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之將熄
在遠古時代,世界還未分化,一切籠罩在濃霧之中。四處都是灰色的岩石、高聳的大樹以及不朽古龍。
但是有一天,燃起了第一團火。所有的差異因此而生:
冷與熱、生命與死亡、光明與黑暗......
然後,有幾隻從黑暗中誕生的物種,受到火焰引誘,並在火的周圍找到了王的靈魂:
最初的死者,尼特、伊扎里斯的魔女和混沌的女兒們、陽光之王葛溫及他麾下的銀騎士,以及沒人看到過的矮人。
勢微力薄的矮人獲得王魂后便把自己隱藏了起來。剩餘的存在則藉由這王的力量,挑戰古龍:葛溫的雷貫穿了古龍們岩石般的鱗片、魔女的火焰形成了風暴、尼特解放了死亡瘴氣、而沒有鱗片的白龍希斯不堪受辱,背叛了古龍,導致古龍敗退。火的時代就此開啟。
但是火終有熄滅的時候,到時將只剩黑暗。
......
現在,火焰即將熄滅,光明無法照耀人世,夜晚無止境地持續。而受詛咒的黑暗之環,開始出現於人群中。
黑暗之環,代表著不死的詛咒。染上這種疾病似印記的人,將不會真正死去,只會在無數次死後蘇醒的過程中慢慢喪失理性,最後變成沒有思維的空殼―活屍。所以,在王國里,不死人全會被逮捕,送到北邊,關到大牢里,直到世界終了。
是誰見證並記錄下了這些故事並讓其流傳,現已無法考證。司祭、傳教士、導師、老者,那些有資格探尋世界起源的人,都在重複著這樣的說辭,但又沒有人能夠準確地說出世界的實質。
關於世界之初,似乎談不上遠古,到如今仍有人奇迹般地明了其中細節,就像那些編造出來的童話故事一樣,伴隨著每個人的童年耳聞目染。
至於現在的世界,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初始之火日漸趨微,溫暖和光亮變得有些奢侈。而黑暗之環的蔓延遠比預期的要嚴重,新鮮產生的不死人被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北方的監牢。期間,運屍人染上了詛咒,監牢的看守染上了詛咒,不死人的審判官染上了詛咒.......維持秩序的齒輪逐漸被侵蝕,到最後就連隔離詛咒者的人也染上了詛咒。星星之火,燒卻了這個世界最後的秩序。現在,輸送不死人的車隊已經很少見了,不是不死人不再產生,而是已經沒有足夠的人手去遵守隔離不死人的紀律。北方的監牢更像是一個傳說,壓抑著倖存者們剩下的每時每刻。
.......
「奧斯卡,是時候了。」燭台下,司祭確認了男子胸前的黑暗之環,那一環漆黑的印記粘著燒不盡的火焰,將詛咒灼刻在不死人的身上。「你已染上不死人的詛咒,毋庸置疑,你的使命已經開始了,即刻啟程吧,不要再浪費所剩無幾的火焰。」
「但是,我還沒有子嗣來繼承我的使命。」名為奧斯卡的男子用一種極平穩的聲音乞求著,他並不想逃避,只是有些疑惑。對於發生的這些事,他毫不意外,就像不死人的詛咒一樣,解放不死人的使命也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家族。他不害怕,因為他生下來就明白自己的用處,這比那些一生都找不到自己要背負什麼的人好太多。
只是,他沒想到,詛咒來得那麼快。他曾幻想著自己可以把家族使命當做睡前故事講給孩子聽;幻想著可以親自傳授孩子騎士的武藝;幻想著在出征前盡己所能留給孩子一個堅決而強大的背影,就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就和家族裡的祖先們一樣。只是,他才剛剛結識自己的心之所屬,一切才僅僅開始,不是嗎?
奧斯卡遲疑了,他突然想起了母親在暗地裡啜泣的模樣。即便知道父親一族的使命,母親仍然與他誕下了自己,這也是命運嗎?為了照顧奧斯卡,母親一直在剋制自己凄愴的失落感,因為父親在出征之時就已將他們這些家人忘卻。難道奧斯卡也會這樣嗎?
