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門外傳來了刺鼻的汽油味和噼里啪啦的火把聲,兩人卻都沒有理會,彷彿此時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於這世界之中。
周其山看著蓬頭垢面的顧明月,坐了下來替她乾淨臉上的血,又緩緩拉起她那雙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臉上的表情滿是複雜,心疼、愧疚、憤怒,抑或是其他。周其山把臉輕輕貼在顧明月的手上,顧明月的手很涼很涼,這涼意一直滲到了他的心裡,半晌,才傳來他沉重的聲音,「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顧明月將手抽出來,搖了搖頭,「從我決定幫你那天開始,就已經想到可能會有這一天了,只是可惜了我們所有的心血都白費了。」她沒有去問周其山是怎麼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顯然也已經不在意其中的曲折。「其實以前我真的特別恨你,你殺了我哥,還殺了澠州一半的百姓,剛到聊城的時候,我每天都做噩夢,夢見你要殺我,每次從夢裡驚醒,我都告訴我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親手殺了你給我哥和死去的澠州百姓報仇。」
周其山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彷彿顧明月的說的是什麼家長里短的常見事,「後來呢?」
「後來,我也確實有了這個機會。我一邊幫你去騙其林,一邊謀划該怎麼殺了你。」說到這兒,顧明月自嘲地笑了笑,「雖然原來的計劃沒有實現,不過我們很快就都要死了,到了地下,我也算對我哥有個交代。」
周其山聽了這話,猶豫著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個鐲子,顯然是顧明雨之前囑咐穀雨轉交給他的銀鐲,「為什麼會想到把這個交給我?」從看到銀鐲開始他就有了這個疑問,他大概可以猜到答案,但是又不敢去確定,畢竟他們之間還隔著澠州的血海深仇,他害怕這一切終究是他自己的美夢一場。
顧明月看到那銀鐲,釋然地笑了,「有一句古話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反正都快死了,我也不妨和你直言,周其山,我喜歡你。」她說這話時的表情認真極了,周其山似乎還從來都沒有見過她這樣認真的樣子,以致他竟一時呆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
良久,周其山才彷彿聽懂了話里的意思,他激動得像個小孩子看見喜歡的玩具似的,一把抓住了顧明月的肩膀,「你剛剛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聲音是掩飾不住的顫抖,既有幾分驚喜,又有幾分難以置信。
顧明月直視著周其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周其山,我喜歡你。」聲音不大,卻清楚極了,這句話輕輕地落在了這安靜的房間里,也終於落到了周其山的心裡。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周其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信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確認每一個細節,確認自己猜測的答案是對的,確認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黃粱一夢。
「從協都統那件事開始。」顧明月仔細地回憶著,「那個時候你救了我,之後我拉著你的手睡了整整一夜,睡得很踏實,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對你有了其他的想法。」說著,顧明月又自嘲地笑了笑,「這樣一想,感覺自己也真是沒用,澠州那件事過後竟然還會對你有這種想法。」
「澠州的事,你不恨我?」提到澠州的事,周其山又有幾分擔心,他怕一旦活著走出這裡,顧明月會繼續因為澠州的事記恨於他,他更怕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答案最後會也改變。
「恨,怎麼可能不恨?」顧明月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們都要死了,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對嗎?」
周其山的心沉了下來,果然澠州的事不可能就此揭過,一旦從這裡出去,顧明月依然會和他反目成仇,他腦中頓時浮現出了無數個想法。
「月兒,」周其山試探性地叫了顧明月一聲,見顧明月沒有抵觸,他才覺得心裡輕鬆一些,他輕輕抱住顧明月「澠州的事,是我做的不對,我一定會想辦法補償你。只求你不要再因為這件事記恨我好不好?」周其山打定主意在要顧明月得知真相以前先得到她的原諒。
