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期而至是別離
時間總是在美好的日子中流逝如指間細沙,你越緊握住它不放,它卻流失得更快。
日復一日,我安心地在小葯館中養傷,傷早已好得七七八八。可我始終拖著郎中不要他將實情告訴葉疏雲,我怕我若生龍活虎便沒有理由再留在他身邊,從此天涯相隔,一別不見。他時常不在,難得來一趟時,在床頭靜坐或讀書或習字,每每此時我都裝睡,因為不知如何面對。有時困頓了真的睡去,一覺醒來又不見他身影。就像一出輕描淡寫的折子戲,沒有濃墨重彩的跌宕,只有一份水墨江南的安閑。戲里人明知這只是場戲,卻寧願沉醉不醒,有他在,心方安。
直到這一天,收到總部的飛鴿傳書,下達速歸、籌劃第二次進攻的指令。言之有力,顯然對這次進攻志在必得。
我下意識地想逃避告別,有太多的痛苦和心酸。分明腹中千言萬語,卻如鯁在喉。驀然想起自己當日許下的承諾,只好耐著性子等候他,同時也褪去繃帶、舞刀弄棍地進行一些恢復訓練,以不至於長久停歇後功力衰退得厲害。
次日黃昏,熟悉的身影沐著暮色姍姍而來。
我遠遠在窗邊望見了他,飛也似得將打點好的行裝負於背上,奔下樓,待到他真的站到我面前,又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
「其實,我的傷早就好了。」
「你要離開?」他輕輕地詢問,如三春楊柳輕拂面,如曉晴泉水初融雪,如檀木琴上慢撫弦。
「嗯。」應答如此蒼白無力,無限悵惘。
他忽而用手輕捏住我的肩膀,我潛意識地全身緊繃,他卻只稍稍一順,使一股柔力卸去了我身上的包袱:「我同你一道。」
如此出人意料,我立即仰臉疑惑出聲:「為何?」
他唇角一彎勾起一抹攝人心魄的笑容:「閑來無事,無妨。」
我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不論他說什麼都唯命是從。其實只需稍稍琢磨一番,便能察覺他一直早出晚歸沒有半點像一個閑散之人。但可惜,一到他面前,我所有心牆霎時摧枯拉朽層層崩塌,從未細細琢磨過他的言談舉止,只知道貪戀這來之不易的溫情。
路途遙遙,顛簸搖晃的馬車上,我們相對而坐。心裡重重疑惑風起雲湧,幾次張口欲言還休。他似乎毫無察覺,半慵懶半閑適地偎在窗邊,支了下頷眺望窗外,袖口潔白如雪傾瀉而下,一塵不染。這麼一個隨意的姿勢,也落成了道迷人的風景。
「咳,」我糾結一番,終於打破了沉寂,他皎潔如月的眸子掃來,差點亂了心跳。
「你不是藏……」的掌門嗎?多年練就的警覺讓我把後半句吞進了肚裡,我相信僅憑這一個字他也能會意。
「我確實藏書百冊,若你想來借閱,隨時歡迎。」他吐出這麼一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一對眸子直視著我,伸出一根玉瓷般的手指輕豎在唇邊,我當即會意,便緘口不言,狹窄的車廂內又恢復了沉寂。
馬車在一幢樓閣前停了下來,是城中很好的一間客棧,名為「鸞棲客棧」,許多富賈名流都在這裡落腳。我轉移視線,果然與對面之人投來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你有事可來此處找我,」他頓一頓,「我若不在,就給掌柜留個條子。」
就算他不提,我也會為他就近安排一家客棧。倒不是本部沒有空餘的房舍,一來本部走動的江湖中人多,恐被認出,又免不了一番麻煩。二來商議起機密多有不便。丐幫和藏劍素來不睦,不論兩人走得多近,立場就擺在那裡。何況我們本身就沒有多親近,不過有幾段不值一提的陳年舊事糾葛至今罷了。
思緒回到當下,我緩緩應答:「好。」
又一路風塵僕僕,那熟悉的景緻映入眼帘——
八百里浩蕩洞庭湖水環繞,七十二座青峰之中,臨淵峭壁上建著許許多多木屋,四面縱橫交錯的棧道飛橋宛如九龍在天,橫貫于山崖之間,溝通起那些屋舍。深淵正中央半空中凌空鑄就一方圓台,圓台上杵著一頂擎天巨柱,雕有蟠龍蜿蜒其上,鱗爪飛揚,琥珀石的眼中閃爍著凜凜威光。而圓台正前一條大道筆直地通向一艘嵌在山體中間的巨型航船——君山總舵!
輕舒一口氣,心頭雜念一時放下,只留下如止水般的平靜——到家了。
一路遇上幫中弟子熟人寒暄問好,我難得地淺笑回應,一派祥和寧靜。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宅邸,甫一推開門,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迎了上來,急急問道:「岑江,你怎麼樣?」
我微微一笑,輕輕答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