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雪(8)
突然一股沉重的力量籠罩在四周,把吳可非三人壓垮在埃菲爾鐵塔的第三層平台,再往上,就是設計師本人留下的小房間,整座鐵塔只剩那裡還沒有檢查,裂縫聳立在塔尖,暫時沒看出有任何影響。
全金屬建造的鐵塔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吳可非雙手撐在地上,朝下方望去,瀑布般的大雪中有隱約一道模糊的、悲痛欲絕的身影,只可能是他了。
「黑熊。」吳可非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寬待對方,雖然這個節骨眼上不一定分得出人手去抓捕幾人,分散注意並非好事,可他沒有向黑熊開槍,也不打算阻攔白鱘等人任何無關奧丁的動作,只是覺得他們或許還有一絲良知,罪不至死,事後再處理不遲,不成想還是陰差陽錯、不得善終。
「這還是地球嗎?」喻朝汐咬緊牙關,身上的骨骼彷彿同鐵塔作響。
明微發出悶哼,他的身體強度可比不了神諭者,而這一次是他感受過的最恐怖的重力。
原本盤旋與上空的渡鴉群紛紛下墜,它們沒辦法在短短几秒內進化出能夠駕馭遠超地球重力的翅膀,有的摔在平台上,有的落向地面,還有一隻砸中了明微的頭,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顆隕石,直接把他干趴到地上,渡鴉落在眼前,人鳥四目相對。
明微的臉與灑了雪的鐵板親密接觸,一股透心涼甚至麻木了疼痛。
「完了,明微掛了。」喻朝汐驚慌失措。
明微氣得噴出氣息,卻連雪花都吹不起來,他咬牙切齒:「我肯定不會死在你前頭。」
吳可非艱難抬起頭,望向上方裂縫,那裡好像有什麼動靜。
隨後他眉頭一皺,喊道:「小心。」
一隻渡鴉從裂縫中鑽了出來,隨後被恐怖的重力強行拽下,它顯然沒反應過來,這還是地球嗎?
「咚!」這是它砸中明微腦袋的聲音。
「哐當!」這是它嘴裡叼著的東西砸在鐵柵欄上的聲音。
「這回真掛了。」喻朝汐同情地看著他。
明微欲哭無淚:「我動不了怎麼小心?」
渡鴉同樣貼在鐵板上,翅膀略微抽搐,像是在掙扎著想重新起飛,吳可非看向那個從它嘴裡掉出來的東西,是一個手環模樣的東西,上面有一片片葉子,奇怪,這是渡鴉從裂縫裡面帶出來的嗎?怎麼完全像是地球上的人造物?而且有一點眼熟,有一種在哪裡見過的感覺。
明微眨了眨眼,心頭猛然跳動一下,這不是蘇琉的手環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上面還有片片楓葉。
「這哪來的?」明微驚問道,他貼在地面看不到剛才發生了什麼,想伸手去撿,又夠不到。
「渡鴉從裂縫裡叼出來的。」吳可非回答。
上方又有什麼動靜,小房間的門被打開,奧丁匍匐行動,他一出房間便開始奮力揮動後背的蝠翼,讓他勉強能夠站起,亦步亦趨走向樓梯。
在聽到動靜的一瞬間,喻朝汐已經釋放神諭,隱藏了他們的身影,可是對奧丁無用,她只是為了一點安全感在掩耳盜鈴。
「何必自欺欺人?渡鴉就在你們身邊,光線越是扭曲,我的眼睛就越明亮。」奧丁聲音粗重,在他們眼裡,一隻長著噁心翅膀的黑色怪物正向他們慢慢走來,在恐怖重力下,他每一腳步踏在金屬框架上發出的聲音愈發沉重,而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聽著對方靠近。
直到他走下樓梯,來到平台,在三人面前緩緩彎腰,撿起地上的銀環。
「這是什麼?」明微問。
「銀之匙。」奧丁轉身。
明微的思緒很亂,還有一萬個問題在腦海翻湧,但他還是問了另外一個完全無關的問題:「慢著慢著,奧丁,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請你回答我,你對瑟爾特做了什麼?為什麼他的部分記憶消失了?他的記憶還能恢復嗎?」
