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恨無憾
人生情愛不過夢幻泡影一場,值得人留戀,但不必流連。絕愛看了眼熟睡的時景辰,她也曾因為這個男人而內心有過一絲悸動,儘管一切只是個誤會。反轉的人生交錯出不同的命運,時景辰註定有著別樣的因緣際遇。絕愛說道:「姐姐,我已經決定回觀音廟閉關修行,青燈古佛常伴終身。觀音廟逢難而出,卻也有先賢選擇避世不聞,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絕愛會有這樣的決定,閬苑並沒有感到意外,還俗抑或者是出家都沒有錯。「好,弟子們都怪念著你,往後觀音廟的未來就全繫於妹妹和觀音廟的子弟了。」絕愛微微點頭,最後道:「如果時景辰醒過來了,還請姐姐代我向他說一句——謝謝!」閬苑含笑點頭,算作應下。她親愛的妹妹也暫時離開了,所幸雙目失明,否則這番情景之下她怕是又要流淚不止。
久違的幽篁閣湖水清香撲鼻,還是這裡讓人心境澄明。「閬苑,你的身子不要緊吧?有任何問題你可要跟我講啊?」聶離殤委實擔心她,在她頭上已經找不到一絲烏髮,說起來這是生命走到盡頭的徵兆。閬苑搖搖頭道:「無事,只不過接下來的日子我可能會比較嗜睡。」這一路過來,她確實是睡著,而不是重傷昏迷。往後的日子裡,她每天都會睡足六個時辰才能夠醒來,而某一天她無法醒來的時候,便是生命燃燒殆盡的時候。
「乾元哥哥,時景辰傷勢如何?」閬苑眼睛不便,無法望聞。車乾元不好意思道:「斷症你才是神醫,我技術淺陋,只能瞧出他有些許內傷。本不至於昏迷,但不知為何他就是醒不過來?」閬苑坐在床頭詳細診脈,一切如車乾元所述。「鈴心蠱一日不從他體內驅除,他就不能完全恢復。」閬苑喃喃道,可這件事又有誰能做到呢?素芊芊無法拔蠱,陰陽長老已歿,顏凝月又下落不明。
車乾元倒有一計,只不過此法兇險異常,可眼下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閬苑,或許你可用劍境通心與時景辰達成精神共鳴,從而將他的意識喚醒。」這個提醒很及時,閬苑幾乎忘記,不過車乾元還是溫馨提示道:「不過你也有可能陷入他的迷境而無法蘇醒。」聽到這個,聶離殤自然一萬個不同意,接道:「不行,你不能冒險!」
聶離殤不僅是因為閬苑要如此行事而擔心她的安危,更是害怕他們同歷生死之後,自己在閬苑心裡將不會有一點位置。自私也好,存心也罷,他斷然不能同意。而閬苑的一句話,徹底說服了他。「今日躺在這裡的縱然不是時景辰,我也會選擇施救。不死神醫不死不救,我能用殘命換一條鮮活的生命,值了!」
命是閬苑自己的,路也是她自己選擇的,哪怕阻止此一時,也不可能阻止一輩子。車乾元道:「我們為你護法,你自己小心。」閬苑會心一笑,默默抓起時景辰的手腕,劍境通心之下很順利就進入了時景辰的迷境內心。
任何境地之中,閬苑都免不了的雙目失明,她感覺不到周圍任何的動靜,那種感覺與死亡並無二致。「時景辰,你在哪裡?別躲著,快出來見我!」閬苑只有大喊呼叫,希望那小子可以聽到回應她。在這裡並沒有任何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有的只是真正的虛無空妄。閬苑並沒有聽到任何迴音,雖然劍境通心助她抵達人內心深處,但是她根本找不到當事人。
許久過後,聽得有聲音急切地呼喊道:「救命啊!小瘋子殺人了,救命啊!」閬苑並不知是誰,但這場景似乎似曾相識。那人繼續呼救道:「娘,救命啊!有個小瘋子要殺我?」還有女孩的聲音喝道:「小壞蛋,你往哪裡跑?」勁風直掃,聽到的只有丁鈴噹啷的杯盞碎地的聲音。閬苑正要出手,卻又忽然停下手,她想起來了。這是當年在神龍山莊發生的事,是屬於閬苑和時景辰兒時的回憶,這段解不開的孽緣便是有此開始的。
