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可憐的三人
「神主?」
當后卿第一眼看見回到玄都的羲和,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欣喜,他很快低下頭抹去自己眼中的情緒。
羲和抬頭反問,「怎麼,很驚訝嗎?」
「本皇是玄都之主,回來是情理之中的事。你,無需大驚小怪。」
后卿頷首,「臣以為……」
「以為什麼?」羲和問,她漫不經心地往前走著說,「不需要你的提醒,本皇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很清楚自己的使命。而你,卻要時時刻刻地記住為人臣子的本分。」
后卿的腳步微微一頓,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描述此刻心中的感受。苦澀像是黑夜的雲,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心中的光亮。他拳頭緊握,努力地剋制自己的情緒,許久后,他才開口,「神主明白就再好不過。作為遠古大神的您,可以淫靡,卻不可以動情以心。否則新舊更迭,才是真正的天道。」
「我明白。」羲和轉身,她的樣子看上去很是疲倦,「后卿,我想靜靜。」
雲舒雲卷,世間之事幾多轉變。風雨之間,又說的清楚多少愛恨交纏。
羲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目視遠方,心中多有憂愁。其實她又何嘗不知后卿心中所擔憂的。一旦她動心,一旦她不再是那個無懈可擊、毫無破綻的魔神羲和,一旦她開始心軟,開始有所牽挂,多了一份感情就註定她的殺伐不再果斷,決策不再準確。那麼她就失去了當初盤古大神創造她時,所賦予她的使命和意義。
如果某天,一切都不再按照盤古大神的設定進行,那麼她註定要被他人取代。
而季子揚,同樣也會嘗盡人生六苦,不得善終。
所謂的天意,不過是創世神盤古的一場意志罷了。所謂的天道,不過是他用來約束世人的法則。無論是女媧、伏羲還是羲和,所謂神,也不過是他創造的,用於調控六界秩序的工具而已。
所以,一切的一切,不過只是一場註定結局的戲而已。
羲和明白,是她錯了。她不該愛上他,不該忘記作為一個神的職責。可就算知道是錯,那又如何?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在她字典里,從未有過認輸二字。明知故犯,她從來不怕。
便是從未有人逆天改命,她也願一試。
羲和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在偌大的玄都中,她孤零零地站在最高處,身影單薄。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她願為愛,與天相抗,與天相爭。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后卿躲在深處見此,心情越發沉重。
從鴻蒙之初直到現在,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麼的了解羲和。無需言語,無需表情,就在這夕陽下的一瞬,一個背影就能讓他看清真相。
他敬仰多年,愛慕多年的君主啊,從此心裡住了另一個人。並且願意為他,放棄自己的性命,放棄自己的修為,放棄一切。
他落寞地離去,說實話他心裡曾有過不甘,可很快又消失了。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他願意退在她身後,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守護她。
他不會讓她犯下錯事。
時間會改變一切的,情這個東西,是經不住時間流逝的。
他大步離去,吩咐隱在深處的魑魅魍魎,「去搜羅些男子,就當是神主回宮後送上的第一份厚禮。」
此時宿星明君的住處來了一個人,銀白色的身影像鬼魅一般嗖的一聲穿了進去。連一絲聲響都沒有。而任誰也沒有想到,第一個來到宿星明君處的會是靈王,季子揚。
季子揚來時並未驚動任何人,他入得內殿,四周都圍著大大小小不同的煉造兵器的工具,一個木架上有條理的擺放著小物件的材料。裡間傳來鐵鎚打在兵器上的碰撞聲,季子揚聞聲而去,只見宿星明君正在極認真的打造一件盔甲。
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察覺有外人闖入,他仍舊奮力地揮打。季子揚見他心無旁騖的樣子並不想打擾,索性自己找了一處空置的地方坐下。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本書,靜靜地看書。