奧丁聽聞腳步一頓,饒有興緻陷入思考,「好像不止一個問題,讓我猜猜,你每次提問總離不開那個女孩,我猜這次還是一樣,之所以提起瑟爾特是因為你想效仿同樣的手段,對她的記憶動手腳,這樣就可以規避魔法,有趣,聰明的想法。」
吳可非看向明微,他們在談論陳璃畫,很明顯。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做的?」明微問,他整個胸膛都被重力壓在金屬框架上,其實就連說話都很艱難。
奧丁的蝠翼掃開空中下落的沉重的雪花,他回答:「很可惜,瑟爾特的記憶只是被我粗暴地刪除了,並不能恢復,我沒有興緻花時間在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上,他只要完成我需要他完成的事情就夠了,我的目的是毀滅,可不會沒打算妥善安排後事。」
奧丁聳肩的幅度很小:「即便如此,在她的世界應該用不了魔法,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用的東西是能夠儲存夢境的古祭祀水晶,可惜,據我所知已經不能用了吧?」
「無關緊要?」明微咬牙,一個人之所以成為當下的自己,不正是因為經歷的一切、記住的一切嗎?如果把一個人的記憶刪除到他五歲的時候,那他就是一個五歲小孩,如果讓一個人忘了另外一個人,那她真的會像從未遇見過對方那樣,發生的所有事,產生的所有思緒都將不復存在,就像來自另外一個兩人不曾相識的平行時空,這些都無關緊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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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覺得無關緊要,為什麼不試試讓自己忘了妻子的死?回到從前那個還沒跟她相遇的自己,一個本分的考古學家。」明微接著出聲。
「夠了!明微,你別得寸進尺。」奧丁憤怒地轉過身俯下,伸手把明微的耳朵綳直,「你知道我為什麼敢用瑟爾特那樣一個膽小的人為我去做那麼重要的事嗎?因為他的父母在我手裡,我可沒打算讓他忘了自己的父母,每個人都有軟肋,他是家人,你是陳璃畫,我的是妻子,曾經是,如果我從我妻子的死總結出什麼道理,那就是你可以抓住那根肋骨讓人不得不臣服,哪怕讓他把你的鞋舔乾淨,但千萬要注意,別真的把軟肋掰斷,失去軟肋的人跟野獸沒有區別,再溫順的動物都會在那一刻跟你拚命。」
「所有參與我妻子死亡的人都血債血償,那些人本可以不用面對野獸,他們明明可以用我妻子威脅我做任何事,但他們沒有,我和我妻子在他們眼裡沒有任何剩餘價值,只為了某些愚蠢的保密工作便輕描淡寫決定殺人滅口,他們做錯順序了,應該先殺我的,而不是先掰斷軟肋,死亡只是他們需要付出的最低廉的代價,你看我向來遵守這一準則,我照顧瑟爾特的父母,雖然想過除掉你,但沒打算讓陳璃畫受任何傷,我不小看任何人,洛基向我說起你的事,那我便千方百計限制你的行動,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為我所用,直到世界終結。」
奧丁冷笑:「你不就替我帶回了洛基嗎?我們明明可以和平地等待末日,你問東問西的,難道覺得這個世界還能迎來明天?或許太陽還在轉,地球還在轉,但屬於人類的骯髒時代將會結束,你要把心愛的人從夢裡帶出來親眼見證鮮血淋漓的現實嗎?如果你能成功,她甚至是個根本不記得你的陌生人,未免太殘忍,我更建議你拋棄這個世界,她的夢才是屬於你的現實。」
看得出來奧丁情緒波動得厲害,他們之間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吳可非想著,現在並非過問的時候,且他不會過問。
