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定策

第9章 定策

「開析目下華山途,泛覽閣中機密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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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門內,眼前一片豁朗,與門外的景緻判若兩地,映入眼帘的高高的閣樓,在這崎嶇的山腹,大概只有登上這北邙山才有可能縱覽。在門外,被高高的圍牆擋著,是斷然看不到這般雄偉的。見我們進來,一位僕人趕忙迎過來,一邊行禮一邊道:「堂主已等候多時,幾位請隨我來。」

我們跟著這僕人向那高閣走去,一路上看到有人在曬書,有人抱著捲軸,有人洗硯,有人喂著鴿子,還能聽見冶鍊的聲音······這一切看似雜亂無章,卻又井然有序。這些人見到我們走過來,都停下手上的活,對我們行禮。我本打算還禮,剛抬手,蕭秀便拉住我,按下我的手說:「不必,這是你應受的禮遇,他們都是千機堂的僕人,你就不用客套了。」

我聽罷,趕忙說:「在下惶恐,這樣是否太過於趨奉,會讓人心生厭惡的。」

「我們既然奉你做主公,便是要從心裡認可的,可不只是做做樣子。我想他們也是心裡這樣想,才會如此的。所以,還請先生莫要辭了他們的一片赤誠,太過客套,生了隔閡可就不好了。」蕭秀跟在我後面,一邊走一邊說著。

「蕭兄,你這是還未開始,就要讓我騎虎難下嗎?」我笑著問蕭秀。

「額,在下並無此意,請先生莫要責怪,方才是我言語不當,還請先生見諒。」蕭秀趕緊恭敬地說。

「我知道你沒這個意思,這麼嚴肅幹嘛,我又沒說要責怪你,見諒什麼?」我打量著蕭秀,見他居然對我舉手作揖,既驚訝又從心裡覺得好笑。我本是厭倦這樣的主僕思想,而且以後如果蕭家和千機堂的人見到我都這樣,太容易讓人懷疑,於是說到:」只是以後還是別這樣了,該幹嘛幹嘛,不用如此刻意。我知貴府的心意便可,無需如此,這要讓外人看見,多生疑竇,難免出紕漏。」

「先生說的是,在下考慮不周。以後我會讓他們在外人面前多加註意,但在私下裡,還是要行禮數的,請先生隱涵!」蕭秀依然嚴肅而恭敬地說。

「你,哎······」我看著蕭秀,心裡想著他這麼做的原因,也就不去阻止了,遂嘆息了一聲,而後便轉身跟著僕人去向那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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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變幻,看風雲際會,多少英雄人物,都不食人間煙火。」

「機覺應對,任時光荏苒,無數風流才子,只願為堂前賓客。」

看著這幅掛在門前的對聯,再望向門楣上的「千機閣」幾個大字,心中的震撼還是有的,只是這閣中的人和事物,更讓我好奇。於是便快步跟著僕人進到閣中,繞過紫銅浮雕的屏風,來到正堂,僕人退下。只見一人立於「千機堂」的匾額之下,一襲白袍,翩翩風度,背著一隻手,而另一隻手還是握著那把摺扇,這人便是章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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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終於來了,等的我俊顏都殘了。」章起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誒,小坤兒呢,我說你們怎麼把這麼好玩的人兒不帶來,真是無趣。」章起用故作埋怨的眼神看著蕭秀,接著眼光轉到我身上。打量少頃,說道:「嗯,像那麼回事兒。你就是他們認的主公吧?」

「見過少堂主,在下有禮了。」我一邊說著,一邊舉手作揖。

「行了行了,咱們昨兒見過,你也別客氣,我也不行禮了。既然已到這兒,想必你在路上該是了解這裡的境況了。」只見他轉身向後邊走去,邊走邊說:「跟我來吧!」

「尚兄這邊走。」蕭秀領著我跟著他,到了後邊上樓梯。上樓以後,來到書案前,章起看著案上的書卷說:「這些是朝廷大臣的卷宗,你可以先了解一下,還有皇親國戚,藩鎮將軍,鄰國外邦等等,都已精簡成冊,你若是想看,差人送來即可。雖說是精簡的,但也比外面能打聽到的詳細些,先了解個大概吧,若是想了解具體哪個人,哪件事的,我再給你送來。」

