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江雲白首(大結局)
千里洞庭湖畔,浩渺碧波盪,幾點白帆揚,有撐船人高唱著漁歌一篙駛入蘆葦盪。兩岸桃花夭夭,繁枝灼灼,清風軟綿拂在面上,共一壺陳年老酒,余蘊悠長。
我頭戴一頂烏紗立於竹筏前頭,賞罷美景,扭頭對身後女子言道:「回去吧。」
女子應是,竹篙一點,小筏飛快地調頭,順流直下,不一會兒便回到了君山山腳。
當日徒弟按我的要求將我提前接回了君山,我足足躺了半年才能站起,又過了半年才恢復自如。身體里磅礴的內力真的一夜之間靜如止水,任我怎麼努力也無法再起波瀾,就如沸反盈天剎那平息。跟藏劍那邊的說法是一命換一命,我身隕,倒也確實沒了動靜。
現在是第三年,桃花已經開落兩輪了。
我平素出門都戴著烏紗帽,因為不想叫人認出,發現我功力盡失上來噓寒問暖。他們的善意關心是真,但我不願意一再解釋。衣著也換回了丐幫的入門套,裝成一副新手的樣子。
這兩年江湖上的消息我一概沒聽到,即使是在人多口雜消息靈通的君山。興許是徒弟怕我受到刺激,特意叮囑過他人吧。倒是徒弟經過這兩年的錘鍊,憑藉自己過人的天資和聰穎得到大家的賞識,順利接替幫主之位。看著自己此生唯一的成果取得如此高的成就,我相當滿意。
他真的把我保護得很好,派人時時跟在我身邊預防不測。日常生活也是面面俱到,孝順得令人感動。真是個舉世難得的好孩子,我不由慶幸自己當初撿到了他,帶回來教導,十年如一日,最後出落成這副好兒郎的模樣。他是我的驕傲。
至於大長老,他卸了職,還專程來跟我致歉,著實讓我意外了一番。面對著為丐幫操勞一生、兩鬢斑斑垂垂老矣的他,我又能責怪什麼呢?忠心固然是好,用的方式不對。好在有悔過之心,畢竟曾經師徒一場,就當自己這一身他親自授予的武功全數還他了吧。
可是……
最怕回憶里,只剩那人身影。
葉疏雲……
……
一路步行到總舵,已有些氣喘,見今日人聲喧囂似與往日不同,我拉住一人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面生的很,應該是剛入門不久,隨意看了我一眼,回答:「你不知道嗎?藏劍大莊主到總舵來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問:「所為何事?」
「我這種小卒怎麼知道,大概是門派間正常的聯絡關係?」他有些促狹地斜睨著我,調笑道:「你不會也對他芳心暗許吧?嘖嘖,風度翩翩的葉家家主果然害人不淺。」
我在丐幫待了這麼多年,對這種老不正經的言論早就習以為常,是他們的通病了。遙想當年左護法也愛這樣隨處亂撩,最後還不是被人收拾了。這些人隨性慣了,欠管教,不理就是。我沖他道個謝,揚長而去。
掙扎良久,還是抵不過內心的叫囂,決定偷偷溜進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沒事的。
這麼想著,恰好有一隊侍者經過,我接過隊尾小師妹手裡端著的水盆,「我來吧。」
她知道我在幫主心中的分量,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忙不迭點頭:「好。」
我跟在隊伍最後,垂著頭默默進入大堂,在最不起眼的位置站定。
徒弟正坐在首位,他就端坐於首位右下方的上席,一樣的氣度從容、卓爾不凡,正與徒弟自如地攀談。我不便直接看他,只能偶爾從烏紗的孔眼裡偷瞄一眼就迅速移開,防止被察覺。
不過再看身側一眾師妹火熱的目光,頓時覺得自己的擔憂都是多餘的。
即使我儘力低調,但這麼奇怪的裝束仍然引起了幾道注目。當即就有藏劍中人不解地發問:「為何有個侍女將臉遮去?」
我立刻緊張起來,手心都在冒汗,卻聽徒弟輕描淡寫地回答:「不過是患了敏症,怕衝撞了各位貴客,我便讓她遮住容貌再來。」
眾人一聽,紛紛表示理解,回到剛才的話題,無非是些兩派修好的客套話。
但我卻漸漸支撐不住,滿滿一盆水對以前的我來說根本輕而易舉不值一提。可今非昔比,我的兩條手臂隱隱酸脹,端著盆的手開始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片刻也堅持不下去了。
一道輕飄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只一瞬便挪了開去,高居上席的葉疏雲向一旁輕揚下頷,曹毅灃見了,立即走過來,一雙黃澄澄的靴子停在我眼前,自然而然地將我手中的盆接了過去。
我心裡一驚,知道不好,就聽一道疏朗的聲音在大堂中響起,擲地有聲:「我此番前來,是想找幫主要一個人。」
「何人?」徒弟微訝,聲音中添了一分警惕。
「她。」葉疏雲伸手一指,即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傾注到我身上,我渾身一抖,不管不顧地扭頭往門外衝去。
他微微蹙眉,幾乎在同一時刻起身,正欲追來,面前卻攔了一人,正是丐幫幫主,手執長棍橫在他身前,神情是不容置疑的堅篤:「你貴為一派之主,何必為難一個弱女子。」
他有些焦灼地盯著她離開的方向,全然不復先前的溫溫笑意,冷冷一瞥擋在身前的人:「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我就是八年前,揚州的那個藏劍公子。」
聽了此話,幫主愣了一瞬,慢慢收回了阻在他面前的手。
他當然知道,自己師傅那些年多麼心心念念的人。原來……竟是他?竟然……真的找來了……如果是他的話……
師傅會很開心吧。
……
我拼盡全力地飛奔,耳邊風聲呼嘯而過,水澤不自覺地溢出眼角飛散在空中。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喜是悲,腦子裡只充斥著一個念頭——逃!!!
好像跑了很久,他應該追不上來了吧,正想著,腰肢突然被一圈,不容置疑地攬入一個寬闊踏實的懷裡。
他從背後緊緊地擁著我,力道大得恨不得把我融進身體,溫熱的唇附在我耳邊,極輕極柔地問道:「為什麼要逃。」
感受著久違的、夢縈魂牽的溫暖,我的臉上一片濡濕,完全抑制不住自己音調的顫抖:「我……我怕拖累你。」
他滿臉都是心疼的神色,溫柔又憐惜地一點點吻去我臉上的淚痕:「傻瓜,你以為我不知道,救我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大代價么?」
「對不起,我來遲了。但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們永不分開。」
我抬頭去看他,他的眼眸晶亮如星,熠熠生輝,謙謙君子、鐵骨男兒許下重於泰山的一諾,堅如磐石無轉移,天崩地裂不可傾,眸中映滿我的樣子。
他俯首過來,唇瓣相觸的前一刻,我聽到他鏗鏘有力的話語,風華絕世,落地成詩:
「我葉疏雲,這一生,只你一人。」
風好像停了,萬籟了無聲息,天地間一下子空空如也,只剩我們兩人纏綿擁吻,一如往昔。
此刻,便成為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