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首謀

第19章 首謀

「未見紅塵蕭瑟處,煙柳畫夢蔽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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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到門前,珠璣迎上前去,一隻纖纖玉手掀開門帘,出來一人:一襲白裘披,頭頂飛仙髻,面撲迎蝶粉,石黛畫遠山,眉間金花鈿,兩靨淺紅妝,人比朱唇艷,身似無骨柔······這人便是上官柳兒了。他被珠璣扶下車后,車裡又出來兩女子,跟珠璣相妨的年紀,各著一領斗篷,只是顏色分紫紅。雖妝容比不得上官柳兒,但輪廓也十分精緻。趕不上上官柳兒那般百媚千嬌,也算得媚曼雙絶,與其他人比起來,更是玲瓏剔透,雲泥之別。珠璣與他們三人站在一起,瞬間就黯然失色,卻也凸顯地更加矜重嫻婉,讓人見之憐之。

在我陶醉於他們的曼妙身姿之時,蕭秀在身後扯了扯我的斗篷,這才讓我醒覺起來,只見上官柳兒已經向這邊走來。我趕緊解開斗篷,遞給身後的鄧屬,迎上前去作揖行禮。上官柳兒見狀箭步上前扶起我,說道:「先生何須如此拘禮,若是再感風寒,便是柳兒的罪失了。」嬌語柔聲,聽得讓人骨頭都酥了。說罷,便從鄧屬手中拿過斗篷,親手為我披上,玉指扶肩,明眸獻媚,一時間讓我不知所措,只覺心潮騰涌,難以平復,卻又呆若木雞,忘了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上官姑娘,屋外陰寒,還請隨我移步正廳。」蕭秀的聲音打破了他的魅惑之態,我也從僵滯中蘇醒過來,忙低首為他指向門內,隨後我與他一起跟著蕭秀進了門。那兩個一身酒氣的青衣衛也迎了上來,作揖行禮,只是那味道確實難聞,就聽上官柳兒身後的披著紫斗篷丹鳳眼的女子快步走到他們跟前說道:「你二人怎可如此失態,盡失禮數,還不快快退卻一旁!」

說完,那兩個醉醺醺的青衣衛便退到一邊,讓開道路,隨後鄧屬對青衣衛及跟著的僕人說道:「寒舍正廳簡陋,還請各位隨我去東院歇息。」上官柳兒聽罷思忖片刻,一揮手,那丹鳳眼的女子便領著其他人跟鄧屬走了,只留下披著紅斗篷桃花眼的女子和珠璣跟著。上官柳兒見蕭秀一直在前邊帶路,沒有回頭,便虛語假聲地謝道:「蕭公子對他們真是照顧周到,柳兒在此謝過!」

「哪裡的話,從洛陽到長安這一路,珠璣姑娘和兩位侍衛大哥對尚兄和我頗為照顧,既然屈身臨門,我蕭府自當盡地主之誼,若是這也需柳兒姑娘稱謝,那就太言重了,蕭某愧不敢當。」蕭秀一邊在前領著路,一邊回著珠璣,言語里倒是沒有多少尊奉的意思,卻有些虛敬的味道,看來蕭秀也並沒有把上官柳兒放在眼裡。

待我們到了正廳,蕭秀邀上官柳兒和那桃花眼女子一人一幾落座,珠璣站在一旁。僕人將一些瓜果吃食酒飲呈上,待我和蕭秀落座后,上官柳兒便溫聲柔語道:「前幾日便想來見見先生,只是一直瑣事纏身,未能如願,還請先生見諒!昨日聽珠璣說先生身體抱恙,急忙推了手頭要事,前來探望,不知先生現下感覺如何?」

「勞上官姑娘挂念,在下甚為感激。身子前些日還好,只是這兩天偶爾寒熱無常,頗受折磨,一遇陰寒便覺涼意滲骨,到了晚間若是不開窗,而屋內又生著火盆,總會燥熱難眠。故而昨日才不得已拒了珠璣姑娘,都是在下身子骨不爭氣,還請上官姑娘莫要責怪於他。」我笑著回上官柳兒,說完便後悔了,不該如此護著珠璣,但願上官柳兒沒有察覺,不會亂想吧。

