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債追來假亦真
「唉——」
這是我聽言五亦發出的第五十聲嘆息。我問他為何總是唉聲嘆氣的,他對著我多愁起來,「我一嘆美人毀臉,二嘆木陀凋花,剩下的四十八嘆,全嘆你師兄風流,年少痴情付之東流。」
言五亦說著說著便紅了雙眼,「想你師兄如今這般,全是因為那煙薰姑娘?」
我微微頷首。從那件事之後,師兄雖不至於性情大變,但在情事方面像是開竅了般,遇到漂亮姑娘說話也不結巴了。他常常如是跟我說道:「小柒,漂亮姑娘就同這木陀花一樣,花期短暫。我遇上了就要及時行樂,這才是對她們的愛惜。」
「唉——」言五亦聽完這話后,就苦大仇深的跟那被拋棄的姑娘一般,連連唏噓,「作孽啊,作孽啊。」
我忍俊不禁,「你就不怕我說的這些話是誆你的嗎?」
言五亦倏地啞然,緊盯著我似要辨別出我這話的真假。我見他的眉眼慢慢垂下來,趁他又要嘆息,連忙往他手裡送上一碗蟲二酒,「來來來,嘆氣不如喝個蟲二酒。」
只見言五亦推開我遞來的蟲二酒,用那自帶的小酒盞倒滿了酒,悶聲喝起來。我托著腮幫子四處張望著,看到窗戶底下依然是密密麻麻的青紙黃竹的傘。在那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我還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咦?」
言五亦抬起頭打量我道:「怎麼了?」
「我師兄來了。」
我話剛落下,就聽見樓底下的大堂內傳來一陣吵鬧聲,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二樓。我同言五亦一齊往樓梯口看去,見有一男一女前後腳走上來。走在前面的男子依然穿著一身絳紅,眼眸明媚,彎眉笑著沖我招手,「小柒,我便猜你來了十里穿巷。」
後頭跟著的粉衣少女怒氣沖沖的,正如小童所說的杏眼丹唇,面容俏麗,就是看起來凶了一點。
「風流谷,我同你講話,你為何不理我?」
師兄不理會那少女,坐到言五亦那一排,笑眯眯地同我講話道:「小柒,你可有想好之後去哪裡遊歷?」
「風流谷,你是耳聾了嗎?」還容不上我說話,粉衣少女便握緊了拳頭,一把捶在了桌子上。
師兄繼續道:「要不先去茂縣吧。兩年前我去過那裡,山明水秀的,是個好地方。」
「風流谷,我要殺了你!」粉衣少女已忍無可忍,「嘩啦」一聲地拔出長劍,對準師兄。幸好師兄身手敏捷,躲閃過去,不至於被人扼住要害。
前來送酒水的店小二急得滿頭是汗,用搭在肩上的白方巾按下粉衣少女的劍頭,點頭彎腰道:「客官客官,說歸說,可別壞了店裡的規矩。」
粉衣少女冷哼一聲,收回長劍,目光狠狠盯著師兄看。
師兄凝住笑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才正視她道:「你這麼刁蠻無理,你要我同你說什麼?」
「刁蠻無理?」粉衣少女瞪眼豎眉,「你說我刁蠻無理!你當初,你當初——」許是引起了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她的聲音忽的弱了下來,「你當初撩撥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這話令人浮想聯翩的,但師兄對處理這種事早就得心應手了。他理直氣壯地道:「你還說!當初見你弱小無助、溫柔可人,沒想到是個母老虎。整個江湖都知道我風流風流不羈,最憐惜嬌弱女子。你還欺瞞我月嵋弟子的身份,有誰不知月嵋老尼暴戾蠻橫,你此刻的樣子同她分毫不差。」
「你!你拋棄我在先,現在還辱我師門!」粉衣女子大步上前,又欲拔劍,卻被店小二用身體擋了下來。
「姑娘,姑娘,別動武!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讓開!」
粉衣少女一拳推在店小二的身上。可這小二下盤也穩得很,竟然紋絲不動,一臉視死如歸。師兄得意洋洋地躲在他身後,沖著粉衣女子一副「能耐我何」的樣子。
「風流谷,你混蛋!今日我動不了你,那我就,那我就——」粉衣少女怒目四轉,定格到我跟言五亦這。她「嘩啦」一聲地又抽出長劍,一下子架在我的脖子上,「那我就殺了她泄我心頭之恨!」
「裘嬌嬌,你敢!」
我還未對架在脖子上的長劍做出反應,就見師兄大變了臉色,身形瞬移,擋下了那把長劍,護我於身後。
「裘嬌嬌,你有什麼沖我來,若敢動我師妹一根汗毛,我定不饒你!」
我難得見師兄這般,感動得鼻子酸癢,嗓音打顫地叫他:「師兄。」
師兄道:「別怕,小柒,有師兄在。」
「不是,師兄你抓我抓得太緊了……我手疼……」
師兄立馬鬆開我的手,頗有些歉意地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一切被那個叫裘嬌嬌的粉衣少女看到了就又變了味。
