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才子佳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宮裡的福公公來府上時,我正坐在鞦韆上仰頭望天,一個人時我更愛坐著看看雲,我以為福公公是兄長派來接我去宮裡一趟,但事實的真相卻嚇得我差點從鞦韆上摔下來,幸好阿綾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
「你說,你說皇兄要我去看望受了風寒的江丞相?」
我不敢置信的看著福公公,但福公公笑的滿臉褶子並不斷點頭的模樣說明了這是真的。
「福公公,可不可以不去啊,你看,去看望人家定是也要帶些禮的,我這都沒有準備。」
我努力找著借口想擺脫這事,其實我自個已經好幾天未出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躲著什麼,只是自從回宮后,回回出門都會遇見江子棠,回回都是惹得他不喜,多見多錯,不如不見的好。
「公主,這您不用擔心,皇上都準備好了,本來皇上是要親自去探望的,但最近西北軍事繁忙,沒得空,故才托公主前去,正巧也離得近。」
「這……」
那大包小包的藥材我能不能裝作沒看見啊,只是身體卻比意識快一步點下了頭,福公公圓圓的臉笑若菊花,我在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是想去探望的吧,我往側旁牆角看了眼,幾日沒注意,那探頭的海棠都好似沒前些日子艷麗了。
江子棠向來身子瘦弱,從前他還在宮中做伴讀時,就老是三天兩頭生病,尤其是冬日到了,便會長咳不止,我有好幾回見他咳的連腰都直不起。
那時候宮裡的太醫個個都是不好請的,你若受寵,一日請他三四回他都高興,你若不受寵,請他一回三四日才來也是常事,我深知自己是個不受寵的,但幸好宮中有一位常太醫是仁慈的,每月他都會過來幫阿娘看病,我便等著那幾日他來時,謊稱自己咳嗽,常太醫通常都會好心給我一些金銀花和川貝。
這些我自然統統都拿去給江子棠了,相比其他東西,當我把藥材遞給江子棠時,他顯然很是驚愕,並且頭一回沒有拒絕。
他很認真地同我道謝:「臣謝謝公主,日後,臣定當好好奉還。」
我搖搖頭,「不用,我不用你還,只要你能不咳便好。」
江子棠有一瞬的愣神,他瞧著我,眼神很複雜,反正於我是看不大懂的,但是我知曉了,我若送他藥材,他是不會拒絕的。
只是這些藥材都是常太醫給的,冬日過去后,常太醫致仕回鄉,這宮裡少了個好人,阿娘的病癒加嚴重,就連江子棠整日咳嗽我也沒有辦法了。
走投無路莫不就是這個說法?情急之下,我腦袋發熱竟跑去太醫院偷藥材,幸好還識得些字,知曉哪些是需要的藥材。
我仗著人小便躲在高高的醫藥櫃後頭,每回等到太醫換班時就悄悄溜出去,成功了三四回讓我欣喜不已,只是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就在有一回即將踏出門檻時,我很不幸被一個太醫看見了,當我被推倒在門口時,我下意識摟緊了身上的藥材,我想著,再如何被打罵,我也不會還回去的。
然而那個太醫的手還沒伸過來就被人呵止住了,聲音是我最為熟悉的,清清冷冷,淡漠疏離。
「住手,何人給你的膽子,敢出手傷打公主?」
那人顯然沒想到我竟是個公主,也是,我這模樣,確實不像金枝玉葉的公主,但是江子棠身姿挺拔,眼含怒意的模樣倒很像個貴人,而且他手上還拿著四皇子的令牌,四皇子的母妃可是晨曦殿的德妃娘娘,因此江子棠把我扶起帶走時,那個太醫一句話也不敢說。
被江子棠扶著的我也一句話都不敢說,我能感受到他的手緊握著我的手臂的熱度,可是他緊抿著唇一句話也未說,熟悉的皺眉又出現在他臉上。
軒亭里,江子棠的聲音很冷很冷,他質問我:「為什麼要去太醫院偷拿藥材?」
「我……」
「你是整日都很閑嗎?無事可干就去學人偷東西?」
