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外傳.有些英雄在死去后成為傳奇(終)
馬努斯注視著這兩位不速之客,不耐煩地晃動著自己魔化的左手,似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暴殺之心。而亞爾特留斯與希夫則是心有餘悸地觀察著這個怪物,通過剛才的交手,他們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也了解到這個怪物的可怖實力。
突然,馬努斯狂暴地敞開了自己的胸膛,朝自己的對手示威性地嘶吼著,他胡亂地抽動自己的雙手,看起來就像是那頭披著鹿皮的猩猩跳起了舞。但實質上,隨著他的瘋狂,周圍的深淵物質正在不斷起涌,這表明馬努斯認真了,他在不斷調動自己的力量!
現在可不是畏懼的時候!
亞爾特留斯握緊了手中的大盾,看著自己氣喘吁吁的戰友,深淵的濃度越來越高了,沒有持久防護的希夫現在很危險,他們現在必須速戰速決。
「老朋友,我們來比賽好嗎?」
希夫疑惑地撇了撇頭。
「和以前一樣,比誰先拿下敵人的人頭。」亞爾特留斯說完便沖了出去,反應過來的希夫也立刻跟上。
一輪又一輪的進攻開始了。
兩位靈活的戰士擺開華麗的招式,在邪惡的敵人身上留下崩裂的記號。
然而漸漸的,卻好像變為兩匹孤烈的狼想要衝破黑暗的屏障一樣徒勞。
因為,黑暗太大,太強了。
「呼~」亞爾特留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經過一番戰鬥后,他與希夫早已精疲力盡。此刻因為深淵的壓迫,希夫只能趴伏在一邊喘氣,而亞爾特留斯的左手接受過多次的攻擊后,也已經近乎曲折,他的身上更是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
反觀馬努斯,雖然狼劍術在他身上留下不少的痕迹,但他依然屹立不倒,彷彿在這片深淵之中,他即是主宰。
最後一下了,最後一下了,哪怕.......救出希夫也好...
亞爾特留斯默默地激勵著自己,強迫自己站起,他顫顫巍巍地整理好已經破損的狼大盾,抵禦在自己的身前,然後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迴旋著起躍,狼大劍在右手間蓄勢。
渾身的傷口都犯徹著寒意,殘餘的力量無情地在深淵裡流失,亞爾特留斯也不知道自己這最後的反抗有什麼意義,但是他必須這麼做。
因為他是狼騎士亞爾特留斯。
他要保護自己的朋友們!
「喝!」隨著怒吼聲,亞爾特留斯跳到了最高高度,他帶著劍迴旋著向馬努斯撞去。
之前的戰鬥,一定不是毫無意義的,再強大的東西,也會倒下的吧?就讓我賦予你這樣的最後一擊吧!
帶著這樣的信念,亞爾特留斯堅定地與馬努斯揮出的左拳相撞。
嘭!
又是一聲巨響,亞爾特留斯飛出甚遠。
狼大盾再一次為他擋下致命一擊,但也接近破裂,亞爾特留斯的左手徹底曲折,變成了一捆麵筋般的殘廢。
而亞爾特留斯全力一劍的結果,只是在馬努斯頭邊的犄角上,開出一條裂縫而已。
僅僅,是這樣嗎?
兇惡的馬努斯突然單膝跪地,他咕噥著振奮著自己,彷彿他的身體承受了莫大的壓力一樣。原來,在亞爾特留斯與希夫多番幾次的捨身攻擊下,馬努斯終於露出了致命的破綻。
只是,這兩位勇敢的戰士都沒有餘力完成最後一擊了。
深淵似乎感受到了馬努斯的困境,立刻奔湧上來將他包圍,那層層寒徹的霧氣滋養著馬努斯,也在不斷侵蝕著精疲力盡的兩位戰士。
亞爾特留斯竭力地抗起奄奄一息的希夫。
既無法破開深淵霧層給予馬努斯最後一擊,又無法在這深淵洞穴中安身立命。他們現在能做的,只能是,趁著大魔頭恢復過來以前,逃走。
漫步深淵一役,大狼落敗。
............
