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侍酒郎君一癩頭
胡小二說,憑他男人的直覺和多年跑堂的經驗,今夜一定有大事發生。
現在我同他走在這條空蕩蕩的街市上,我問他:「這不是去往風月樓的路嗎?難道所謂的大事就是……」
「莫急,莫急。」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知道肚子里打的什麼主意。立在街市之尾的風月樓房頂上的琉璃瓦在白日里看起來五光十色的,當浸潤在月光里時竟有幾分朦朧的凄清。原來富麗堂皇的屋子沒有了煙火味和歌舞聲,在這無盡的黑夜中也會顯得落寞消寂起來。
胡小二把我拉到一旁巷角里的陰影處躲了起來,這個位子正好能看到風月樓緊閉的大門。然後他的雙目便盯著那口門,一眨不眨的。
我對他道:「如果就這麼看著那道門會開的話,你早就不只是一個跑腿小二了。」
「那我會是什麼?」他目不轉睛道。
我正要回答他,見那道門「咯吱——」一聲被打開了,裡面緩緩走出一個人,佝僂著身軀低頭把臉藏在帽檐底下。這下我也緊張起來,因為從裡面走出來的人正是白天那個舉止奇怪的侍酒郎。他輕輕關上門,微抬起頭往四周看了看。
胡小二低吟道:「閉氣。」
我捂住嘴屏住呼吸,見那個侍酒郎匆匆往街市的另一頭走去。等他路過我跟胡小二藏身的巷角好一會,我才敢放下手順順氣,「接下去怎麼辦?」
「月黑風高夜,當然是跟蹤了。」胡小二轉轉手腕腳踝,有些興奮。
落馬非落日的鎮子上空,朗月皎潔。半個時辰前,我還躺在客棧那張床上,這會同胡小二一起已經跟了那個侍酒郎一路了。我可以確信胡小二說的今晚一定會有大事發生,因為這個舉止奇怪的侍酒郎七拐八拐地好像要去個極其隱秘的地方。他至始至終弓著背腳步走得又快又輕,就連呼吸也被沉寂的夜幕隱藏了起來,形同鬼魅。我和胡小二雖跟得很辛苦,但也愈發對他此行要去的地方、要見的人感到好奇。
終於他在拐進一處小道后停了下來,我倆人皆有種苦盡甘來的意味。侍酒郎朝那排低矮的瓦片房走去,倏然又止住了腳步僵在原地。我同胡小二無言相視十分茫然,只看見那月光照進的小道中央,弓腰駝背的身姿微微挺立,發出一陣又粗又啞的聲音,「閣下既然跟來了,為何不現身?」
原來是被發現了,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胡小二亦扯著我的衣袖,看著我的眼神又緊張又糾結。
「出不出去?」他無聲地對我做了一個口型。
他嘴巴剛閉上,前方的月光地里發出一聲低哼,「原來長安第一神捕黑山也就只有跟蹤人的本事。」
第一神捕……他說,黑山?
就在這時,一道修長的黑影出現在路的一頭緩緩朝侍酒郎的方向走來,透亮的月光里黑捕頭保持著肅然的表情,眉毛下沉,腰胯上別著七星劍,身後的黑色斗篷隨風飄訣。
胡小二放開我的衣袖松下一口氣,擺出一副看好戲的臉色。我不由得大吃一驚,沒想到黑捕頭竟悄無聲息地跟了我們一路。
「你不用激我,今日我就是來與你做個了斷的。」黑捕頭冷冷地對侍酒郎道。
「想不到你還能認出我。」
「我也想不到,」他一雙利眼似要看穿那張藏在帽檐底下的臉,「堂堂武林大俠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侍酒郎身形稍作一愣,那破鑼嗓子里猝不及防地發出陣刺耳的怪笑聲。他全然直起背脊,我從未感覺到過人可以在一瞬間變得高大起來。黑捕頭緊盯著他抬起來的臉,臉色變得逐漸複雜起來。隨後侍酒郎乾脆連帽子也摘下了,那癩頭和布滿疤痕的臉徹底暴露在了月光底下。
原來侍酒郎要藏的是這樣一張臉,我並不覺得他可怖,因為同樣的一張臉我在五年前就已經見過。這一刻我的內心翻湧起來,並描繪出另一張面龐,剪水瞳、硃砂痣、紫面紗……原來……這一切並非巧合。
「你,」黑捕頭的眼色暗沉下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竟讓你變成這幅樣子?」
「這重要嗎?人都是會變的。就像八年前你只是個小捕快,如今已經是個威震天下的名捕了。」侍酒郎沙啞的聲音里透出淡淡的蔑視,「不是說要了斷?就讓我看看你的武功有沒有長進。」
「你的劍呢?」黑捕頭懷抱七星劍,紋絲不動,「我不和沒有武器的人打。」
侍酒郎四下張望,見牆角里放著一根木棍,飛身拾起立在黑捕頭跟前,他道:「這下總可以了。」
黑捕頭身形一震,黑斗篷隨著那股強大的氣息順勢鼓起。侍酒郎一反散漫的態勢,眯起眼睛警惕卻毫無畏懼。那根笨重的木棍在他手裡用得靈活自如,七星劍落入他擺出的棍法間,一時間難分伯仲。
十里穿巷的殺手榜囊括了近幾年武功精絕的各處江湖人士,師父曾說,若不是黑山最不屑「江湖大俠」這個稱號,那榜上的前三必有他的一席之位。而這個容貌怪異的侍酒郎也不知是何方神聖,一根木棍竟也能牽制住黑捕頭手裡的七星劍。
但很快我就發現我錯了,神捕畢竟是神捕,一招一式都直擊對手的要害。棍棒還是不能同冷劍相比,且侍酒郎只守不攻,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黑捕頭用劍抵著木棍,面露詫異之色,「你的內力呢?」
「沒了。」侍酒郎回答得極快。
黑捕頭皺起眉,「只會招式,沒有內力,你打不過我。」
他正欲收起七星劍,就見侍酒郎手持木棍毫不猶豫地襲來,沖他道:「婆婆媽媽的,你還打不打了?」
黑捕頭神色一凜,「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唰——」一聲,夜幕中劃過一道亮白的劍花,只頃刻之間,那根木棍被七星劍劈開兩瓣,「哐啷」地掉在地上。
劍尖直指侍酒郎的喉頭,黑捕頭道:「你輸了。」
像早就預料到一般,侍酒郎攤手而笑,「願賭服輸。」
「你真的變了。看來當年的那件事對你影響很大。」
「你不用費盡心思套我的話。」侍酒郎大笑一聲,「走吧,任憑處置。」
七星劍歸鞘,就在此時,有女子的叫喊聲焦急地從那排低矮的瓦片房裡傳來,「花郎!」侍酒郎身形一顫,終是變了臉色。他聞聲望去,見到那紫影從木門后朝他的方向跑來。
侍酒郎擁那人入懷,語氣卻很是急切,「小薰,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好好躲在屋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