「有勞少堂主」,剛準備作揖答謝,才想起他的話,立刻收了起來,繼續說:「不知可有光王詳盡的卷宗以及上官柳兒和珠璣的?」

「王爺的卷宗自然詳盡,上官柳兒涉及饒陽公主,也必是有歸檔。只是這珠璣,」章起稍皺眉,而後問:「我的印象里好像只是個錄言女,而且終日不出『望一樓』,並無過多立案的價值,不知你為何要想了解他呢?」

「哦,隨便問問,沒有便算了,」我笑著說:「那就先看看光王和上官柳兒的吧。」

章起雙手抱在胸前,再一次上下打量著我,點點頭,而後甩開長袖,轉身下樓,邊走邊說:「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叫人給你們送來。」

章起走後,我跟蕭秀一案而坐,一邊翻看著大臣的資料,一邊等著。一會兒工夫,只見兩個僕人抱著卷宗上樓,交予蕭秀。蕭秀問到:「你們少堂主呢?」

「少堂主說這裡已經無需他作陪,若是公子有何需要只管吩咐,我們會在樓下候著。」其中一僕人回著蕭秀。

「嗯,知道了,退下吧。」蕭秀一邊理著卷宗,一邊說著。

蕭秀將卷宗整理擺放好,起身對我作揖行禮說:「先生,你先在這裡細閱,我就不打擾,先退下了。如果有什麼吩咐,盡可以指使樓下的僕人去辦。」

見蕭秀如此,先是一愣,想著這人竟是如此重的主僕情懷,居然不停地行禮,這可不是我想要的,再說沒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想罷,趕緊起身作揖道:「二公子這是幹嘛,如此禮節,讓我怎敢接受啊。你我還是兄弟相稱,也別什麼『先生』了,凡事都行禮就更是沒有必要的,就跟以前一樣便好。除非,蕭兄是覺得我不配做你的兄弟?」

「不,不,先生······額,尚兄這是哪裡的話。」蕭秀趕緊回到。

「這就對啦,」我拍著蕭秀的肩膀,想來他應該是看過這些東西的,對於他這麼細心的人來說,再看一遍全無必要,便說到:「以後咱們就兄弟相稱,我知道你忙,那我就自己在這邊先翻翻這些卷宗,你忙你的,不用事無巨細。」

「也沒什麼忙的,只是記起一些事情須跟章少堂主商量。那我先去了,如果尚兄有什麼吩咐,讓樓下的僕人把我喚來便是。」蕭秀不緊不慢地說著。

蕭秀走後,約莫一刻鐘,屋外冶鍊的聲音就停止了,變得格外清凈。我更專註地看起卷宗,不時有僕人上樓給火盆填炭火,給窗戶開一個小縫,換一下茶水、點心,到了飯點便會送些飯菜上來,天黑了就會點上燈,天亮了就會滅了燈,我越看越停不下來,餓了就一邊吃些點心飯菜一邊看,渴了就邊喝茶邊看,也沒覺出是冷是熱,更是沒注意燈點了幾次,滅了幾回。等我看完鄰國外邦的精簡卷,來到窗邊準備打開窗的時候,發現窗戶被一層紗幔連著窗沿,雖然這樣有礙觀賞風景,但卻能有效阻止寒風襲入,還能讓室內通風流暢不至於中炭毒,也不失為一種實用的做法,只是這在平常人家從未見過。

如此我也就只好下樓,隨後讓僕人帶我去找蕭秀和章起。僕人說他們在「公輸院」,便領著我往那邊走。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而這幽園裡沒有了蕭府的曲徑通幽和亭台別院,所有的建築和院落都乾淨直接。跟著僕人來到一條徑直的寬道,道路兩旁的大樹上壓著雪,不時地落下來,走過這條道便來到一扇拱門,上面映入眼帘的是「公輸院」三個字。進到院內,來到一間房子前,房樑上掛著「魯班門」的匾額,左右柱子上的對聯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章起的聲音從廳堂躍到耳邊:「喲,尚小先生終於看完啦?!趕緊進來吧,杵著那幹嘛呢?」