「先生這癥狀倒是與旁人不同,可否容藜兒為先生把把脈?」只聽那桃花眼的女子對我說道,語氣比上官柳兒更顯溫和。

這時上官柳兒也跟著他說道:「這是敝府葯女,姬藜。頗通藥理,比起御醫來也是不遑多讓的,就連宮內的妃子也常常喚他過去問診,先生不妨讓他試試。」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姬藜姑娘了。」我見狀只好這麼說道,隨即姬藜起身離開自己的案幾來到我身旁,一股葯香撲鼻而來,旁人聞見了可能會覺得清新舒爽,而我卻頗感不適,欲嘔又咽了回去,挽起袖子,伸出手。

姬藜輕柔地拿起我的手,一號脈便眉頭緊皺,問道:「先生以前練過武?」

「這倒沒有,從小學的便是經史子集,未曾得空拜師練武,」我回他道。

他依然皺著眉頭,不解地說道:「那便奇怪了,先生脈象奇異,似是有一股純厚的內力翻騰。」

聽他這樣說,我便想告知曾練過五禽戲的事,便說道:「可能是·····」

「可能是剛剛出門歸來,今日又格外陰冷,這才導致脈象奇異。」蕭秀沒等我說出口,便插過話,對姬藜說道。

姬藜眉頭稍緩,依然溫和如初地說道:「蕭公子所說也可作一解,畢竟先生的任督二脈都未打通,手又如此柔軟,確不像練過武的。姬藜冒昧,還請先生寬諒!」

說罷,姬藜送回我的手,我放下袖子,對他點頭致謝。待姬藜回到案前坐下,上官柳兒便用狐媚地神色看著我,說道:「先生脈跡不穩,這蕭府又沒有一個懂藥理之人,如不棄,不妨去敝府暫住,一來,取葯便捷,二來也方便柳兒時時照料,不知先生意下······」

「我府上雖沒有醫者,但照料的精細當不輸貴府,若是取葯,蕭府差人去提前支取,我想上官姑娘若是對尚兄倚重,應不會阻礙吧?若是上官姑娘吝嗇,那蕭府只好傾力去尋,托些關係去入苑坊的十六宅問問也不難,不過多花些錢財罷了。」蕭秀打斷上官柳兒,正襟危坐、辭色俱厲地說道。

蕭秀說完,氛圍頓時尷尬地靜寂一片,我見狀便只好圓場道:「二位都是擔心在下,這裡尚某謝過!只是在下一直有一陋習,深眠比較擇床,來『萬金齋』也是過了好幾宿才適應,若是此時應上官姑娘所邀,只怕又得重新調整,而鄙人身子,姑娘也是知道的,恐經不起再擇床而眠了。所以姑娘的好意,尚某隻能心領,請多見諒!」

「如此,柳兒也就不強人所難了。只是蕭公子有些言過了,先生當然是我等倚重之人,再說『醉夢令』並非人人可解,即使都為『醉夢令』,解藥卻不通用,因取材和步驟不同,所以只有制毒之人才能製成解毒之葯。但既然先生不願離開,那便讓珠璣留下,一來由他照顧先生,小女子更為安心,本就失禮在先,若是再不補償一二,恐會夙夜難眠,望二位允准;二來也方便傳話和取葯,二位想必對敝府門規之森嚴也有所耳聞,若是貴府的人來來往往,怕多有不便,請二位諒解,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雖說是在徵求我和蕭秀的意見,但語氣里卻沒了剛剛的柔媚,更多像是強迫,告訴我們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如此,有勞珠璣姑娘!」蕭秀雖語氣緩和許多,卻依然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

我見狀,心裡卻是難受的,明明被人強迫,卻還要裝作感謝,實在是難為蕭秀了,遂也跟著說道:「若是這樣,自然最好。這裡我敬上官姑娘一杯,謝過姑娘體恤在下的苦衷。」說罷便要拿起跟前的酒杯。

