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

第5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

「姑娘既然來了,便坐下吧。」秦笙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雲深也不是拘謹的人,上前便坐下了,「你怎知我會來。」

他低下頭沏茶,一片桃花落在他散開的青絲之上,雲深自然地伸手替他摘掉,秦笙一愣,然後笑了,「只是早起見這桃花開得甚好,便覺得是有惜花之人登門了。」

「我一向是心狠手辣的摧花之人,可比不得大公子溫潤如玉,做不來這惜花之事。」秦笙泡的茶極為好喝,裊裊余香縈繞鼻間,入口甘甜回味又有一絲苦澀。

想不到秦盟主這般粗曠豪爽之人,卻生出秦笙這個溫柔多才的兒子。

「喚我映玉便可,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原不必如此客氣。」

雲深抬眸,撞進他那雙乾淨的眸子,他像是一幅江南的水墨畫,上好的徽墨深深淺淺地勾勒出他的輪廓,寥寥幾筆暈染出他疏淡的眉眼,他就那樣雲淡風輕地躺在那黑白融匯的澄澈境地里,飄忽得彷彿畫船上的流雲,那碧水中倒映的溫柔,看似一觸即就,實則遙不可及,轉瞬即逝。

他像他,卻也不像他。她的淮衣,笑意從來真實地蕩漾在眼底,是初春綿綿的窗邊細雨,會輕輕地落在她掌心,融化她心尖白雪。

長空玥不是他,秦笙也不是他,可這世間萬物,這千千萬萬的人,卻都有他的影子,他住在她的眼底,從此她看這芸芸眾生,都是他。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愛。

「那你便喚我靈犀吧,這原是我的字,自我爹娘去世,已經許久未有人這般喚我了。」雲深側過目光,望向他身後紛紛落紅,漫天艷色柔和了他眉眼間水墨般的疏朗。

「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塊寒玉,確是難得的好料子,正好家中也藏有一塊極好的墨玉,便託人做了兩盤棋子,明日即送來,犀兒若是有興趣,明日不妨來下上一盤。」

「只可惜我棋藝不精,家兄倒是痴迷此道,若是他在,怕是你一轉身,他便連著棋盤一起給你順走了。」雲深道。

只不過他不是為了棋,是為了那價值連城的寒玉罷了。

「蕭崖主的棋藝,一向是聞名江湖的。待映玉傷好,必親自攜棋前往風過崖。」

「你還是不必操這個心了,我那哥哥,向來只與美人對弈,你倒是個美人,只可惜是個男兒身,他最討厭的,便是長得比他好看的男子了。」說到蕭珣,雲深不禁有些扶額輕嘆,也不知蕭珣是像了誰,一個男人,偏偏對自己的容貌極為在意,簡直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那在犀兒眼中,我和蕭崖主,誰長得更好看呢。」

雲深對上他笑眯眯的眼,「我出崖之前,哥哥曾說過,在我心裡應該無論什麼映玉美玉的都比不過他蕭臨玉。所以,映玉公子,我心裡還是覺得我哥哥比較好看,但是我的眼睛吧,」她忽然湊近他的眼,「覺得你更好看呢。」

她的舉動著實有些輕浮,可秦笙似乎並沒有這般覺得,「江湖傳言風過崖雲姑娘冷若冰霜艷若桃李,這艷若桃李的確名不虛傳,可冷若冰霜,似乎傳言有誤呢。」

雲深的眼神冷了冷,「你該知道這世間從來沒有空穴來風,所謂傳言,十分里總帶了一分真相。我生性殘暴,從來不是什麼惜花之人。」

「我相信你所謂的殘暴都有你的理由。」

雲深有些震驚,她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們不過認識兩日,你便這般信我?」

「雖說這話有些輕浮,不過我見你第一眼時便覺得,在前世,我們應當見過的。」

雲深眼睛有些濕,他的眼乾乾淨淨不含一絲雜質,那片水墨像是突然間暈開了一絲漣漪,一圈一圈,漫進她的心底那片無盡的荒原。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心這麼亂。

也許,也許,真的是那人回來了呢。

那遠去的魂魄渡過奈何忘川,踏月而來。

可是,他已經死了啊,死在了她的眼前,死在了那陰暗冰冷的高塔之上,那時冰冷的月光照進高塔,他的血流淌開來,泛著銀色的光澤,像最惡毒的古老詛咒,詛咒她永生永世,受痛苦與悔恨的煎熬。

手上突然一陣灼燙,她低頭,發現那是一滴淚,她已經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流過淚了,淚水像脫了線的珠子般一顆顆滾落下來,一滴滴狠狠砸在她心底,又燙又痛,五臟六腑都像被灼燒,心疼得似乎要被硬生生掰開來。

她勉強笑了笑,淚卻流得更凶,「抱歉,我先走了。」

她轉身就如一陣風般消失了,秦笙佇立在桃花樹下,久久地凝望著她遠去的方向,落英繽紛,他抬起手,接住掉落的一滴淚珠,突然無聲地笑了起來。

犀兒。

我的犀兒。

我的心尖硃砂,眼底明月。

雲深越過竹林落在河邊時,一眼便看見了對岸的長空玥,他抱著那把古劍,慢條斯理地梳理著暗紅的劍穗,彷彿獵食者優雅地順著懷中獵物的皮毛,他抬起頭,一雙黑沉沉的眼眸像是無底黑洞,嘴唇殷紅似血,彎起的弧度有些詭譎,他站在那裡,整個空間似乎都被一股強大恐怖的力量扭曲了,攜著巨大怨氣的惡鬼即將從九幽地獄里爬出,帶著無盡的血腥殺氣與陰冷鬼氣。

雲深有些害怕,這樣的阿玥,會讓她想起那個人,那個自焚而死的瘋子,那個喪心病狂的惡魔。

她所希望的阿玥,該永遠是那個清朗俊秀、天真溫暖的少年郎。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河遙遙相望,雲深幾乎要被吸入他眼底的黑暗漩渦里,她強撐著不讓自己退後,眼底的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一顆一顆,砸在地上,濺起塵灰。

淚流進嘴裡,又咸又澀,風吹乾淚水,又有新的淚水滑過原先的淚痕,整張臉都有種乾澀的疼痛。

突然橫出一隻手拭去她臉上的淚,雲深轉過頭,秦笙不知何時出來了,他站在她身側,溫柔細緻地為他拭去臉上的淚珠。

她茫然地望著他,蒙著一層水霧的眼睛只能望見他影影綽綽的輪廓,一身青衣,是初春盛著一點白雪的竹葉的顏色,是無數次出現在夢中又消失在夢醒時分的顏色。

「你的人來接你了,回去吧。」他的聲音像春雨落在玉石上,他轉過頭望向長空玥,「長空公子好走,在下便不送了。」

一道內力狠狠劈過來,劃過長風帶著尖銳的鶴唳聲,雲深眼瞳一縮,擋在秦笙身前,抬手接住,她似乎是生氣了,加大力度一掌打了回去。

長空玥卻沒有避開,生生受了這一掌,他穩住身形,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鮮血,血腥味讓他的眼神更暗了幾分,他臉色蒼白如紙,愈發襯得整個人有種懾人的艷麗,像午夜遊廊上提著青燈緩緩而行奪人魂魄的艷鬼。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這種令人背後發冷的陰森眼神緊緊地盯著秦笙,半晌,他忽然笑了起來,眉梢眼角的媚色舒展開來,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瑰麗。

「姐姐,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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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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