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原是草野人家子
去天罡村的路上,柴婆對我們說,她就一個人住,有個義子在外頭謀事,得空了就會回來陪她。
「這平日里就我一個老婆子孤零零的。你們來了,家裡有了人氣,我高興都來不及,所以你們別怕會麻煩柴婆我。」
胡小二在一旁幫柴婆推著小車,我扶著柴婆的手道:「柴婆,那可就巧了。我身邊這位小哥一口好嘴,能說會道的,來了你屋裡保證熱熱鬧鬧的。」
胡小二也興緻高昂地接話道:「柴婆,若不是這次著急趕路,我還真想多賴在你家幾天。你做的蒸糕天底下第一好吃!」
這話逗得柴婆挺開心的,她樂呵起來,「你們兩個一唱一和的如此默契,想必是新婚的小夫妻吧!」
四周安靜了下來,我頭上冒出些冷汗,就聽見小推車的車輪子滾地發出嚕嚕的聲音。胡小二咳了一聲,「柴婆,我們是……」
「是師姐弟!」我飛快地說道,生怕胡小二又說出什麼匪夷所思的關係來,「柴婆,他是我師弟,我們這次被師父派下山來江湖遊歷。」
「這樣啊,」柴婆點點頭,「江湖門派的事我一個老婆子不懂。不過我那個兒子也是學了一身江湖本領,若他能回來,你們年輕人倒能聊上幾句。」
她絮絮地接著往下說,「就是小山有點悶,又總是獨來獨往的。我看你們師姐弟感情就很好,有說有笑的一起出來闖蕩江湖。現在外頭這麼亂,我怕小山一個人吃虧啊,要是有個伴就好了,丫頭,你說是不是?」
「是,是啊。」
「如果小山回來,你跟小哥也幫我勸勸他,畢竟現在年輕人都聽年輕人的……」
柴婆的家正如她所說就在不遠處的天罡村裡面,走幾步路就到了。位於山腳下的天罡村,房屋清一色的都是用草木所蓋,看得出村民們的日子過得並不是很富裕。柴婆的屋子並不大,木頭柱子頂著的草棚上整齊地鋪著一層黑瓦片,外頭的牆很明顯地拿石灰重新砌了一番,讓整個草木屋看上去堅固不少。
柴婆讓我和胡小二坐著歇息片刻,她去廚房準備晚飯。我有點不放心她的眼睛,想要跟著去打打下手。她忙對我擺道:「哪有讓客人幫忙的道理?再說柴婆一個人都住了幾十年了,若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就真成了沒用的瞎老婆子咯。」
見她這般堅持,我和胡小二隻好坐在屋外的院子里做兩個等著吃白飯的人。
胡小二一雙眼睛打量著四周,臉色愈發疑惑,「真是奇了怪了。」
「什麼奇了怪了?」
「這間屋子雖然簡陋,但剛才我看到柴婆拿出來的鍋碗瓢盆、用的器物都嶄新得發亮,屋裡頭的擺設看著也都不俗。還有這裡,這裡,這裡,」他先後指了屋頂上的瓦片、外頭的灰牆和圍院子的柵欄這三處,「你看我們過來的時候,天罡村裡還有哪戶人家有這些東西!」
我先前也有這個疑問,十分認同胡小二的話,「這確實奇了怪了。且不說屋裡的東西,柴婆眼睛不好,要弄外面這些東西,她肯定是幹不了的。」
胡小二點點頭,「看來柴婆那位義子還挺不簡單的。」
我和胡小二開動腦筋天南地北地揣測了一通,沒過一會兒,柴婆的聲音從屋裡傳來,「丫頭,小哥,可以吃飯了。」
她扶著牆壁笑吟吟地從屋裡面探出身道:「農家裡都是些尋常菜,就是做得快,咱們仨今天就在院子裡頭吃。」
我應道好,同胡小二一起從屋裡搬來桌子和椅子。院子里的天暮色沉沉,颳起些涼風卷著地上的枯葉。胡小二一哆嗦打了個噴嚏,「我怎麼覺得這麼冷啊?」
「不至於吧。」
正說著,似有腳步聲從小路上穩健地趕來,逐漸逼近大門口。
「真的,」他抱緊雙臂,吸了口氣,「我感覺越來越冷了。」
胡小二的冷氣剛吸完,那腳步聲也正好趕到了門口。我感到一道黑影從背後慢慢籠罩上來,面朝大門的胡小二張大了嘴巴,我朝著令他如此驚奇的方向轉身看去。
「原來柴婆的義子還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胡小二喃喃道。