「先生······」珠璣欲言又止,我端著酒杯,抬起眼,只見上官柳兒、姬藜都在瞪大眼睛,而珠璣似乎有些歉疚地皺著眉頭盯著我。

我隨即看向蕭秀,見他也是一臉茫然,爾後他問道:「怎麼了?有何不妥嗎?」

上官柳兒看看珠璣,隨後對我和蕭秀說道:「二位大概不知,這『醉夢令』是不宜飲酒的,平常的酒會引發體內毒性,只有在昏厥以後,才可用西域的葡萄酒作為藥引子,用來服藥。這樣可以與體內的毒性相容,發揮藥效,不至互斥而讓藥效被毒性所吞噬。所以,平日里是不可飲酒的,即使是作為藥引子的西域葡萄酒,一次也只能飲一小口。」

「什麼?!」蕭秀大吃一驚,隨後便吩咐僕人將我案几上的酒拿了出去。

珠璣低眉接過話,自責地說道:「都怪奴家大意,竟忘了主人囑託,未稟知先生不可飲酒,請主人和先生責罰!」

看著珠璣歉疚的樣子,我心裡自然難受,更是不忍責罰,想著寬慰他幾句,沒等我開口,就聽上官柳兒斥責道:「責罰?若是先生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如何擔待得起?依門規該當如何,你可還記得?」

「未完成主人所託,未盡奴婢之責,還危害賢士未遂,奴家或自毀容貌,或聽憑賢士處置。」珠璣皺著眉頭,聲色顫抖地回道。

「嗯,算你還沒忘本,」上官柳兒全然沒了先前的媚態,顯得極嚴厲而無情,跟剛來時判若兩人,接著對我說道:「先生看該如何處置,若是先生仁慈,那便只能按門規,讓他自毀容貌了。」

見上官柳兒如此咄咄逼人,看來我是躲不掉了,只好接過話說道:「讓我處置,那就罰他做我三個月的貼身丫鬟,不知上官姑娘可還捨得?」

「如此,會否罰地過輕了些?若是先生下不去手,那等三個月後,先生膩了,再將他貼了金印,送到『玉藪澤』里去。」上官柳兒不依不饒地繼續說著,彷彿是逼我一般。

只是這戲演的太誇張,我都覺得有些過了,心裡好笑,臉上卻露出不忍和為難,遂懇求一般說道:「珠璣姑娘其實也沒有犯多大的過錯,我不是也沒有什麼事嗎?三個月的懲罰已經夠了,畢竟在『望一樓』和來長安的路上,都多虧了珠璣姑娘的悉心照料,鄙人在此斗膽為珠璣姑娘求個情,願獻上一計,以抵珠璣姑娘所犯之過,還請上官姑娘允准。」

「既然先生都為他這般了,奴家也不好再執拗。先生有何妙計,且說來聽聽。」上官柳兒的語氣又嬌媚了起來,這兩面的人性換地這般突然,而又沒有匠氣,我倒是真佩服他幾分。這時鄧屬跟那丹鳳眼的女子走了進來,鄧屬站到了蕭秀的身旁,而那丹鳳眼的女子徑直走到上官柳兒身旁,低語:「都已安置妥當。」

突然覺得自己可笑,竟然被這種兩面三刀的人迷地神搖魂盪,實屬不該。隨後便正襟危坐起來,對上官柳兒平靜地說道:「也算不得什麼妙計,不過是想因勢利導罷了。不知上官姑娘可有聽說昨日神策軍一小將在西市被杖殺的事?」

「略有耳聞,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利用?」上官柳兒問道。

「在下聽聞那杖殺神策軍的京兆尹柳仲郢可是衛國公的親信,若是以此為契機,讓神策軍與衛國公對立起來,想必受益最大的會是公主吧?」我反問著,此時僕人將平時喝的茶壺和茶杯呈上來,我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上官柳兒聽罷,笑道:「咯咯,先生有所不知,那小將是左軍的,怕是難如先生所願。」

「哦?為何?」蕭秀在一旁明知故問道。

「那左軍是馬元贄所領,此人一直被魚弘志所壓制,所以北司和神策軍真正說得上話的就只有魚弘志。即使是被人欺凌如此,若是沒有魚弘志出面,他也不敢造次。而上次魚弘志在陛下面前已經栽了那麼大一跟頭,短時間內,以他的秉性是不會去招惹衛國公和陛下的,更何況還是馬元贄的人。」上官柳兒對我們解釋著。