「好個郎情妾意!」裘嬌嬌臉色黑沉,「你就是那個風流谷常掛在嘴邊的同門師妹?我道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今日瞧見不過如此。風流谷,你為她棄我而去,我裘嬌嬌不服!」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聽得腦瓜生疼,對裘嬌嬌擺手,「誤會誤會,我同我師兄清清白白。」
裘嬌嬌瞪我一眼,怒氣只增不減。
師兄肅容,「裘嬌嬌,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我僅糾你一點,我師妹很好。今日你造謠生事完,踏出這個十里穿巷,我風流谷就與你再無瓜葛,你不要再糾纏。」
裘嬌嬌聽了這話,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我心道:師兄說得如此決絕,看來是真的動怒了。這姑娘沒戲,可惜了。
「風流谷——你個負心郎!」裘嬌嬌的長劍又「嘩啦」一聲對準師兄的眉心。師兄紋絲未動,我真替他捏把汗。還有比我更緊張的店小二一副握著拳頭蓄勢待發的樣子。
「風流谷,今日在十里穿巷,我殺不了你。你要我不再糾纏,我……」裘嬌嬌眼裡含著晶瑩,握著長劍的手微微顫抖,「我……我要你給我個理由。」
「理由?」
「對!」裘嬌嬌咬著牙道,「你若想我……不再糾纏,就給我個棄我而去的理由。」
師兄沉默半晌,又問了一遍,「你真的要聽?」
裘嬌嬌堅定地點頭。
「那好,我告訴你理由。」師兄一頓,「我已經有心尖尖上的人了。」
我和裘嬌嬌同時睜大眼睛,只是她眼裡的淚水不客氣地掉下來。她仍不死心,「誰?」
師兄半抬著頭環顧四周,一臉高深莫測,最後視野定格在某處,手也指了過去。
「就是——他。」師兄手指的方向正是方才與我同桌喝酒的看了半天熱鬧的言五亦。
此時的言五亦嘴巴已經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他木木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我?」
「對,就是你!」師兄一個飛身跨過桌子,勾著言五亦的肩膀,眼神里透著柔光,「昨日我初見言兄便一見如故,我奪你的酒盞,並非逗趣,只想激你注意到我。」
「可是你……我……」我見言五亦已經震驚到語無倫次,拿在手裡的酒盞里的酒險些要灑出來。師兄搶過他手裡的酒盞,按下他發顫的雙手。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方才就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你若願意,我願為你捨棄一切,我們去浪跡天涯!」說罷,師兄表決心般一口喝下酒盞里的酒,大嘆一聲,揚起唇角道,「五亦酒盞里的酒就是好喝。」
不知怎的,我看著這言五亦出乎意料地配合師兄,還如個小姑娘般羞紅了臉,低下頭吞吐道:「真……真的?」
「啊——」
不等師兄回答,裘嬌嬌忽地大叫一聲,丟下劍,手指著眼前這兩人,「你……你們……你們……」
師兄斜眼看她,「我們怎麼?」
「你們……風流谷,你敗類!」裘嬌嬌終看不下去了,雙手捂著耳朵哭著跑了出去。
裘嬌嬌剛跑出去,師兄便放開言五亦,鬆了一口氣對言五亦抱拳施禮,「多謝言兄配合。」
「配,配合?」言五亦半懵地重複著師兄的話。
店小二精神奕奕地繼續給鄰桌上酒,吆喝道:「來來來,酒來咯,喝酒喝酒!」
「配合什麼?」
「當然是配合我演戲。」師兄又變得老沒正經,「言兄不會真的以為我有那方面的癖好吧。」
「沒,沒有。」言五亦低下頭把玩著手裡那隻空了的酒盞,看起來很是低迷,「我知道你喜歡嬌弱女子,就像,就像煙……」他欲言又止,一臉神色複雜。
師兄扯過我的衣袖,小聲對我說道:「這言五亦今日好生奇怪,我沒來前你們都說了什麼?」
我心虛得不行,學那小二吆喝道:「來來來,師兄喝酒,今日言五亦請客。」
「既有人請客,算我一個。」
有人在後頭接我的話說,我回過頭看見姍姍來遲的夢雲生搖著百摺扇悠哉悠哉地從樓梯口上來。
「夢雲生!」
「夢兄。」
夢雲生過來與我們同坐。酒過幾巡后,師兄問他,「上回我錯過了金陵嫣家的故事,今日夢兄打算說什麼?」
夢雲生斜著腦袋打量了我們幾個一圈,興緻高昂道:「今天講的還和那嫣家有關。」
言五亦抬起眼來把酒盞立在桌子上,師兄摩拳擦掌地挺直背脊。我看夢雲生的臉色猜測這一定是個頂級的八卦。
他喝了口酒潤嗓,正準備開口,就聽見樓下不知誰人大喊了一句:
「黑山神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