打鐵器的聲音也不知道反反覆復地想了多久,在季子揚的書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才戛然而止。
宿星明君拿帕子擦擦手,又抹抹汗,「你倒是好教養,好耐性。等了我如此之久。」
「能夠有幸在觀摩天下第一神匠打造奇門異物,是本王的榮幸。仙人說笑了。」季子揚合上書說道。
宿星明君大笑,走過來拿起季子揚的書看了一眼,順手又提了一壺酒遞給子揚,「我一向不問世俗,只愛喝喝酒,看看月。打造出天下間最堅硬的兵器,最華美的服飾。旁的,本君從來不管。」
這句話說的頗具有深意,季子揚微微挑眉,「既然宿星明君不願意攪入神器爭奪這趟渾水裡,就不該將這太虛甲緊緊握在手中。要知道,一旦太虛甲被有心之人奪去,那麼不說六合,你九重天就已經岌岌可危,面臨換主的局面了。」
靈族之人的能力向來不可小覷,紫胤與人勾結,以熏香惑亂人心的事豈會瞞得了靈族的耳目。而季子揚很清楚,紫胤一旦開始了這一步,那麼他下一步的動作必然不會小。或者,他已經把他的野心放到了控制天庭,或者他想要自立為王。
紫胤此等奸詐狡猾之人,不得不防。
季子揚拿酒壺同宿星明君碰了一下,又說,「我這人一向不喜歡打仗。否則當初我也不會讓九重天簽下那份盟約。至於我這次前來的目的,我想我不說你也很清楚。好好考慮一下吧。」
宿星明君久久不曾答話,他突然笑了,「出來吧。總躲著算什麼。」
木架之後露出一個青色的衣角,月滿仙姑緩緩走出。季子揚頓悟,難怪他沒有察覺,以月滿的修為想要隱藏實在簡單。月滿蓮步上前,在他們二人身旁找了空處坐下道,「宿星明君倒是好眼力,這樣也能發現我。」
「倒不是眼力好。只不過你身上的香味實在不是我這個打鐵煉爐的地方有的。我思來想去,能只身前來我這裡的女神仙,似乎也只有你了。」宿星明君對月滿似乎很熟悉。
「蜀莫死了后,是他幫了我。」這話,月滿是看著季子揚說的。
「他這人心好。當年既肯幫我,如今自然也肯幫你。」月滿轉而望向宿星明君,「是吧?」
宿星明君含笑不語。
這場景倒叫季子揚有些摸不清楚了。
只聽月滿徐徐道來,「我和他都是痛失摯愛,同病相憐之人。而我們此生的心愿便是能逆天改命,扭轉命輪訣的結局。生命出現變數,既定的很多人和事,都會發生偏差。或許,他們會蜀莫會活過來。就算不能,我們也想藉此毀了命輪訣,不讓悲劇重演。」
「所以這就是你一直幫我的原因?」季子揚問。
「是。我竭力阻止季子虞的死,可是你卻殺了她。可你殺她,也是為了羲和蘇醒,讓她獲得重生。這大概是命運,命運讓你和她不能分開。她又活過來,可命輪訣沒有停止。這是上古的惡咒,哪怕她是神也無可避免最終的結局。我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後。」
月滿如是說道。
「是啊。」宿星明君長飲一口酒,神情有些痛苦,像是想起了過往的傷心之事。他說,「既然不知道結局到底是什麼,你就應該好好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莫像我,只能對月獨飲,永遠哀悼。」
死亡。
哀悼。
永遠失去。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久久的沉默。
沒有人懂得這樣的寂寥,失去深愛的人,獨自活在世上,情思難寄,唯有淚千行。難怪凡間的痴男怨女們常說,死很容易,難的是獨自活在世上。走到最後的人,承受的才是最多的。
恍惚間,季子揚似乎看見羲和的面容。
他,亦不想失去,那人的笑,那人的溫度。
宿星明君起身,他把剛剛打造好的衣服折好。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似乎這套女式服裝才是眾人所想要的太虛甲。他鄭重其事地交到季子揚手中,說,「這套衣裝,無論是首飾,頭面還是羅裙、披帛,都是我精心製成的。希望在你們的婚禮之上,能將它作為新娘的喜服。如此,我會不勝榮幸。」
季子揚低頭看看,這套衣裝不同與尋常時候的大紅色喜服。它的底色為黑色,像夜一樣的黑色,神秘而深邃。邊沿採用銀線打底,中間綉著一片圖騰。而最為特別的是披帛,銀灰色的布匹卻好似鋼鐵打造出來的盾牌,看上去很柔軟飄逸,實則柔中有剛。
「多謝。」
季子揚雖是有些不明白,但還是收下。不過宿星明君的話的確提醒了他,他和羲和當初拜天地時,只有木拓那個躲在後面偷窺的人看到。說來,這六合還不知道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
他,似乎還欠某人一個婚禮。
嗯,是的。
某人也似乎還欠他一個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