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傳說的終章

肖明遠再次抬頭看了一眼蘇通的大樓。

在夜幕中，銀白色如同月光一般的窗燈靜靜灑在他眼中，墜落在年輕人無疾而終的夢裡。

夏天的花都落了，蜷縮在地面上，風一吹就可以離去，很快就會只剩一地枯黃。

在兩個半小時之前，高地塔的掉落，也象徵著蘇通STG英雄聯盟俱樂部的隕滅，一個時代的終結。

上單瑞茲這個時候是有奇效的，對線傑斯，打野常駐上路，壓力之下，以高超的技術瘋狂壓刀，出了女神之淚后就開始技能補兵。

下路小炮對線薇恩，A到就退一點，防止vnQAE打出真實傷害，一旦vn去A兵小炮就前面走AEA消耗她。

最後一波小炮無盡紅叉飲血攻速鞋水銀刀破甲弓，一個閃現躲過vn的E，雖然被推走了但是沒有被定在牆上，把vn射程短的缺點無限放大，開Q一秒半收走vn，始終保持著與每個英雄之間的射程，極限雙殺。

場下已經有些沸騰了，因為對線的vn是一個老牌強隊的ADC，被一個新人掛起來打讓觀眾覺得有些好奇。

肖明遠在那一刻彷彿又回到了全盛的時代，哪怕已經知道不可能贏了，還是將後背交給了這個只有兩個月默契的AD，一個人去換掉了對面的高地塔。

可惜兩個月的經驗實在太弱，在老牌強隊的默契之下顯得不堪一擊。

隊形很快被衝散，錘石鉤出了AD，在最後一刻AD竟然還保持著驚人的冷靜，換走了對面打野螳螂，輔助插下了眼，好讓瑞茲TP回來。

想起IPL4那年，STG拿起中國第一個世界冠軍。

當時他還是Whisper，STG的首發上單。

輸了之後，他聽到了哭聲，可是他已經分不清方位，他也沒有別的動作，只是靜靜躺在椅子里，遲遲不把耳機摘下來。

因為肖明遠清楚，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的那一刻，世界上就再也沒有Whisper了，只有即將沒入人群的一個普通人。

帶著他發霉的理想，永遠被埋葬在風中。

STG在2014年這一年，相繼失去了中單，打野，最後AD和輔助也一起離開了，只有他一個人遲遲不願醒來，硬是帶著四個高分段的新人一路打進了全球總決賽LPL賽區選拔賽。

就在剛剛，STG作為LPL三支隊伍的最後一名止步全球總決賽八強。

「你別跟著我了。」肖明遠停下了腳步。

身後一直斷斷續續的腳步聲也停下了。

肖明遠一直知道有人跟著自己，只是沒有出聲，肖明遠只是想讓他自己放棄，沒想到這個人一直沒有放棄，跟著走了兩個半小時。

「前輩……」那個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了話。

肖明遠回過頭，看著十步之遠外的那個少年。

這是一個還沒有長成的男孩，穿著黑色的隊服，十六七歲的樣子，現在夜色里，瘦瘦高高，彷彿畏寒，一雙眼睛清澈而迷茫。

也就是那四個新人里的AD。

「林世澤，你回去吧。」肖明遠又喊了一聲。

這個叫作林世澤的少年還是沒有離開，依舊站在原地，看著路燈下的肖明遠，看上去就像一隻孤獨的烏鴉。

肖明遠倒是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遠遠看著那張嚴肅而有些悲傷的臉，彷彿看見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英雄的出現，萬眾歡呼，那麼英雄的離去，也該有人送一送。」林世澤的聲音有些沙啞。

肖明遠聽了這話，沒有回答，而是默默看了林世澤一眼，然後低下頭從路燈的光暈下走了出來。

走到了林世澤面前，肖明遠伸出了手，拍了拍林世澤的肩膀。

肖明遠在組織語言。

肖明遠開始組織怎麼教育後輩的語言。

「……要不，我請你吃個麥當勞吧？」肖明遠小心翼翼地問。

林世澤一愣，然後抬起了頭，發現他們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市中心，而他們的面前，就是一家燈火溫暖的麥當勞。

「為……什麼……」林世澤有些摸不到頭腦。

「不是說，小孩都喜歡吃這個么？」肖明遠問。

「是么？」林世澤的眼睛清澈清秀，在燈光的映照下晶瑩剔透，一般女孩都不會有那麼漂亮的眼睛。

「不清楚，」肖明遠把身後的背包往身上扯了扯，「我只帶過蘇靈均這麼一個年齡不算大的人，他就很喜歡吃。」

林世澤瞬間有些沉默。

蘇靈均，御風，原名張凌鈞，STG的打野，在2014年轉會離開狀態不佳的蘇通，成為了FT俱樂部的首發打野。

他們五個人一手創立了傳奇的王朝，別的人有些或多或少的理由，而蘇靈均確確實實是背叛。

所以林世澤有些不願意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好……」林世澤點了點頭，因為在初秋的寒冷中，他可恥地餓了。