時莊主提起二人的婚約,以前閬苑還道是沈莊主為沈池墨定下的,沒想到那個被選定的女兒會是她。神龍山莊一點也沒當她是外人,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是另一番情景了,或許在七星鎮重逢后便能開啟刻骨銘心的這一段故事。時光飛逝,閬苑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哪個階段,聽著鑼鼓喧天,張燈結綵的喜慶聲,甚是熱鬧。
暗處的少年表達著自己內心的不滿,嘀咕道:「明明父親就有幫我訂過婚約,母親真是多事,這一次我不能再聽任她的安排。大家都說神女天龍墜崖身亡,屍骨無存,我就偏偏不信。誰還沒有墜落過懸崖?我要去找她,她一定還在某個地方等我。」
閬苑聽著時景辰內心的聲音,知道那是他在套婚前的心裡獨白。當初只是匆匆一面,這小子竟然會念念不忘,實在難能可貴。奈何物是人非,時光無法逆轉,這份感動閬苑只能埋藏心中。心境一轉,又聽到了不一樣的內心獨白。「她居然會是神女天龍?這個吝嗇扣門的老闆娘。小時候多有靈氣,女大十八變,只有她越變越差勁。算了,她人品可貴,古道熱腸,可堪一代俠女。」閬苑內心毫無波瀾,時景辰說過的她的壞話可遠不止這些,只是這小子內心搖擺不定。喜歡的永遠是他以為的神女天龍而非閬苑。
當閬苑跟他否認自己神女天龍身份之時,清脆的心碎聲直擊閬苑內心深處,那是欺騙、欺瞞帶來的傷害。可事實上,真真假假早已讓人眼花繚亂,她是神女天龍也是閬苑,卻不是沈池墨。虛妄的感覺再次侵襲,閬苑大概知道時景辰躲在哪裡了。所有事情的起源地,恩怨交織的神龍山莊。雖然是在別人的心境當中,但是閬苑找到了路,一條他們共同踏過的路。
閬苑憑著記憶來到神龍家的荷花池假山邊,也是他們相遇的地方。纖纖玉手準確無誤地搭在了那個她搜尋的少年肩上。時景辰被驚一跳,在這裡為何會看見閬苑?他顫抖著問道:「你是誰?沈池墨還是閬苑?」閬苑微笑著挨坐一旁,說道:「我是風夫人。」
聽到「風夫人」三個字,時景辰莫名的揪心疼痛,他似乎忘了閬苑已嫁做人婦。這是他最遺憾的事,最早遇見閬苑的是他,可他偏偏拘泥於名字,而沒有遵從內心,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臉面向閬苑求愛,他根本不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配的男人。
「走吧,你還想待在這裡多久?大家在外頭都擔心你。」人已經找到,閬苑便直入主題,可時景辰似乎對於內心很封閉,他不想出去面對大家,尤其是閬苑。「我在這裡很好,只有這裡才能讓我得到一絲寬慰。」時景辰說道,就好像一切沒有結束,還停留在這個最美的時光。
「那我陪你留在這裡。」閬苑抬頭望著根本看不見的夕陽。時景辰見她如此,心中很不是滋味,嘆道:「你這又是何苦?」閬苑坦言道:「反正我也活不久,這樣永遠地留在你的記憶中也不錯。」時景辰越感自己比不上吟風公子。風陌廷為了閬苑殘餘的生命寧願犧牲自己,而他卻在幫助死神拖拉著她。哪怕知道這是她的激將法,終究不懂事的那個人是自己。
盯著看她良久,時景辰還是想把那個問題問了,支支吾吾道:「你可曾對我……」話音未完,閬苑接道:「愛過!」她居然知道他要問什麼?時景辰獃獃地看著她,心中感動之餘還是說道:「你不必如此安慰我,我答應你,我會出去的。」這根本不是安慰之詞,許是閬苑平日里假話真話混著說的緣故,所以別人早已分不清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若是沒有愛過,她又怎會對時景辰念念不忘,想恨又恨不起來。多少次的傷害,也只是默默的承受著,感情的事不必分得太開,一瞬間也可以是永恆。