戰神廣場上,方圓百米無人可近,組織的特工已經趕到,可是這股強大的重力讓大家只能在周圍隔岸觀火,飛雪順著流光垂落,他們的子彈無法擺脫這股重力射向黑熊。
況且尚不知發生何事,怎麼密教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埃菲爾鐵塔上空的裂縫又是怎麼回事?入夜,四處燈光亮起,可在密集的雪幕中,沒人看得清奧丁的黑影就站在高處。
葉佳欣向指揮中心彙報:「我們無法突破密教神諭者釋放的重力神諭,黃隊還有多久到?」
他們身後,周唐林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同樣沒搞清楚狀況。
「怎麼回事?」他問葉佳欣,待對方說明情況,他直接走向了超重區域,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阻止,卻恍然見到周唐林如履平地,走向了跪在地上的黑熊。
周唐林把手搭向對方的肩,白鱘等人的慘狀被他盡收眼底,顯然並非組織所為,極有可能是奧丁手筆,雖然不知為何,但這一刻黑熊或許不是敵人,他只是一個沉浸在悲痛中的男人,當然,如果對方有任何異動,周唐林有把握瞬間制服,神諭者在他面前,與普通人無異。
「收起神諭吧。」周唐林說。
黑熊茫然抬起頭,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對方略顯滄桑的臉上帶有一些憐憫與慈祥,於是淚眼婆娑環顧四周,不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為什麼不受重力影響,但好像已經再沒有什麼值得深究了,在世界末日之前,他已經失去了整個世界。
「殺了我吧,我要去找她了。」黑熊抱起白鱘的遺體,重力在此刻恢復如常,他絕望走向諸多持槍特工,正在求死。
可是沒有得到命令,無人開槍。
「我不想鬆開手去搶你們的槍,求你們殺了我吧,我罪無可恕。」黑熊一步步走近,白鱘潔白的裙擺拖過雪地,大雪紛飛中,活人抱著死者的身影萬般凄涼。
「神諭!」黑熊大聲吶喊。
「砰!」
子彈穿過眉心。
黑熊先是僵硬地頓住,然後嘴角扯動,似想微笑,生機消逝的眼裡滿是無奈與釋懷。
他抱著白鱘倒了下去,陷入雪裡,最後也沒鬆手。
一位特工緩緩放下槍口。
重力恢復時,吳可非最先反應過來,瞬間抽出身後長劍,朝奧丁揮斬而去,卻見對方霎時騰空而起,輕鬆躲過。
「準備好迎接暮色了嗎?」奧丁撂下一句話轉頭飛進房間,他們不知道那房間里究竟有什麼這麼重要,三人連忙爬上狹小的樓梯,來到房間前。
奧丁面前擺放兩本典籍,銀環掛在《死靈之書》封面的人臉上,口中已然開始念誦咒語,銀環突然綻放出奪目的光芒,讓人無法逼視,那光芒如水般攀附在周圍的一切物體上,然後往天空逆流而去,不知是否錯覺,光之中似蘊藏聲音。
如水之光從埃菲爾鐵塔的塔尖匯入空中的裂縫,明微感覺大事不妙。
那四面八方皆清晰可見的裂縫突然湧出一道道灰色的氣流,隨後愈發濃郁,在彈指間以指數級增長,氣流往上下四方涌去,一邊向上攀升、一邊向下垂落,就像空間漏了一個洞,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明微三人,他們下意識想擋住什麼,但那濃郁到如同霧氣般的氣流瞬間流經全身,沒有任何周旋的餘地。
明微和吳可非緊張打量自己身體,奇怪的是什麼都沒發生,就在他們鬆一口氣的時候,驚駭見到喻朝汐石化在了原地,她的表情停格在驚恐的瞬間,整個人渾身僵硬,儼然成為一座雕像。
「喻朝汐!」明微駭然抓著對方肩膀,簡直同石頭和鋼鐵一般堅硬。
房間里的奧丁坐在那裡同樣如此,除了那對破損的蝠翼還在呼吸似的起伏。
氣流連天接地,幾乎形成一堵幕牆,望著不斷擴增的灰幕,吳可非急忙向下方地面廣場大喊:「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