「你······」蕭秀急迫而惱怒地看著章起,皺著眉頭,撇著嘴,欲言又止。

「我什麼我,他們蕭家認了,我可還沒認。雖說應該大體不差,但我還是要再觀察觀察的。給你們面子,予他方便,可別就此產生了錯覺。」章起對蕭秀翻著白眼,用扇子敲了一下蕭秀。

我來到室內,上頭掛著「一脈相承」的匾額,蕭秀略顯無奈的看了一眼章起,然後給我介紹起了身邊站著的另外兩個人。他指著披頭散髮,眉角有一顆紅痣,眼神拘謹而身體精壯的男人說:「這位是魯班傳人,魯班門的掌門,班離先生。」然後指著旁邊柔美端莊,眉心一點紅痣的女孩說:「這是班離先生的妹妹,班心。」

三千陽光傳暖意,一點紅日做精神。問君何處借春風,遍地梨花不見雪。這便是我對此兄妹二人第一眼印象。拱手作揖道:「見過班離先生,班心姑娘。」

「啊,嗯,先生好。」班離雙手抱拳對我說著,舉手投足間多有拘謹。

「見過尚先生,我家兄長不善言辭,尤其是見到生人,常生敬畏,多有怠慢,請多見諒。」班心一邊行禮一邊說著,顯得溫婉賢淑,倒是沒有班離那般無措之態。

在我微笑點頭之際,蕭秀接過話說:「尚兄該是已閱完畢吧,見你閱捲入迷,也未敢叨擾,不知尚兄看完以後可有什麼感觸?」

「對呀,你在那樓上看了三天三夜,聽說如廁之時還帶著卷宗,總該有點想問的,想說的吧?」章起也問了起來。

如此情形,我便說說感觸也無妨,其實,不說也得說了,就一邊行禮一邊說道:「多謝幾位掛懷,看完以後確實頗多震驚和感觸,幾經思量,決定輔佐光王。」

「什麼?光王?就是在白馬寺遇到的那位?」蕭秀詫異地問我。

我定睛看著他,肯定地點點頭:「嗯!」

這時章起冒了一句:「也對,還差兩位。」

「什麼還差兩位?」我疑惑地問到。

蕭秀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章起,馬上接過話說:「哦,沒什麼,尚兄為什麼會選擇光王呢?且不說皇帝的那些皇子們,就是十六宅中的其他王爺,哪怕舉義旗揭竿而起,也比光王的機會大得多。這樣一個流離在外,無權無勢更無人的落魄王爺,更何況是當今皇帝多次想暗殺之人,要扶持他上位,不說絕無可能,那也比登天還難啊······」

「那蕭兄不妨跟我一起登一次天試試如何?」我微笑看問蕭秀。

「我,這······」蕭秀有些不知所措的回著。

見狀,我趕緊說:「蕭兄莫急,聽我慢慢跟你說。既然你看過光王的卷宗,應該還記得他在逃到奉新百丈寺后,登上百丈山在大雄峰上留的一首詩吧?」

「什麼詩呢?」班心一邊給我斟茶一邊問到。

「大雄真跡枕危巒,梵宇層樓聳萬般。

日月每從肩上過,山河常在掌中看。

仙花不間三春秀,靈境無時六月寒。

惟有上方人罕到,晨鐘暮鼓碧雲端。」蕭秀吟道。

「對」,我對班心微笑致意,而後接著說:「還有他在鄧州香嚴寺,隨智閑禪師遊歷廬山瀑布時的對詩。」

「那又是什麼詩呢?」班心一邊把茶壺放到炭火上,一邊問著,動作溫婉而嫻熟。

「嗯,那是智閑禪師覺得此人氣度不凡,想乘遊歷瀑布之機考考他,便先吟詩兩句:『穿雲透石不辭勞,地遠方知出處高。』光王接著吟到:『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蕭秀接著話說。