「呼,呼,呼~」
空蕩的洞窟里回蕩著亞爾特留斯急促的喘息聲,他遍體鱗傷,還要背負著自己好友大狼攀爬洞穴。
啪!
終於,亞爾特留斯支撐不住,狼狽地摔倒在地,在這片崎嶇的地表之上,他再無力氣背負自己的老友前行了。
希夫被摔飛到一邊的地面上,此刻的它已經氣若遊絲,就連睜開眼皮的力氣也是勉強擠出,可它還是緊緊地趴在地上,全力地看著一邊的亞爾特留斯,那雙明澈的眼睛真摯而純凈,就好像是世上最原初的甘泉。
與這樣的一雙甘泉連接,亞爾特留斯也獲得了力量,他重新振作地從地面爬起,重回到希夫的身邊。
「老朋友,我可能要把你放在這裡了。」亞爾特留斯困難地擠出自己的話語。
希夫的雙眼不解地抬起,表示疑惑。
「深淵的力量越來越強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死在這。」亞爾特留斯取下自己的大盾,細心地布置在大狼的周圍,盾牌變為結界,將侵蝕希夫的深淵驅散開。
「我的大盾可以暫時保護你,等著下次我來接你。」亞爾特留斯安撫著自己的老戰友。
大狼發出一聲異常的嗚咽。
但是亞爾特留斯理解了。
「我?我暫時用不上了。」他揚了揚自己斷裂的左手,「好好獃在這裡,我沒關係的。」
希夫顯然不相信他的說辭,拼了命掙扎著想要站起。
「沒關係了,老夥計,你已經安全了。」亞爾特留斯再一次按下希夫示意它好好休息。
或許是體力消耗得太多了,希夫的掙扎不再起效,只是平靜地呼吸著,但從它迫切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它只是力不從心罷了。
它直直地盯著亞爾特留斯,似乎是希望他留下,也似乎是希望他可以帶自己走。
亞爾特留斯又何嘗不想呢?
只是,深淵無情,他已敗於深淵,只想在這貪婪的惡獸嘴裡保下朋友的血骨。
亞爾特留斯取下自己手中的契約戒指,突然不自主地開始幻想自己如果能回到王都后的場景。
他提攜眾望去討伐深淵,結果大敗而回,城鎮毀滅,身子也殘破。
大家會是什麼反應?
比起收集情報,關心救治,增派援兵,他們可能更多表現出來的,是一種失望,那種理所當然的事情破滅后的失望,那種自然而然且頗有倚仗的失望。
「你不該回來!」
「你有何臉面!」
「何不以死明志......」
腦中自然地浮現出那些臣客們的聲音,想來,他應當是回不去了。
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去討伐深淵的呢?是因為自己是那位聲名遠揚的大英雄,還是因為自己只是一位用手中劍追求心中正義的普通人?
那大家又要為何而失望呢?是因為自己是一個垂敗於深淵的普通人,還是因為自己是那個傷痕纍纍而失敗的大英雄?
也許是因為褪下深淵戒指的緣故,亞爾特留斯有些發冷。
深淵由何而來,深淵是什麼,深淵到底在哪呢。在此行以前,亞爾特留斯對這些問題就有自己的感覺與考量,不過,他還是來了。因為,他終究只是個普通人。
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回不去了吧。
「老朋友,這是我與深淵締定的契約,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保管,不讓旁人取得它。否則,深淵可能會在新的地方爆發,就當是我與你的約定,好嗎?」亞爾特留斯將褪下的戒指放入結界之中,希夫不甘地看著他的手在身邊移動,可是身體動彈不得。
「好了,我們約定好了,要好好活著,我.......會來接你的。」說完這些,亞爾特留斯轉身離去。
希夫發出挽留的嗚嚎,但亞爾特留斯並不回心轉意,哪怕拖著殘破的身體,也一往無前,向黑暗外的光明走去。
.........