顧明月疑惑地推開他,「補償?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下輩子補償我嗎?「顧明月只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可是她又想不清楚,彷彿自己正處在迷宮之中,一點都看不到走出去的線索。
周其山有些緊張,「相信我,我一定會補償你,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你先答應我,原諒我好不好。」
對於澠州的事,顧明月不願再多提,她想著反正兩人都快死了,原不原諒便也顯得不再那麼重要,倒不如讓周其山圓了心愿,和她一起沒有遺憾地走這黃泉路,於是她輕輕握住周其山的手,許下了周其山此時最期待的承諾,「我答應你,澠州的事我原諒你,以後都不再記恨你。」
聽到這句話,周其山才徹底放心下來。他看著顧明月的眼睛,認真地說,「月兒,以後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火勢越發大了,濃煙已經鑽進了房間逐漸瀰漫開來,顧明月來不及深究他這話里的意思就止不住地咳了起來。眼見情勢緊迫,周其山才站起來,掏出手槍上了保險,對著房頂開了一槍。
顧明月仰頭看著他,有些不解。然而片刻之後她就明白了過來,屋外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槍聲、爆炸聲和叫喊聲,不過幾分鐘,門外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在這兒!快滅火!快!」
誠一大聲地命令著屬下趕快去取水滅火,原本他以為主子會很快給信號,卻不知道為什麼竟耽擱了這麼久,還好火勢還沒有完全起來,還有挽救的餘地。
很快,火勢便被完全撲滅,只留下濃重的煙霧訴說著這裡曾經是怎樣的危險。門已經被完全燒毀了,從裡面走出了兩個人影,正是周其山和顧明月。誠一在心裡暗自慶幸,還好主子沒什麼損傷,至於顧小姐,看起來顯然是已經吃過很大的苦頭了。
「外面如何了?」周其山恢復了以往的冷漠正經的樣子,彷彿剛才在屋子裡激動地抱住顧明月的人不是他一樣。
「已經都解決乾淨了,沈大帥正在帶人清理殘局,只等老爺到了給他一個說法。」誠一如實稟報,的確,因為周其山的出面讓周其海徹底放鬆了警惕,調出了在暗處的全部火力,只是這樣一來他自己也徹底暴露,這才給了沈以淮和誠一一舉殲滅他們的機會。
「他們兩個怎麼樣了?」周其山繼續問道,他們兩個指的自然就是周其海周其林兩兄弟了。
「二少爺在槍戰中被流彈擊傷,不治身亡。至於三少爺,」誠一心虛地看了周其山一眼,「三少爺僥倖活了下來,已經被我們的人關了起來,只是…」
周其山瞟了誠一一眼,他知道誠一終究還是婦人之仁了,「只是什麼?」
「只是三少爺有些精神失常,一直喊著要和主子您決一死戰。」誠一心裡有些忐忑,他的確是一時心軟,留下了這個向來人畜無害的三少爺,但是他卻想不到剛才發生的一切給了周其林太大的刺激,竟讓他一時失了心智。
周其山極快地反應了過來,「找人開我的車把他送回去,這樣像什麼樣子!」
聽到這話,誠一有些僵硬,他想到了周其山之前的布置,瞬間明白了過來,所以即使三少爺已經失心瘋,主子卻依然還是要斬草除根嗎。
誠一遲遲挪不動腳步,引得周其山有些不滿,他嚴肅地警告誠一,「還不快去。」
誠一終於邁開了步伐,他不禁有些同情三少爺,可是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如今既是主子贏了,主子讓他死,他必然活不下來。
眼看誠一匆匆離去的背影,顧明月只覺得腦子有些發懵,一切都轉變得太快,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看向周其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完這話,顧明月腦子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然炸裂開來,她不等周其山回答,拼了命地往外跑。
陳深!按照之前定好的計劃,陳深此時一定正在外面埋伏,如果周其林坐了周其山的車,一定會被誤以為是周其山的。顧明月害怕極了,她拚命地向外跑,想要攔住周其林,卻因為過於虛弱,跑得跌跌撞撞,甚至摔倒在地幾次。顧明月顧不得疼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門外,卻早已看不到周其林的身影。
遠處,一輛轎車正在疾速行駛。不過一分鐘,轎車就突然爆炸,頓時火光衝天,爆炸聲讓好不容易歸於平靜的長夜又躁動了起來,而剛剛還行駛著的轎車的殘骸瞬間散落四處,一片狼藉。
「周其林!周其林!」顧明月像瘋了一樣地向爆炸的方向跑,她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或許周其林還沒有上那輛車,或許周其林現在還好好活著。她越是這樣想,腳步卻偏偏越發地無力,沒跑出兩步就被周其山攔了下來。
「你放開我!周其林,周其林他是不是還在那輛車裡?」顧明月死命地掙扎,卻始終掙脫不開,她現在只覺得腦子彷彿被堵住了一樣,讓她什麼都想不了,似乎只要一思考就會痛得不行。
片刻之後,誠一派去查看的便人趕了回來,「主子,三少爺已經...」
顧明月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感到一股血氣在心間翻湧,她終於再也承受不住這重打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