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鉛華不御非花霧
自渭一路向東,行至邊境,於驪河乘船,順流而下,穿過九龍山便可到齊國境內。
山高水長,雲映孤篷,平靜的河道上,只有船頭撥開的圈圈漣漪。船頭船尾各站著一名船夫,而篷內則只有仲孫尤瑾和曉玉二人。
這一路,曉玉看著有些心神不寧,終於開口道:「公主,到了齊國之後有何打算?」
尤瑾抬眼看她,言道:「這是擔心了?」
「不是不相信公主,是奴婢這心裡實在沒底。」曉玉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
尤瑾見她如此可愛的模樣,便笑道:「你看,我又沒說你不相信我,自己倒說了出來。」
一時間曉玉臉頰微紅,如若不是在船上,定想找個別處躲躲。
「曉玉,到了齊國之後,可千萬別稱我公主。」尤瑾突然認真了起來,仔細想著替代的名號,「嗯...名字也得換。孫尤瑾如何?」
「孫家小姐孫尤瑾,那奴婢便稱公主為小姐。」曉玉摸了摸發尾,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可是公主,啊不,小姐,如若有人問起你是哪裡的孫氏呢?」
難得看到曉玉直接發問,終於不藏在心裡,尤瑾有些欣喜道:「我曾差人去齊國打探,聽聞齊國的安陵城四處通商、一片繁榮,堪比皇城。那裡皇親貴胄雖然不多,但是達官商賈倒是不少。我們便是自安陵城孫氏而來,家族世代做錢莊生意。」
曉玉在心裡多多重複了幾遍,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忘記了:「錢莊生意,安陵城孫氏。小姐,我記住了。」
尤瑾似是沒有聽到曉玉的言說,獨自環顧這青山碧水,風靜林靜心不空,雲捲雲舒,中有山河影。這渭國大好河山,怎容得鐵蹄聲聲,冷風蕭蕭。
「船家,我們這是在齊國還是渭國?」尤瑾望著這一水兩川,只知以此為界,一半屬渭,一半屬齊,不知自己此時身處哪一半。
「姑娘,我們這還沒到齊國境內。你看!」站在船頭的船夫,指著遠處的一縷炊煙。
「這岸邊竟還有人家。」曉玉探出頭仔細望著。
「這不算是人家,是我們船夫們一起搭的一片棚屋,這片棚屋再往前,河道歸齊,棚屋以內,是我們渭國自家地界。」船夫的神色中竟稍露著幾許得意。
尤瑾深感慚愧,自己信誓旦旦說要守護整個渭國,然而連邊界都分不清楚,還不如幾名船夫在意這每一寸土地。
「為何要搭這棚子?就為了分清地界?」曉玉很是不明白。
船夫瞥了一眼曉玉,似是在嘲弄她不懂國與家的意義:「做我們這一行的,總是要行船貫穿河道。每當踏入齊國,我們須得小心翼翼,當我們回到渭國時,就好像回了家似的。既然如此,我們索性搭了幾個棚子,一番勞累后也可在此小憩,喝茶吃飯。你看這炊煙,定是我們的夫人們又來做飯給大家吃了。」
立於船尾的船夫,見前頭聊得如此火熱朝天,忍不住加了進來道:「姑娘們,國界可是個大事兒。這種感覺,你們現在不懂很正常,過了這個棚子,以後你們每一天都會更明白的。」
聽此一言,尤瑾鼻子一酸,眼泛珠光,身為渭國公主,口口聲聲要保衛國家,可是竟然連渭國的河山都瞧不見,更不懂何謂國家,「是啊,如若還能回渭,我定踏遍這土地,覽遍這江山。」
只是,自此一去,不知何時是歸期。
【齊國,驪河畔】
船家靠岸停船,「姑娘們,到了。這驪河畔距皇城不遠,過了那青塘郡便能到城郊。」
曉玉連忙從錢袋裡掏出一錠銀子,塞到船夫手中謝道:「一路多虧船家。」
船夫立馬推拒,嚴肅道:「銀子早就給過了,哪來的賞銀這一說。日後你們可就要靠著身上這些錢度日了,可得省著點小姑娘。」
這一路,尤瑾頗有感悟,向著船家行禮,「您且放心收下,如若尤瑾有幸歸來,還望您於棚內,好生招待。」
船家不好拒絕於此等誠意,收下賞銀,雖不情願卻也高興得緊:「在下隨時恭候姑娘。」
告別船家,尤瑾二人打算去馬棚買兩匹良駒,再找家客棧,好好梳妝一番,換換這張風塵僕僕不施粉黛的臉。
「這船造的如何?」
尤瑾二人剛到馬棚外,便聽旁邊有人在如此問道。
「殿下放心,一切妥當。此船頗具規模,有上中下三層,可同時容納三千兵士。」
旁邊的男子回應道,聽音色似是已過了不惑之年,口中還叫著殿下,莫不是,齊國皇子在此?