兩個人走進了麥當勞，肖明遠給林世澤買了一個巨無霸、一袋薯條、兩袋麥樂雞和一大杯可樂，自己只買了一個麥辣雞腿堡和一杯橙汁。

「封閉集訓這兩個月我看出你飯量大了，不要跟我客氣。」肖明遠說。

封閉集訓的兩個月，他們的伙食已經很差了，因為這個分部將要關閉，所以不再有專人注意到他們。

每天蛋炒飯或者陽春麵也是常常有的事情，林世澤經常看到肖明遠塞錢給廚師，想給他們四個小孩做點紅燒肉。

巨無霸牛肉漢堡真香啊，林世澤咬了一口就幾乎要哭出來。

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飢餓感是這麼的讓人倍感凄涼。

「我一直想對你們四個說句感謝的。」肖明遠喝了一口橙汁，「是你們圓了我的一個夢想。」

「我本來以為我不會再有機會了，哪怕輸了，也算是努力過的。」

「五個人的夢想，只有我一個人走到了最後。」

肖明遠看著窗外，孤寂的秋風送著落葉在地上打著圈。

「夏天還是結束了啊。」

林世澤的眼淚落在漢堡上，他惡狠狠地咬著漢堡，一口一口往下吞，也不敢發出聲音，就默默用袖子蹭著臉上的眼淚。

當時肖明遠拿著隊服給林世澤送來的時候，林世澤看了半天領口的那個名字，金色的印花，用手指小心地撫摸了半天。

「STG.ZE」

然後他就穿著這件衣服睡了一夜。

「肖前輩！我可是蘇通俱樂部的粉絲！」肖明遠現在還能記得第一次去找林世澤，林世澤驚喜的模樣。

現在他拿起袖子擦眼淚，樣子粗魯而悲傷。

「哭唄，想哭就哭，哭完就把這身衣服換了吧，」肖明遠慢條斯理地吃著手裡的漢堡，「然後想打遊戲的話就去考慮轉會的事情，不想打了就回學校念書。」

「地球少了誰都會轉，太陽明天依然會升起來，每天都會有數以萬計的夢想破滅，我們並不特殊。」

「這件衣服我會好好收起來的，」林世澤小聲地說，「等到蘇通STG再次重臨世界的那一天。」

「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我已經二十五歲了，我從比賽場地出來的時候，身上就還有這麼多錢和一張火車票了。」肖明遠笑笑，「不管是什麼樣的結局，這輛火車都會把我送回老家，追夢是好事情，但是已經不適合我了。」

林世澤低下了頭。

「但是你不一樣，我剛剛看到你的小炮在輔助差距下的1v3極限反殺了，我從TGA的冬季大賽就關注你，兩個月來我看到你的進步突飛猛進，你現在才十七歲。」肖明遠看著林世澤。

林世澤沒有說話，而是安靜地摸著自己的手指，還因為兩個小時前的激烈廝殺而微微發抖。

「英雄的出場必定是萬人敬仰，但是謝幕卻往往不盡如人意，能夠安靜離開，不再被紛擾所困，已經是最好的結局。」肖明遠說。

「前輩要不要聽聽我的故事。」林世澤輕聲問。

「嗯。」肖明遠點點頭。

「我家境不錯，人也不算蠢，自己覺得挺聰明的，也要強的很，從小就有人說我上清華問題也不大，可是2012年開始，我選擇了打遊戲為生。」

「我爺爺把我鎖在屋子裡，我就順著水管從七樓爬下來去網吧打比賽，贏了掙網費，我的三好學生獎狀也沒有了，和親人們的關係幾乎名存實亡，我很想他們，他們卻不願看到我，只有幾萬盤對戰記錄，和四區的1750分陪伴著我。」

「我一個月只有200塊錢的戰隊補助，吃三塊錢的盒飯和免費的礦泉水，已經兩年了。」

「可惜我還只是個不入流的電競選手，如果用來考試，易如反掌。」

「因為我不務正業，所以我永遠也不能去找我喜歡的女孩，因為我沒法看著她陪我一起吃泡麵。」

林世澤低垂著眼睛，這時候才看出他的小來，他還只是個學生的年紀，就有了太多的孤獨。

「我們，我，阿鈞，山竹，十六夜和雪鶴，我們一直都在一起打刀塔，後來英雄聯盟的開服，才有了今天的我們，如今看見你，才知道自己也曾經有過做夢的年紀。」肖明遠手放在了林世澤的肩膀上。

兩個人從麥當勞里走出來，肖明遠卸下了背包。

「我們換包吧。」肖明遠說。

「我看到你的羅技K120了，你值得更好的一個鍵盤，這是我的教練送我的，我現在把它送給你了。」肖明遠指了指包里的鍵盤和滑鼠。

林世澤將自己身上的背包也慢慢卸下來，向肖明遠遞過去。

落葉在兩個人中間飛舞，深夜的秋風甚至有些刺骨。

萬家燈火，映照著流浪的野犬。

「山高水長，不必相送。」肖明遠回過頭，一個人走向無邊的黑暗。

「會有人記得蘇通的故事么。」肖明遠一邊走一邊笑著說。

林世澤站在風中，手裡的包異常溫暖而沉重。

「斷劍重鑄之日，其勢歸來之時。」

肖明遠完全走進黑暗之前，伸出手，像是在惜別，又像是在懷念，只是輕輕揮了揮，作為最後的告別。

林世澤站在原地，獃獃地看著遠處無盡的黑暗，直到手機叮咚一聲響起微博的提醒。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STG.Whisper」

數以萬計的轉發和評論一時間越上來，但是連一條娛樂八卦都蓋不過去，用不著半天就會石沉大海，如同這化為廢墟的輝煌王朝。

林世澤遲鈍地轉過身去，將手機關機。

還是痛徹心扉，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