江子棠嘴邊的那抹冷笑著實刺痛了我,我連忙站起身想解釋,懷裡的藥材卻因為我突然起身全都掉落在地,有阿娘需要的蓮子心、藍布正,也有一些金銀花和川貝。
「我我不是去偷,我只是想著,想著先拿來用用,我……」我字了半天,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藥材都在這裡,未經允許,不是偷又是什麼。
我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江子棠,見他盯著地上的藥材一言不發,許久又背過了身去,冷聲道:「要是我未阻止,你就任由那太醫打你嗎?」
我蹲下身慢慢把藥材拾撿起來,故作輕鬆道:「他們也就只會打兩三下的,我等趁機跑掉就行了。」
肩膀驀然被人緊緊掐住,我獃獃地看著蹲在我面前的江子棠,那雙平日里亮如星子的眼眸此刻盛滿了怒意,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同我道:「公主,你是公主你知不知道,那只是個太醫,你是公主!」
也許十歲以前,我會覺得自己是個公主,我會問阿娘,為何其他姐姐妹妹可以有女夫子教書,為何我的生辰沒有祝禮與賀詞,為何我被大公主推進池塘里,要挨罵的是我,為何父皇從不抱我甚至都不記得我的名字,那時候我還會抱著兄長哭,但我現下十四歲了,知曉能在宮中活下去就已經很好了。
藥材已經被我全拾撿了起來,我不敢抬頭,我怕我一看江子棠我就會哭,我只是慢慢的把金銀花和川貝捧到江子棠面前,輕生同他講:「給你。」
肩上沒了那般的大力,江子棠站起身沒有向以往那般接過我手裡的藥材,他知道了,我的藥材都是偷的,清風明月如他,又怎肯收受這種東西。
我收回雙手,心上如同被人用布蒙住了,悶的難受。
「日後別去拿了,四皇子給了我令牌,特允我每月可去太醫院看病,是臣令公主煩憂了,往後公主不必為臣費心。」
江子棠皺眉走出軒亭,那冷聲的話語卻好似還停留在我耳邊,我連唯一可以送給他的東西也沒了,就連我僅有的關心也不再需要。
從那以後,我再未踏進太醫院半步,也所幸太醫院又派人來給阿娘看病了,雖然一月就一回,但我再沒有理由上前撒謊說我近日咳嗽,需要些葯。
都說觸景生情,當我帶著藥材叩開丞相府大門時,我多多少少有些膽怯,這算是闊別三年後,我頭一回來送禮了。
丞相府的布置就如同江子棠人一般,清清冷冷,花花草草什麼的一路走來都很少見,就連府中的下人都沒幾個,我突然很好奇我院牆旁的那棵海棠樹是如何會生在這府中。
「公主,這邊請。」
管家領著我穿過一長廊,前頭入眼的卻是一大片海棠樹林,紅紅艷艷,繁花尖頂,宛若徇爛的夕陽晚霞,只一眼就好似要卧醉在其中。
我驚訝地望著眼前的美景,「這是……」
「這些啊,是咱們相爺三年前買下這塊地后便種起來的,這一大片,別提多費心思了,相爺偏偏還不準旁人插手,每日都自個照看著。」
管家邊說邊小心地走在海棠林中,深怕碰壞一朵花,看來江子棠是真的很珍惜這些海棠,不過竟然是三年前便種下的,而三年前我正離宮去往雲安寺。
我的心中百轉千回,腦中閃過諸多原由,卻在海棠林盡頭看見一人時,所有原由皆被推翻,因為她就是原由罷。
「你還真的種了這麼一大片海棠,真真是滿滿的心意。」
艷麗的海棠之下,祝煙荷一身湖藍色的翠煙衫溫婉如月,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十指白嫩似筍,捏著一朵海棠,眸含春水,真是人比花嬌,嫣然一笑,春風都動情而飄。
我的腳步突然無論如何都沒法再往前一步了,君子應當配美人,才子佳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苦意在心中亂卷翻湧,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我喜歡的人啊,也有自己喜歡的人,更糟糕的是,同她相比,我一無所有。
