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雲開霧散月明
快速墜落的身體被一把托住,長劍劃過石壁,發出一陣刺耳嘶鳴。我猛地睜眼,見葉疏雲右手握住插在石壁上的劍柄,左手緊緊圈住我,下巴抵著我的額頭。
他摟著我吊在半空中,緊得就像要將我揉進骨血。
我硬著心腸,冷冷出聲:「放開。」
他彷彿什麼都沒聽見,手上力道分毫不減,反而有增加的趨勢。
我將頭偏開一點,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堅毅的下巴和緊抿的薄唇,「再說一遍,放開。」
見他仍紋絲不動,我騰出一隻手,食指和中指併攏在一起,摸索著他左肩后的xue位,找准了之後正要按下去,卻嗅到一絲血腥氣。
練武之人對血味極其敏感,我蹙了眉,目光順著血味追隨而去,觸及到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漬,正迅速將他右肩部位的衣裳濡濕。
他……受傷了?我一驚,看出血量,似乎是不小的傷口!
心臟如同被死死掐住,疼得我幾乎無法呼吸。急切地詢問:「你受傷了?」
本來僅憑他一人的重量加上藏劍的輕功一定能騰挪上去,可如今他不願放手還負傷在身,帶著我躍上懸崖絕無可能。
可若繼續在這峭壁上懸著,他的傷勢不知會加重成什麼樣子!想到這兒,我恨不得受傷的是我自己,代替他承受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雙手環住他結實的腰身,身子向上湊了一些,吐字急促:「葉疏雲,你信不信我?」
他終於低下頭來,飛快地掃我一眼。這一眼卻讓我又是一震,眸子中除了因傷口撕裂的痛楚外,竟是一片駭人的陰鶩,彷彿有風暴在其中醞釀,積蓄著什麼,讓人膽寒。
此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飛快地陳述道:「我數一二三,你拔劍!」
沒管他的反應,我暗暗丈量著距離,一邊數著:
「一!」
「二!」
「三!」
他果真抽劍,在同一瞬間我腿部發力狠命踹在石壁上,我們二人猶如被射中的大雁一般急速墜落。
我注意力集中在墜落的方向及角度上,不知何時他已翻轉過來,轉變為我在上、他在下的姿勢,將我牢牢護在懷中,動作流露出不言而喻的保護。
一大片綠色適時映入眼帘,我舒了一口氣,經過幾次不算劇烈的震蕩緩衝后,我們二人終於滾落到一張由綠色藤蔓盤繞而成的大網上。
翻滾幾周停下時,我正趴在他的胸膛上,垂落下來的髮絲遮住了視線。我雙手撐著身子爬起來,立即扶著一旁石壁向前探索。腳下隨時會踩空,我正暗暗提防著,雙手一空,一閃身便進入了一個山洞內。山洞陰暗而寬敞,洞內潮濕的地面上盤踞著一條小腿粗壯的巨蟒,此刻正瞪著銅鈴般的眼睛向我爬來!
我目光一凜,拔出腿上匕首,在它直起上身的瞬間手如鷹爪般伸出,快、准、狠地逮住它的七寸位置,寒光一閃,方才還活動自如的大蟒就被斬成了幾大塊,汁液四濺,截斷的肢體還在扭曲著、痙攣著,顯然沒有死透。
我剛轉身想看看他跟過來了沒有,什麼都來不及看清就猛地被一股巨力摔到洞壁上。
背部狠狠地撞擊在石壁上,疼痛在四肢百骸之間瀰漫開來,緊接著一具堅硬的身軀將我死死抵在壁上,分毫不得動彈。
什麼狀況?我一抬頭,正巧撞進一對幽深如墨的黑眸中,形狀狹長漂亮,此刻卻不再有我熟悉的笑意,而是陌生的、從未見過的——怒火!滔天的怒氣似驚濤駭浪一般奔涌而來,隨時會將我吞沒,我似被誰掐住了喉嚨,發不出隻言片語。
肩上驀然傳來一陣大力,力道兇猛得彷彿要將我肩膀生生捏碎。
「你還要逃到哪裡去?」他低吼的聲音炸響在我耳邊,「你鐵了心躲我一輩子,是不是?」
我不由得全身發抖,不是的,他從來不是這樣的,這不像他,這不是他!他從來都是從容不迫、處變不驚,彷彿置身世外的仙人,不會為任何事動搖……
他生氣了?生氣了?為什麼?是因為我?
一瞬間如墜寒窟,五臟六腑刺痛不已,四肢百骸冰涼無比,思緒慢慢凝滯下來。
「三番五次,三番五次!從前也是,你究竟要躲我到什麼時候?」咆哮聲絲毫不減,一隻手順著鎖骨慢慢滑至我的胸口,頓在心臟位置,嘶啞的聲音染上了一份濃烈的痛苦:「岑江,你是不是沒有心的?」
平素里平靜如水的眸子溢滿了沉痛之色,看得我的心驟然一縮,疼痛不能自抑。
張了張口,無力地發出一個位元組:「我……」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這麼難過好不好,我會心痛。
我會心痛!