終於,亞爾特留斯回到了烏拉席露的市鎮,在這裡,被污染的市民們依然猖獗,他不遺餘力地除去這些魔物,也希望可以找見一兩個倖存者,可是,只是不斷沉淪。
無論是這些市民,還是這座城市,又或是他自己本身,都在不斷沉淪。
深淵逐漸追上了亞爾特留斯的腳步。
他還是抗爭著,想往原先的城鎮走去。
他想去往關押戈夫的那座的監視塔。
途中,他發現了一個倖存者。
那個存活下來的市民躲藏在廢棄房屋的角落裡,只是還是被那些靈敏的魔物發現了。若不是亞爾特留斯及時趕到,這位市民可能已經被撕成碎片了。
「您......您就是大英雄亞爾特留斯?」那位市民在目睹狼騎士揮舞大劍斬去魔物的頭顱后,驚魂未定地問。
「是的。」亞爾特留斯簡短地回答,他已聽不太清別人的對話,腦中總迴響著深淵裡的聲響,說出的話語也夾雜著魔化的氣息。
「太好了,您來了就沒事了。可是,啊,」市民大喜,隨即卻發現了亞爾特留斯殘破的軀體,「可是為什麼您會變成這樣子.....不應該......難道.......難道您失敗了嗎?」他短暫的笑容變成此刻的錯愕,看起來有一種難以掌控的狼狽。
「是的。」亞爾特留斯簡短地回答,他不想隱瞞什麼。他可以清晰地看見市民因驚喜而探出的身子縮了回去,也可以感受到市民剛剛平穩下來的聲調又顫抖起來。
「失敗了......失敗了.......為什麼......沒救了.....沒救了....嗚.....」市民斷斷續續地重複著幾個短小的字句,逐漸有了哭腔。
「但是我不能放任你在這個地方,走吧,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亞爾特留斯仍努力想要拉起崩潰的市民。
「不用了,不用了,這裡就最安全了,謝謝您.....我不會再移動半步了,這裡就是最安全的了。」市民的淚水滑下,他激動地把自己縮在角落裡,不願隨狼騎士而去。
「那麼,我把這條銀項鏈送給你,它可以驅散深淵物質,也許可以保護你的安全。」亞爾特留斯將自己的銀項鏈塞到市民手裡。
「謝謝您....謝謝您.....您要去什麼地方?」看著離去的狼騎士,市民不解地問。
「我要把自己帶到不安全的地方。」亞爾特留斯說完,蹣跚地離開了。
...........
最終,亞爾特留斯來到了監視塔所在的競技場。
老朋友,我來看你了,原來,無處可歸是這樣的感受嗎?
老朋友,對不起,最後還是要麻煩你把我.......
亞爾特留斯止住了念想,此刻的他已被深淵侵蝕大半,詭譎的回聲充斥著他的腦海,擾亂著他的思想。但當他看見被污染的魔物進入競技場時,還是下意識地追趕過去。
魔物跑到競技場的中央,無處可躲。
亞爾特留斯機械地跳躍過去,將它斬除。
抬頭,看見對面走來了一位人類。
沒有被污染的人類,而且有著獨特的氣息。
是嗎,你是新來的勇者嗎?那麼,希望你可以替代我......成功。
這是他直白的反應與想法,但亞爾特留斯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期間到底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人類勇士是否領會了自己的意圖,他已經完全操縱不住自己的意識了。
當感覺深淵追逐到自己的最後一刻,他回想了許多:
與希夫共同完成的劍躍,雅薇娜奇特的說話腔調,翁斯坦曾與他約定好的比試,戈夫在他頭頂射下的飛龍,基亞蘭好聽的笑聲.........還有葛溫大王,王室的各位,王朝的眾臣與子民們,許多許多。
對不起,大家,我又失敗了,我什麼都沒有做到!
下一刻,深淵追趕上了狼騎士,黑暗蒙蔽住他的雙眼,一切淪落。
亞爾特留斯,在此結束了。
..........
遠處,伊麗莎白望著競技場方向異樣的天空,獨自祈福:
「火焰啊,請指引新的英雄,拯救烏拉席露吧。」
可它的腳,生了根,未曾挪動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