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曾有西堤君子扶風
彼時的她風華正勁意衝冠,英姿勃發怒少年。在腳邊砸碎了牌匾,撩起寬衫下擺單腿蹬在木桌上,以挑釁桀驁的姿態仰視面前人。
「你,就是當家?「
迎面覆來一片陰影,芝蘭玉樹般立著一位男子。
他溫雅地漾起一絲笑,輕輕頷首,似對這滿地狼藉毫不在意,長身玉立之處,一派清靜寧和,似平湖月色。
不自覺滿腹怒火散了大半,我抽出腰間挎著的一柄大刀,向他扔去——「什麼玩意兒,差勁!這麼薄拿去切菜啊?」
他看似身量單薄弱不禁風,見我扔來長刀竟不躲不閃,正尋思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尺把長的大刀卻被穩穩握入他手中。
食指與中指並起緊貼刀面,順著目光一寸寸輕撫,一縷垂落的髮絲沿著面龐滑下,寒光四濺中竟別樣柔情。
他月白風清地一笑,靜靜闔目,倏忽又猛然睜開,繼而一片刀劍光影中我只記住了那抹孤鴻落日般的身影。刀法快得令我眼花繚亂,電光石火間,辨不清招式套路。
收刀時,有層層木屑如飛雪飄落,身旁櫃櫥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頃刻化為齏粉。唯有那人,依舊自持微笑,雲淡風輕地立於重重落雪中,纖塵不染,天地靜默,時光悄悄定格。
「刃薄者,吹毛立斷。「似微風拂過月華下的水面,清淡柔和的吐字拂過我耳邊,「姑娘若嫌過於輕巧,換一把厚重的便是。」
……
「幫主有令,即日起召集天下幫眾,直搗紅衣教!」
紅衣教是近年來在中原地區興起的邪教組織,出身波斯祆教,教眾喜著一身紅衣,故得名紅衣教。教主阿薩辛擅用一種迷幻藥控制信徒,將教義輸入人腦,使這些人奮不顧身地為他效命。目前紅衣教觸手已伸及江陵一帶,魅惑百姓、害人性命,被丐幫查知,決定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阜陽一帶已就位。」
「洛陽已就位。「
「長安。「「瞿塘。」「巴陵郡。」
「右督,幹得不錯。」大長老輕撫長須,拾級而下,檢閱大隊人馬。
「揚州一帶。」捕捉到這兩個熟悉的字眼,我的心驀然一縮緊,生疼的感覺瀰漫全身。
「右督,此次懲惡行動還吸引了一批江湖正義人士。「左護法扭頭低聲稟報。
「····甚好。「我面無表情,淡淡說著,」設宴款待一番,莫怠慢了。」
一時之間大殿人聲嘈雜鼎沸,我一身勁裝負手立於正座側方,俯視身下形形色色的人群。心思飄忽久了,眼前竟突然恍惚,望見一襲玄黃色衣袍從人群邊際一閃而過,無端幾分熟悉味道。復而眨一眨眼,完全不見了那抹玉色蹤跡。
果然近日瑣事纏身,有些倦怠了。我狠敲一記腦殼,這可要不得!今夜需早些休息,以備戰鬥。
晚上的酒宴我並沒有前去,而是早早在房中躺下。不想那人依舊入夢。
「疏雲兄,我來請你喝酒了。整日對著書摞子有什麼意思?「這一日午後,我又不請自來地衝進了他的院子。不想案前的他還是那個他,身旁卻亭亭立了個身若煙柳的女子。她低眉頷首,梨渦淺卷,溫婉安靜的姿態,秀美恬然的面容,一雙杏眼中似盛滿了桃花潭水,柔柔地輕漾波痕。他額上滲出一絲細汗,她抬袖輕柔地將之拭去,姿態舉止說不盡的默契溫存。
她與風采卓絕的他坐立一起,真真一對璧人無雙。
這幅美好動人的畫面深深刺痛了我的雙眼,猛然收住了前進的步伐,站在那裡,定定地望著他。
他抬起頭來,沒有分毫的慌張失措,眸中仍然如一泓古井秋潭,寂靜無波。
心底涼了半截,鼻間一聲冷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思慕你這般長久時日,在你心中竟一文不值!連一句解釋都不願施捨嗎?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
一甩頭大步離開,家丁護衛們的目光似針芒打在背上,我仍抬頭挺胸像只倨傲的孔雀,踏出這方已漸漸熟悉的庭院。
——一隻被遺棄的自以為是孔雀的灰鵲。
而後就是抱著酒罈子在酒館里無止境地喝酒,直喝得天昏地暗,萬里無光。饒是被酒灌大如我,也醉得癲狂瘋魔。
在砸了酒館子之後,我站在滿地狼藉中一邊大聲呼喊他的名字一邊叫囂要他出來與我決鬥,意識混沌不清。
片刻后,他如同天神降臨一般攜著萬丈光芒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知為何醉成這樣仍能一眼認出他,當即愣在那裡無所適從,心裡還念叨著完了這麼糟糕的樣子被他看到了,隨後意識喪失昏迷了過去。
再次醒轉是在他背上,頭腦昏沉,迷糊不已,我不由得一發不可收拾地呢喃起來:「葉疏雲是個大壞蛋,欠打!「
「可是他哪裡壞呢?他是一個那麼好的人啊!」
靜默了一會兒,又歡快地笑起來:「我知道了!他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喜歡我!「
這樣笑了一陣,聲音漸漸低下去:「可是······可是,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復而帶上了幾分哭腔,淚水一顆顆打下來:「為什麼要喜歡我呢?我從小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啊!又凶又暴躁,連貓貓狗狗都離我遠遠的········我不值得被愛,哪裡都不好,還總惹麻煩··········「這樣絮叨了一會兒后,禁不住酒意的洶湧,昏睡了過去。
……
睜眼已是天明,回夢過去,心底仍是一片酸楚蔓延。
靜默地坐了一會兒,起身赴往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