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論交何必先同調

第71章 論交何必先同調

她背對著他,一步步走進屋內,血一般的暗紅色漸漸淹沒在黑暗中,朦朦朧朧只一個傲然挺直的背影。

林曄昭沉默了片刻,跟上前去。

一盞盞燈火亮起,勾勒出她頷首時精緻柔美的輪廓,光暈在垂下的髮絲上流轉,發尖似乎也垂著一點點光點。

她抬起頭,燭光與黑暗交融著在她眼中流轉,「林哥哥,天黑了。」

他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雲深自顧自地走到桌案前,「洛兒要動手了。」

林曄昭猛地看向她,握著長戟的手指收緊,關節泛白,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吧,浸入冰涼的湖水。

「讓我猜猜,你現在在想些什麼呢?你在想,你雖是質疑皇上,卻從未背叛過西靖,甚至為西靖立下過汗馬功勞,西靖在三國之中能有今天的地位,你功不可沒……」雲深坐下,然後低頭細細整理好裙擺的每一個褶皺,姿態優雅閑適,動作一絲不苟,「林哥哥,你是個好將軍,但君王所期待的,不僅僅是一個可以開疆拓土的好將軍。」

燭光柔化了她小巧精緻的下巴,她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眼冷凌凌的,彷彿浸在冰泉水之中。

「我已經向陛下遞了奏章,說是遭敵軍暗算受傷,又常年在外思念故國,懇求回京修養。」

雲深聽出他平靜聲線下壓抑的顫抖,她知道他意難平,知道他不服氣,在他們所有人之中,他向來是最為光明磊落的那個,可惜啊,權力場中,容不下楚收的慈悲心腸,也容不下他的錚錚鐵骨。

在這場遊戲中,誰也不能全身而退。

「楚收明天大概就會到,他是皇上的使臣,記得派人盯緊了他。」

林曄昭有些詫異,「你們不是……」

雲深微微歪著頭,眼角似有流光明滅,一點點暗紅揉在黑暗中,「無論我們是什麼關係,對你來說,他始終是皇上的臣子,我可以相信他,但你不可以,你能相信的只有你的人和我,當然,有些時候,你也不必信我,因為我也未必能保證自己永遠不變。」

她攤開手掌,又一根根手指收緊,似乎要將光握在掌心,「永遠別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哪怕是對最親近的人。」

「我最親近的,只有殿下。」他的聲音低沉,卻有力,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慌亂與難堪。

他許久不曾用這種語氣喚過她「殿下」。

上一次,似乎還是當年拜將台上,她親自給他受印之時。

「是嗎?」她輕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她似乎相信了,又似乎從來不相信。

「二師兄,但願我們都永遠不會變。」

林曄昭走出庭院時,回頭看了眼她的屋子,窗紙上暈出昏黃的燭光,少女高挑纖瘦的影子朦朦朧朧地映在上面,她一動不動,沉默的身影彷彿佇立成荒原上一尊永恆的雕像。

剛才,在她說「最親近的人」時,他慌亂了,羞恥與隱隱的期待混著說不清的糾結與釋然,在他心裡,她和大師兄是他最親近的人,這沒什麼的,他們一個是他最敬愛親密的兄長,一個是他發誓追隨的主子,他們本來就是他最親近的人啊。

林曄昭,你在慌亂什麼?

他問自己,可聲音在空蕩蕩的心裡一遍遍迴響,卻始終沒有答案,那被聲音碰撞過的地方甚至隱隱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酸痛。

為什麼呢?

他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阿瑜說得對,現在當務之急,是明日如何應對楚收,儘管他覺得楚收應該是自己人,但是阿瑜說要防,那就一定要防。

阿瑜的心思,一向最為縝密。

雲深一直站在桌前,面前潔白的宣紙上灑滿了晃動的燭光,宛如金色的流水一般一圈一圈暈染開,在浮動的水波間她似乎看見了那個人的臉,清雋溫柔,彷彿初春竹尖初融的雪。

我好像有些想你了,淮衣。

她唇角情不自禁揚起,眉目舒展,整個人的氣質都在那一瞬間柔和了下來,似乎千年冰川悄無聲息地融化,慣常的涼薄中裹挾著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低垂的眼中波光瀲灧,美艷不可方物。

淮衣,淮衣。

我的淮衣。

一道破空之聲而來,她眼神一凜,身形如鬼魅般一閃躲開,白玉箭呼嘯著直直插入牆壁,入木三分,隱隱帶著裂痕。

「夠狠啊百里鈺。」雲深勾起嘴角漫不經心地笑了,這力道,說是暗殺都不為過吧。

又一道破空之聲傳來,雲深足尖輕點縱身而起,一個鷂子翻身將那飛箭精準地踩在腳下。她笑得有些邪性,帶著些許玩弄的意味,一伸手夾住第三支飛箭,那箭尖離她僅有一指的距離,她手腕一個翻轉,灌注內力於指尖將箭又打了回去。

她慢條斯理地走到門邊,打開門,斜斜地倚著門框,姿態慵懶閑散,別有一番風流,「能得漠北王后親自出手暗殺,真是小女子的榮幸呢。」

她這副做派,像極了某個總是沒骨頭一般的大妖孽。

蕭珣的影子似乎在這一瞬間又浮現在她眼前,她狠狠咬住唇,逼自己壓下內心翻湧的酸澀。

「一路跟過來,王后好興緻。」

百里鈺撇撇嘴,「我若是不來,你那些話不是白說了嗎?」

那些話不僅是說給林曄昭聽,還是說給那某位聽牆角的聽。

「為了認清自己跑這麼一趟,王後娘娘真是精神可嘉。」她的嘴像是淬了毒的箭一般,專挑人心裡軟處射。

百里鈺從牆頭跳下來,雲深瞥了眼她小心翼翼護著的肚子,「七個月了還敢到處跑,你是真想把位置讓給圖蘭夫人嗎?」

「你在關心我嗎?小深兒。」百里鈺笑眯眯的樣子像偷了腥的浪蕩子,瞧著,甚是詭異。

雲深伸手在她臉皮處扯了扯,又繞到耳後摸了摸,「沒戴面具啊,你是中邪了嗎?」

百里鈺一僵,「你這女人真無趣,毫無情趣。」

「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對一個女人展示我的情趣,若你是個美貌的男兒,我或許還會考慮一下,收你做個面首,給你一個展示自己情趣的機會。」

她說得一本正經,倒叫百里鈺抽了抽嘴角,不愧是蕭珣的妹妹,這沒臉沒皮又一本正經的樣子,如出一轍。

若是不管什麼身份立場,她倒是挺喜歡這姑娘,這姑娘,有幾分那個人的影子。

卻又比那個人多了分人氣兒,想必是養在江湖中,到底不比深宮從小便做慣了高處的菩薩。

「進屋吧,你不怕,我可怕你出了什麼事兒賴上我。」雲深沒好氣兒地說道,讓出一條道兒讓百里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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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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