君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夫君?呵呵!」
聞言,烏蘭珠神色頓時一冷,發泄般幾步走到顧錦寧面前,抬手掐住了她的下顎道:「顧錦寧,到現在你還做著恩愛夫妻的美夢嗎?你知不知道,其實江慕白根本就不愛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是顧家女,他根本連多看你一眼都不會!」
「你……放肆!」
「放肆?反正你都要死了,乾脆,我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好了!」
烏蘭珠鬆開手,陰測測的笑道:「你沒發現,你的兩個丫鬟並沒有跟你一起進來嗎?你不好奇,為什麼守衛森林的江府,你能輕而易舉的溜出來嗎?還有你們顧家,不是大景朝最得皇上恩寵的豪門士族嗎?為什麼如此輕易,便被皇上拋棄了?」
「其實這一切,都是你的好夫君江慕白的傑作呢,因為……」
「你住口!烏蘭珠,你為什麼要胡說?你離間我們夫妻感情,究竟有什麼目的?你堂堂太尉之女,莫非真如外界所言,對我夫君有非分之想?你,你真是好不要臉啊!」
再也聽不下去的顧錦寧,忍不住掙開鉗制猛的朝烏蘭珠撲去。
嚇了一跳的烏蘭珠,驚得差一點便跌坐到了地上。
幸好她身後的婢女手快,及時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你腹中的孩子!」
「孩子?什麼孩子?」
原本魔怔的顧錦寧聽得烏蘭珠婢女的話,當時就傻眼了。
烏蘭珠卻是恨得咬牙,上前便是一腳踹在了顧錦寧的身上。
顧錦寧再次被烏蘭珠的下人鉗制住,整個人被壓著差點趴在了地上。
烏蘭珠踢完一腳后仍不解氣,順手便從一名僕婦手上接過一柄鋒利彎鉤狠狠刺穿了顧錦寧的琵琶骨。
「賤人,當然是我與慕白的孩子了!要不是你,我跟慕白早就在一起了。我腹中的孩子,也會是慕白名正言順的嫡出長子。你搶了我的男人,毀了我的孩子,難道還指望我對你感激涕零?」
「不,你胡說,不可能的,夫君不可能這樣做的……」
顧錦寧完全不願相信!
可她嘴上雖然這樣說著,但她的心卻完全沉入了谷底。
這些出自烏蘭珠口中的誅心之言,把許多她想不明白的事,都漸漸的串成了一條線。
難怪顧家好幾次被陷害,失寵於當今聖上,都有些無法解釋的證據突然出現呢,原來這一切,都是不被顧家防備的江慕白搗的鬼啊!
虧得顧家被滿門抄斬時,她還信了江慕白的謊言,說什麼他已經盡了力替顧家周旋,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虛構的搪塞之辭……
是她蠢,是她單純無知,才會被江慕白這個人面禽獸所欺騙!
如果可以……
顧錦寧充血的雙眸,忽然滑向了烏蘭珠的肚子。
烏蘭珠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顧錦寧的異常,見顧錦寧不再說話,烏蘭珠便直接一揮手,示意僕婦將受傷的顧錦寧拖下去。
卻在這個時候,顧錦寧忽然一躍而起,咬緊牙,瘋了一般朝烏蘭珠撲去。那瘋狂的模樣,甚至連琵琶骨的錐心之痛都感受不到了。
江慕白,你不是愛這個女人嗎?
如果她跟她肚子里的孽種都死了,你應該也要痛上一痛吧!
烏蘭珠完全被顧錦寧披髮赤眼的模樣嚇到,在婢女的攙扶下,下意識的朝門邊退去。
然而顧錦寧卻早已防著她溜走的打算。
冷笑一聲,顧錦寧直接掙脫束縛,連皮帶肉的將利鉤從肩胛骨上扯了出來,飛濺的鮮血,震懾了屋內所有的人。
而就在所有人都發憷的一瞬,顧錦寧順手抄起了屋內點燃的燭台,將屋內垂掛的破舊布簾引燃。
「烏蘭珠,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瘋狂的顧錦寧,全身卷著火舌朝烏蘭珠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