「只看這些的話,這李怡還是有些王者之心的,只是他能裝瘋賣傻那麼久,如此隱忍之人,心思不好揣測啊。這麼一個人,就不講帝王,哪怕是讓他恢復王爺身份也不容易。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最後扶他上位,那之後也未見得就會被他倚重,成就萬世功業。因為如果成功,你就知道的太多,能力也太可怕,到時候他雖然感激你,但更多的應該是忌憚你。一個讓帝王忌憚的人,要麼牢牢掌控朝局,要麼被殺,最好也不過遠遁江湖,你可要想清楚了。」章起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端起茶杯聞起來,自言自語道:「嗯,這冬日裡最好的事物就是班心姑娘親手沏地蜂蜜普洱茶了。」

「先放一放『王者之心』,且說其餘的選擇吧,皇帝的皇子們都還很小,而宦官在宮牆之內的控制,一時半會兒並不能遏制,小皇子們心智不堅,難免被他們擺布。再說可能的饒陽公主,生性殘暴狠毒,而且從小專橫跋扈,從未體會過民間疾苦,如果扶他上位,恐怕未必是第二個武周皇帝,而是一個殘暴的末世之皇,世間百姓怕是比現在只差不好。而十六宅里的王爺和放逐在外的皇室大多慵散,未見有爭位之念,亦未有治世之心。光王李怡雖並非是最容易的選擇,卻是我最願意在他身上下賭注的。至於各地節度使或是揭竿而起,都非正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這都是我最不想去謀划的方向。」我語氣平和地跟他們娓娓道來。

「既然尚兄已做如此決定,那不知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蕭秀問著,手裡端著的茶杯里還是滿滿的。

「嗯,我打算隨上官柳兒去長安。」我喝了一口茶水,說到。見他們都不說話,抬眼一看,都在驚訝地看著我。見此狀,我笑著說:「怎麼了,為何這樣看我?」

「啊,你這個打算······該不會是迷上他的美色了吧?」章起疑惑地看著我說。

「尚兄豈是那種人,這樣打算該是有原因的,尚兄不妨說說。」蕭秀解圍道。

「你怎麼就那麼肯定他不是那種人,我看他桃目懸鼻,定是個風流人物······」章起對蕭秀說著。

「少堂主!」蕭秀皺著眉打斷章起的話。

「好,你別急,我不說就是了,且聽聽怎麼說吧。」章起撇撇嘴,翻著眼看看蕭秀,又看著我。

「呵呵,章少堂主說笑了,選擇隨上官柳兒去長安,一方面是想藉此進入長安,不會顯得突兀,另一方面還是想藉助饒陽公主之力,制衡宦官和牛李兩黨。」我解釋道。

「可是饒陽公主並非慈善之人,尚兄若是隨他去了,難免被他左右,更可能身陷險境,到時只怕比『醉夢令』要危險得多。再說,這對扶持光王又有什麼益處呢?」蕭秀問著,眼神里能看出一絲憂心。

「當然有益處,若是扶持李怡,這些人都會是他登上九五之位的道路上最高大和難以逾越的牆,不打通這些牆,怎麼見得到那皇帝寶座?」章起一邊聞著手裡的茶,一邊接過話說著。

「對,蕭兄也不必如此憂慮,現在去長安,我應是不會有何危險,至於以後的話,自會小心翼翼,儘力避免身陷險境就是了。」我也應和著章起。

「嗯,既然尚兄已經如此謀划,我們蕭府必會竭力相助,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就是。」蕭秀眼神堅定地跟我說。

我笑道:「現在就有需要啊,蕭兄,今晚可否隨我再去一趟白馬寺?」

「好,我這就去安排。」蕭秀一邊一臉認真地說著,一邊就起身抱拳作揖,行完禮準備往外走。

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湧起一番感慨:

冬雪覆萬里,未知坑與坦。

攜手并行處,不見崖和淵。

明朝日升時,形影不相離。

掃盡天下雪,生死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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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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