我突然很想轉頭就逃,但管家已經上前去稟報,我邁著兩條腿一步一步往前挪時,總是會不自覺看向祝煙荷,而祝煙荷的臉上始終掛著明媚的笑意,見我走過來,她向我行禮。
「臣女祝煙荷見過公主。」
「不用多禮。」
我努力想扯起嘴角也笑出美麗的模樣,但不知為何卻想到東施效顰四個字。
江子棠的風寒看起來還未痊癒,臉色依舊蒼白,春寒料峭,他裹著一件披風,手上雖然捧著暖爐,可說話還是會斷斷續續的咳嗽。
阿綾把拿來的藥材放與一旁的石桌上,我瞧見那上頭還擺著一盤棋子,想必剛剛兩人正在下棋。
我知道,我的眼裡定是盛滿了艷羨,羨慕她可以陪他下棋,春花秋月,詩詞歌賦,樣樣都深得他心。
「江丞相,這些是皇兄送來讓我贈予你,還望丞相早日康復。」
江子棠咳了兩聲,對我拱手道:「臣多謝皇上了,還勞煩公主前來探望。」
我搖頭,道:「丞相不必多禮,丞相乃是朝中大臣,平日里多有操勞,現今定要好好養病才是。」
面對江子棠,我總是會不由自主的關心,恰巧有婢女端茶前來,江子棠伸手接過,右手手指上還可以看見一道淡淡的疤痕,定是那日馬車上割傷的。
這頭我心思掛在了江子棠身上,那頭我接過婢女手中的茶,一心二用果然是不行的,茶水燙熱,我竟然就那樣送往口中,舌頭立馬傳來燙感,口中的茶皆吐了出來,就連手上的茶盞也下意識被我翻打在地上。
「燙燙,啊啊。」張著嘴巴的我簡直不該如何是好,燙過之後便是滿滿地痛麻,連眼淚都要痛出來了。
「公主!」
阿綾的叫聲,祝煙荷還有江子棠的叫聲通通在我耳邊響起,那端茶的婢女早已嚇得趴在地上直哭喊恕罪,我很想叫她起來,可舌頭燙的直說不出話來。
我的手胡亂的拍著,隨後被一個人握住了手腕,我以為是阿綾,轉頭看到的卻是一臉焦急的江子棠。
他離我極近,我疼的眼淚直打轉,用另一隻手比劃著,江子棠先是仔仔細細察看了我一番,才輕聲對我說:「臣知道了,公主別急。」
話畢,他就扭過頭對著那地上跪著的婢女厲聲呵斥了一句,聲音極大:「哭什麼哭,還不馬上給我滾去拿些冰塊來。」
那婢女許是被嚇傻了,別說是她,連我也嚇了一跳,我很少見江子棠這麼大聲斥罵一個人。
祝煙荷在這時說了一句:「子棠,你也先別急,我來去拿冰塊吧。」
說著,她就把一旁跪著的婢女拉了起來,又轉頭對急得直跺腳的阿綾說:「這位姑娘也同我一起去吧,看看還需要些什麼。」
子棠,如此好聽的名字,我卻一直從未叫過,每每也只敢在心中默念,如今在祝煙荷的口中,就如同問你今日飯否沒這麼簡單就喚出了口,當真是讓我又羨又妒。
幾人走後,林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江子棠了,若是平時,對於這樣的獨處我定是心怯的,可現下舌頭越來越疼,我都不知是張著嘴巴好還是閉著嘴巴好。
「公主,你坐在這兒。」
江子棠說著便把我帶到了石凳旁,因為只注意著舌頭上的疼麻,我都沒有發現江子棠此時是蹲在我面前,他低下頭掩嘴咳了一聲,而後抬頭輕問我:「很疼嗎?」
有時候若是沒人關心,疼痛便就自己苦苦的咽下了,可若得了旁人一點點的關懷,哪怕只是被針扎了一下,也會覺得是萬箭穿心般疼,我用手背胡亂抹著眼淚,明明只是簡單的一句疼嗎,卻讓我隱忍了許久的眼淚如開閘般流個不停。
「我,我不是故意要,要哭的……」
「臣知道,公主是疼了。」
清涼的指腹一點點在我臉上滑過,江子棠眼也不眨的幫我抹去了臉上的淚水,臉上是酥酥麻麻的感覺,鬼使神差的,我說了一句疼。
江子棠輕輕笑了下,對我說:「臣幫你呼一呼。」
面前的人是北朝位高權重的相爺,是百姓心目中高風亮節的好官,是姑娘家睡夢裡溫潤如澤的情郎,是我心心念念想要朝朝暮暮的人,而此時,他就這樣蹲在我面前,一邊吹著涼風一邊同我道:「呼一呼便不疼了,公主莫哭。」
有風自春日的天邊吹來,穿過空蕩長廊,帶來人間溫暖的煙火氣,再拂過海棠花梢,混了些許慵懶的花香,飄至我的身邊,撩起了江子棠肩上的髮絲落於我臉旁,可奈何,不是風動,而是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