柴婆家的院子門口站了一個身材高大、滿身江湖氣息之人,他穿著一身黑衣,額頭系一根黑色抹額,手上拿著的那把寶劍叫做七星劍。我還記得見的上一面是在十里穿巷,那時他為求得夜光杯的消息去取陶夢香還弄了自己一身傷。
此時的黑山捕頭神情依然嚴肅冷峻,看到我和胡小二皺起眉,沉下聲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未容我和胡小二解釋,柴婆的聲音先傳了出來,「是小山回來了嗎?」她倚著木杖一臉欣喜地從屋裡走出來,「小山,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黑捕頭大跨步上前一把扶著柴婆,「是我。」他的眉眼柔和了些許,「娘,兒子回來看你來了。」
「好,好!」柴婆拍著黑捕頭的手背連連道好,她笑著說,「那正好,丫頭,小哥,小山也回來了,我們四個人開飯了!」
黑捕頭只轉頭看了我們一眼,並進屋裡幫柴婆端菜去了。我和胡小二相互看了對方好幾眼,顯然還未從震驚中脫離出來。
這一頓飯,吃得實在詭異。用後來胡小二的話說,一個瞎眼的婆婆,一個名聲在外的神捕,一個初涉世的女俠和一個跑腿的店小二,這四個完全不同的人坐在一起吃飯,大概也沒有什麼話可聊的。
柴婆坐在中間摸著黑捕頭的手,高興道:「丫頭,小哥,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我的義子小山。他一年到頭也總在外面忙,好不容易回來一次。」
「嗯,嗯。」胡小二同我一樣,拚命扒著碗里的米飯,嘴裡發出一樣的聲音。黑捕頭低著頭給柴婆夾菜,並未多說一句話。
「丫頭啊,你們也多吃菜。我怎麼沒聽到你們夾菜的聲音,是不是嫌柴婆做得不好吃啊?」
黑捕頭聽到這話抬頭,凌厲的目光朝這邊過來,我禁不住一抖,立即去夾面前的青菜蘑菇,「哪能啊柴婆,我正吃著呢。」
胡小二伸手拿了塊桌上的蒸糕,邊啃邊說道:「這位兄弟好生厲害,光是坐在那兒,就讓我覺得這飯吃得特別有安全感。」
柴婆笑起來,語氣滿是自豪,「小山,你快對小哥說說,你是幹什麼的。」
「捕頭。」黑捕頭說得簡明扼要。
胡小二意味深長道:「原來是官大人,難怪難怪。」
黑捕頭看了胡小二一眼,又低頭吃起飯來。
柴婆問:「小山,你今天怎麼得空回來吃飯了?」
「我去落日鎮辦事,路過村子便進來看看娘,明天一早就走。」
「你說你要去哪裡?」
「落日鎮。」黑捕頭停下筷子來,「怎麼了,娘?」
「那好啊,」柴婆緊閉的雙眼朝向我跟胡小二,欣然道,「這丫頭和小哥也要去落日鎮,明早你們還能結伴走。」
黑捕頭放下碗筷,目光定定地看著我們,「你們兩個去那裡做什麼?」
「喂,官大人,」胡小二也放下碗筷,老不樂意道,「我們又不是你的犯人,用不著事事都告訴你吧。」
黑捕頭冷哼一聲,又往柴婆碗里夾了一筷子菜便不再理會我們了。
飯桌之間透出些尷尬,只聽得見碗筷碰撞的叮噹聲和吃東西的咀嚼聲。柴婆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出什麼,仍是和藹地同我們說話,「說起來,你們要去的落日鎮我還算熟,我小的時候就住在那裡。」
我和胡小二同時停止扒飯,他問道:「柴婆,你是落日鎮的人?」
柴婆緩緩點頭。
黑捕頭又放下手裡的東西,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娘,這事怎麼之前沒聽你說過?」
「都是些陳年往事,其實也不值得一說。」柴婆的眉頭浮現出淡淡的愁緒,我猜這裡面定有故事,便吃乾淨了碗里的最後一口菜,擦擦嘴巴洗耳恭聽起來。胡小二也同我一樣。柴婆皺著眉大概是在經歷一番自我掙扎,我們等了一會後,她終於嘆出一口氣,幽幽地講起這些陳年往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