忽然間,記憶就像燃燒的蠟燭那樣熔化了,化作濃稠的朦朧,似是而非。她的名字,她的樣貌,她的聲音,通通記不真切了。
身上浮現黑暗之環印記的人將會永生,陷入死亡與復甦的輪迴。然而這種永生並不是一種祝福,有很多證據可以說明它其實是一種詛咒。在這種詛咒下,死亡會被一種失心狀態所取代,也就是喪失人性之後的活屍化。活屍化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不過一旦到達了某一臨界點,人性就不復存在,人的理智和軀體也將難以維持。在這之前,即便你一直保有人性,你的記憶也會逐漸離你而去,直到你被無盡的永生折磨成真正的活屍。
奧斯卡因為突然的失憶驚出了一身冷汗。確實,自從他染上詛咒以來,他的神智有時清醒有時模糊,恍惚間可以感受到來自北方的召喚,那是深埋在他血液里的指示:時間已然不多,是時候為命赴命。
「怎麼,你在懼怕自己的使命嗎?」司祭擦去奧斯卡軀體映出的汗漬,以葛溫王之名繼續他的儀式。
「不........我只是有些累。」
「我了解你,我的孩子。面對如此重任誰都會遲疑迷茫,但是世界的火焰已經越來越弱了,我們已經沒有資本做延續使命的準備了。」
「全押在我身上嗎?」
「你難道不相信自己嗎?眾神將會指引你的道路。」
「我明白了。直到這個身軀破爛為止,我都不會放棄不死人的使命。」
一團金黃色的光芒沿著地上的圓形符文升騰而起,彷彿就是隱藏在雲層里的太陽。這團光暈將奧斯卡包裹其中,不斷將暖洋洋的光芒傾注其身,直到留下最耀眼的一點刻印后悄然散盡。
司祭放下了手中的護符:「出發吧,孩子,儀式結束了,諸神已經接受你的巡禮。」
奧斯卡被司祭攙扶著站起,說不出為什麼,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有被攙扶的必要。
.......
小的時候父親講過這樣的預言:在眾多的黑暗的靈魂里,有一個不死之人將是天選之人,他會逃離北方不死院前往眾神之地朝聖。當他敲響蘇醒之鐘,所有不死之人的命運將被決定。至於這命運如何,是好是壞,預言沒有明說,更何況從古至今還沒有人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呢。
奧斯卡沒有和任何人道別,除了為他主持儀式的司祭,應該沒有人知道他的離開,家族裡只剩下一些不問世事的老頑固,年輕的騎士朋友們也忙於統籌自己的事理。不死人在這個世界終究算作不詳,儘管熟識他的人也許知道他為何消失,但不要說破吧。無論你生前如何,當成為不死人時,雖然你獲得了永生,但可憐的是你已經陷於比死亡更殘酷的泯滅中了。
那麼,也不和母親告別嗎?不了,父親的離開已經給母親的心留下傷痕,他不忍心再看見母親為他哭泣的模樣。奧斯卡無法釋懷,他的親人,他的愛人,這些寶貴的記憶和情感正從他的身體中流走,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關於這一切的全部記憶,但願不會變得更壞。
奧斯卡要起身前往北方的不死院,此行是為了他們一族的使命,而不是為了懺悔不死人的罪惡。一路上當然會很辛苦,沒有人願意幫助一個從罪惡泥濘里滲過來的不死人,他註定是個孤獨的旅者。
那麼就上路吧!拍鞍上馬,孤單的蹄聲與嘶鳴回蕩在川林之間,在山坡之上,在聚居之中.......奧斯卡一路上避免與人的交流,匆忙趕路。不死人不需要食物和睡眠,不眠不休,風雨兼程。然而馬經受不住這種嚴苛的旅程。終於,一番劇烈掙扎后,聲音更加單薄,只剩下一雙簡單的腳步聲在行走。越靠近北方,路途就更加兇險,野獸、暴徒、漏網的失智活屍,無一不威脅著旅人的性命。這期間,死過多少次,奧斯卡有一點記不過來了,現在,也沒有辦法回頭了,他哪怕是跪著,也要爬到世界的盡頭。
他要翻過那高不可攀的山,就能到達極北之地,不死人的墓園。現在,隨著腳步的邁進,抬頭就可見了,一座古老的堡壘佇立在群山之上,它殘破不堪,形體已風化崩毀。
就是這堡壘,北方不死院,所有人的命運都在這裡劃上句號,又重新續上新的起點,成為不死人的新人生大多在這裡開始。站在它的面前,感覺四面八方都在連接著不同的世界,就在這裡匯合成聚點。奧斯卡混於風塵中,似乎馬上就要消失不見,看著這座古怪的建築,他攥緊了拳頭: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了嗎?應該是的,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麼,僅是為了模糊的一段話,他就燃燒了一生吶。
火之將熄,不死人群聚。一切結束,一切開始。
奧斯卡終於還是踏上了面前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