我聽完,故作皺眉狀,假意問道:「那有沒有可能讓魚弘志也牽涉其中?最好是發生點什麼事,讓柳府尹再犯一次錯。」

聽我說完,上官柳兒只顧低眉笑著搖搖頭,這時站在一旁的丹鳳眼女子用明亮的嗓音說道:「屬下知道一事,或可為先生解困。」

「這位是?」蕭秀看著那丹鳳眼的女子,問道。

「這是敝府執事,連薏,」上官柳兒跟我們介紹著,隨後對他說道:「知道什麼就速速道來,還在賣關子不成?」

「諾!」連薏回著上官柳兒,接著說道:「前些日子,右軍里傳出消息說有一小校叫劉詡的,經常毆打生母,若是將此事告發到京兆尹,依那柳府尹的秉性,該是不會輕饒。」

「有這種事?當時為何沒聽你說?」上官柳兒疑惑地問道。

「小姐恕罪,奴家也是剛剛在院內碰到一廚娘和小雜役吵鬧才想起此事來。」連薏忙對上官柳兒行禮,解釋道。

上官柳兒看看他,接著轉而對我說:「先生看此事,可有成算?」

「如此甚好!」我裝作驚喜地回他,接著道出心中小心思:「只要柳府尹嚴懲了此小校,那便是一件喜事,無論如何都會讓公主受益。」

「哦,這是為何?奴家愚鈍,還請先生細說,」上官柳兒問道。

我解釋道:「如此,那魚弘志就不得不牽連其中。若是他在陛下面前斥責柳府尹,衛國公必然不會坐視不理,畢竟這個京兆尹,雖官銜不大,卻是很重要的位置。若是魚弘志真的老奸巨猾、隱忍不發,那恐怕北司和神策軍中很多人都會暗中對魚弘志有所失望,從而投靠馬元贄。只要他們內部不和,我等便有機會將事情鬧大,最後內部的分崩離析便使馬元贄有可能投靠到公主麾下。」

「先生一說,柳兒便明白了,這確是一步妙棋!」上官柳兒兩眼放光地說道。

「只是,告發之人當與那小校有過節,或者是其親人,如此才算作順理成章,也不會被人察覺到什麼。所以,還需上官姑娘費些心神,找到這麼一個『合情合理』的人去做這件事。」我故意引導著上官柳兒,假意囑咐道。

上官柳兒若有所思,而後說道:「先生所說,甚合情理,柳兒這即回去差人詢查,定不負先生所謀。如無要事,便先行告辭了。」

「那珠璣姑娘······」我見他準備起身離去,急忙問道。

上官柳兒竟然看都不看珠璣一眼,便狐媚地盯著我,回道:「先生無須緊張,既然是先生所求,柳兒自然要合先生之意。先讓珠璣侍奉先生三個月,三個月後若是先生不舍,留下便是;若是先生膩了,遣他回去即可,先生也不必擔心,奴家既已答應先生,到時自當不再罰他什麼。」

我和蕭秀一邊聽著,一邊起身,聽罷,趕緊對上官柳兒作揖行禮道:「謝上官姑娘寬仁!」

上官柳兒聽我如此說,止住腳步,轉身快步來到我身前,扶起我的手,柔語媚聲地說道:「要謝,也該謝先生仁慈,奴家不過遵從先生之意罷了。只是這一去,柳兒便不能侍奉先生左右了。總覺愧欠先生的,有機會柳兒一定要為先生做點什麼,以彌補今日之失。這說著,真叫人傷感,再說下去,怕是惹得柳兒的眼淚出來就止不住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外面寒冷,先生身體抱恙,就不必送了。若真是送到門口,奴家這一回頭,怕是真舍不下先生,要與先生一起住進這『萬金齋』里來了。」

言語間,竟像是要哭出來似的,說罷便扭頭往門外碎步而去。若不是先前見過他的真面目,怕是又會被他的媚態迷惑。隨後蕭秀和鄧屬送他們出門,我在屋內對著他的背影,一邊作揖行禮,一邊說道:「姑娘,慢走!」而心裡卻想地是:

蠱媚迷心終復醒,含嬌惑語辨真心。

青山若要留得住,飲盡天池不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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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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