心口突然湧上一陣疼痛,彷彿被利刃一刀刀剖開、攪碎,而唇上驟然傳來的異樣感令我瞳孔瞬間放大,後面的話盡數吞入腹中——
他猛烈地啃噬著我的唇,舌狠狠地撬開我的牙關,狀若瘋狂、雷霆萬鈞地在我扣上肆掠、攻擊,好像要將他滿腔怒火和悲傷盡數宣洩出來一般。二人口中盈滿了血腥氣,他卻不知停止,繼續毫無顧忌地任意妄為,糾纏著我的舌不放,霸道又佔有慾十足的吻法似乎要將我整個吞進去!
腦海轟然炸響,一片空白,只有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仍在蔓延,直疼得我四肢抽搐,恨不能將心臟挖出來。
「痛……」激吻中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空當,我情不自禁地shen.yin出聲,額上密密得滲了冷汗。視線也模糊起來。
他含糊不清地吼道:「你還知道痛啊?當你把一具屍體運回來的時候,怎麼想不到我的感受?嗯?」
他離開了一點,放給我chuan息的空間,眼眸中似有烈火在燃燒,飽含著怒意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我有時候在想,你是不是故意來折磨我的?」身子輕輕發顫,又沉入了濃濃的傷痛中,割裂在我心頭,錐心刺骨的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義無反顧地離開?」
我難受地躬起身子,痛得想要彎下腰來,卻全身處處受制動彈不得,徒勞地張著嘴,喉嚨里半點聲音都發不出,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滑落。
他終於察覺我的不對勁,輕輕一顫,手足無措地將我緊緊擁進懷裡,緊得好像要融入他的血肉,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他一下下撫著我的脊背,輕輕呢喃:「岑江,岑江……」
動作語言說不出的溫柔憐惜。
我的身體漸漸停止抽搐,心口劇痛奇迹般地舒緩下來,那麼緊那麼緊地偎在他寬闊堅實的胸膛里,溫暖的舒適的他的氣息將我緊緊包圍。紛亂呈雜的思緒逐漸恢復清明,只是心跳,不再如往常那般平靜,如擂鼓一般砰砰作響。
世界一下子澄明如水。
我想起多年以前,我醉酒傷身卧床不起,他一日日地將湯藥端來,一勺勺地親手喂到我嘴裡。目光溫柔又充滿憐惜,令人安心。
想起多年以前,他待其他女子雖也親和,卻一直保持距離。獨獨在我觸碰他時不躲不閃,微笑以對。
想起他與當日女子婚約的解除,他對我無理取鬧的縱容,他親昵的小動作,他的有求必應……
藏劍山莊的大門暢行無阻,是否專門為我敞開?桌上的飯菜永遠有我喜歡的幾道,是否特意而擺?他精心布置的天羅地網,除了取回東西外,還想誘我回來?
還有……醉酒那日他將不省人事的我輕輕放在榻上,迷糊間感到額頭一星溫涼的觸感,是他疼惜又寵溺的輕吻嗎?
時過經年,在歲月的長河中駐足回首,才幡然醒悟——我與他,早已不是一廂情願。
那時他太耀眼,而我幾乎一無是處,漫長的追逐中潛意識裡默認了自己高攀不起,也就很輕易地放棄。
後來他又神奇地出現在我面前,救我、保護我,我也不甚在意,因為結果註定不會多好。
從前是不敢想,以後是不願想。
他遠赴千里而來,用行動證明了一切。他刻意忽視我帶給他的傷他的痛,只是一如既往地對我好對我溫柔。
我伸出雙臂,輕輕撫上他寬厚的背,再緩緩環住。
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勇氣。
……
安靜的山洞內只有藤蔓燃燒的「噼啦」之聲,以及肉烤熟了的「嗞嗞」作響。此處沒有調料,而蛇肉尚能果腹,也管不上美味不美味了。
嬌嫩雪白的肉,光滑細膩的質感,溢散出的香氣讓人食慾大開。我從其中挑了塊最鮮美肥嫩的,用木棍串了起身走到葉疏雲身邊去。
他正閑適地靠坐在洞壁上,閉目養神,如錦緞般的墨發束在腦後,呼吸平穩,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到動靜,他睜開一雙明澈的眼睛,只掃了我一眼就移了開去。
我半跪在他面前,將手中肉串遞到他唇邊:「來,吃了。」打破了自擁抱結束延續至今的沉寂。
他將臉別到一邊,我固執地再將肉串湊上去,皺了眉頭:「你受傷了,要補充營養。」
他一言不發,依舊別開臉,連一個眼神都吝於施與。
山洞中的氛圍有些詭秘,我們二人僵持許久,誰都不肯先屈服。
「噗!」我忽地笑出聲來,打破了寂靜,驚得他扭頭看我,那雙好看的眸子里微微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身子前傾一些,柔軟的髮絲撫過他胸前衣襟,就這樣眉眼彎彎地含笑看他:「葉疏雲,你知道嗎,你現在就像個賭氣的孩子!」
他微微錯愕,樣子可愛又迷人,我登時心軟得一塌糊塗,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哄他:「乖,把它吃了,等出了山洞,我答應你一件事,什麼都可以~」
他眸子頓時晶亮如星,終於用左手接過木莖,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姿態十分優雅自如。
洞外暮色四合,又一個黃昏降臨。我方才去砍藤蔓作柴火時順便轉了一圈,沒找到記憶中下懸崖的捷徑,只能在山洞內過夜。為了防止睡夢中有蟲蛇偷襲,於是保留了一星火焰。
面向火苗側躺下,雙手枕著頭側,我靜靜閉上雙眼。
是夜,溫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