閬苑故作輕鬆地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良辰美景應有時,不恨當年時景辰。」明明是那個受傷害最深的人,卻在最大程度上地安慰著自己。愧疚之情不斷地從時景辰心底湧現,她沒有遺恨,而他當也無憾。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謝謝你。」感謝眼前這個女子走進過他的生命,留下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時間一晃便是一晝夜,護法的兩人憂心忡忡,聶離殤乾脆抓開了閬苑的手,輕搖著呼喚道:「閬苑,閬苑你快醒醒?」見到她眼眸微顫,聶離殤這才落下心頭大石。閬苑先一步醒來,也不管事誰便說道:「我想出去透透氣。」聶離殤自是求之不得,連聲應道:「好,我馬上帶你出去。」車乾元探得時景辰安寧的臉色,知道已無大礙,這一次他只是裝作沒有醒來。
閬苑由聶離殤扶著倚靠在竹亭圍欄之上,睏倦之意從內而來。「如果累了,你就睡吧?我在你身旁。」男人說著安定人心的話,閬苑不再拒絕,靜靜地進入夢鄉。若非她早有言,否則又要以為她是陷入了昏迷。
江湖諸事尚算安穩,可伏龍山莊那頭並沒有想象中順利。當日兵分兩路,迎松和顧劍棠攜各派弟子解救時夫人,雖然伏龍山莊禍亂平息,但時夫人卻並沒有成功解救。當初,知道伯恆子和閬苑一行要前去尋找琅嬛寶藏的下落之時,時景柴和茗香便知他們的危險將悄然而至。沒有伯恆子這道屏障,他們危如累卵。
伏龍山莊的探子一里一彙報,顧劍棠和迎松親自帶隊,這回他們翻不出水花,自行翻車。時景柴擔憂之中略帶抱怨:「當初就說此事有欠妥當,如今伯恆子不在,別說是迎松姐姐,哪怕只有劍棠我們都難以對付。」就算當初伯恆子許下厚重的承諾,但他們也得有命去拿。茗香越看這個男人越來氣,絲毫沒有擔當。「時夫人在我們手裡,你急什麼?」撐到伯恆子奪得琅嬛寶藏,屆時山莊危機定會迎刃而解。
外患只有九珍堂連同本部弟子應付,殊不知還有內憂潛隱。時夫人被困多日,身體每況愈下,她可是一隻不容忽視的猛虎。茗香命人將毒液混入時夫人的飯菜當中,絕食走向的是死路,而食用飯菜走入一條不歸路。唯有耐心等待救援,以作最後一搏,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時夫人也不鬧騰,平心靜氣地令人更加摸不著頭腦。
時夫人之所以還沒有隕落,自然是因為還有一些重要東西沒有從她手裡挖掘。當初顧劍棠將賬本與鑰匙、印章一併說與茗香聽,可她遍尋山莊始終差一枚印鑒,一枚足以調動山莊所有產業鏈的印鑒。這樣重要的東西,自然是時夫人藏了起來,茗香聰明過頭,居然相信顧劍棠會執掌這樣東西。眼下沒有辦法,山莊資產無法奪得,時夫人的逆脈訣更是不能一窺。
丫鬟照例送來飯菜,只不過今日的時夫人並沒有食慾,擺手道:「撤下,我沒胃口。」丫鬟好心提醒道:「時夫人可要保重身體,多留些精力才好鬥罷奸佞。」說話聲很是熟悉,時夫人不免抬頭望去,見到的卻是張生面孔。「你是誰?」這人與之前來的丫鬟不是同一人。她見到時夫人倍感親切,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撕下人皮面具,露出的是那張美麗的容顏。
「顏凝月?」時夫人不禁驚呼,只是不知她為何出現在此?「你還在伏龍山莊作甚?琅嬛寶藏的線索早已不在伏龍山莊。」顏凝月解釋道:「夫人誤會了,凝月只是放心不下夫人,所以才遲遲沒有離開。夫人,解藥我無法幫您找到,不過我可以保正往後的日子裡我送來的飯菜不會再含有毒液,您可以放心驅毒。」
「你為什麼還要幫我?」鏡月教中人,尤其是陰陽壇弟子,心思最為難測,時夫人不得不防。顏凝月笑笑道:「夫人待凝月恩重如山,凝月萬死難報大恩。」江湖中的恩情大多薄如紙,她這樣做的目的無非還是為了時景辰,時夫人倒是佩服她這番痴心,只是討好她無用,他們要走的路註定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