「有勞少府日夜督造,吾定當將少府的辛勞上奏父皇。」
少府?尤瑾心想:嗯,這下明白了。這皇子如此謙卑,想必是齊二皇子文以言,這少府,也只能是孔少府了。他們在這驪河畔造船,定是在為攻打渭國做準備,沒想到,連水戰都不放過。
尤瑾和曉玉躲在外牆邊,遲遲不敢做聲,見二人不再交談,便步入馬棚內購置馬匹。
「店家,兩匹上等良駒。」見店家遲遲不給回應,曉玉掏出錢袋子晃了晃。
「喲姑娘,請隨我來。」店家帶著尤瑾曉玉來到了後院,「這兩匹是本店最好的馬,好多人想買但買不起。」
「可否上馬一試?」尤瑾問道。
「姑娘請。」
尤瑾輕盈一躍,瞬時已於馬上,氣定神閑。一拽馬繩,一聲嘶鳴,此馬便騰躍而起,似是只要在她手裡,再普通的馬也能日行千里,縱跨千山。
這一聲嘶鳴倒是引來了近處二皇子文以言的注意,馬上之人身似飛燕,單憑一隻手便可縱馬疾行、飛騰繞轉,一收一放如此自如。定睛一看,竟是一名女子,居然有此等御馬之術,「妙哉。」文以言不由得感嘆道。
一旁的孔少府也順著文以言的目光望了過來,「此女子果然不一般啊。」
尤瑾對此馬還算滿意,下馬道:「就它了。曉玉你去牽另一匹吧。」語罷,一回頭,見一器宇不凡之人正望著自己,雙眉舒展,膚白目秀,這朱唇挺鼻竟比女人還要美上幾分。雖身著錦衣華緞,但清一色為白。這白衣君子宛若天上浮雲,似是和這美景融為一體。
若不是這男子收了收眉,尤瑾險些入了神。細細一看,恍然間似乎明白了他這神色的意味。莫不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正當尤瑾想入非非時,曉玉結賬歸來,一見曉玉面無粉黛,意識到自己沒有梳妝,瞬時尤瑾慌張了起來,牽起曉玉走入棚內。
曉玉不解:「小姐,我們為什麼不牽馬走呀?」
「曉玉,我現在是不是看起來像個男子?」尤瑾有些緊張地問道。
曉玉有些怔住,平日里不可一世、傲然獨往、深謀遠慮的公主居然問出這等話來,「小姐,發生何事了?怎麼一反常態啊?」
尤瑾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想起了自己明明是為了吸引二皇子的注意才試馬,但竟沒料到此人溫潤如絲雨,鮮明似綺霞,一時另自己亂了方寸。
馬棚外,文以言早已攜屬下在門口等候。
「殿下,馬棚而已,為何來此?」
「為一女子。」
「是何女子?」
「此女子鉛華不御,非花非霧,縱有傾國傾城之顏,卻更比太真澹濘。」
「殿下,不是向來不近女色?」
「她不一樣。」
他身旁的這些屬下,仍記得明王大婚時,東方王妃的傾世絕顏震驚四座,唯獨文以言不為所動。他從不踏足煙花之地,從不過問女子之事。北著曾派公主前來聯姻,齊皇本意為接受,然而文以言第一次違背父皇竟是因為拒絕聯姻,這也是唯一一次違背父皇心愿。如此「無情」之人,怎的突然在此等一女子,眾人好生驚詫,目瞪口呆,宛若東方之日打西方升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