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叮叮噹噹
「師傅,為啥我看你不太開心的樣子?」
「有嗎?你眼力太差了,我這會兒開心的很。」
「真的?那為什麼你眼睛這麼紅?」
陳大鎚揉了揉眼,耿著脖子道:「剛剛風太大,眼睛里進沙子了。」
王羽不再說話。
他拿著抹布和木桶,給鐵匠鋪打掃衛生。
先是將放著貨物的架子擦拭乾凈,搓了抹布后,又拿著掃帚掃地。
「你這麼勤快乾嘛?搞的這麼乾淨,人家看了不舒服的。」
陳大鎚拿著小板凳坐在門口,「隨便找個地兒歇著吧,不用忙活。」
王羽一愣,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嫌自己徒弟太勤快的。
「師傅,你肯定有事。」
將抹布放好,他也拿了一個小凳子,和陳大鎚並排坐下。
「和我說說唄,是因為師姑嗎?」
「小孩子懂什麼,一邊去。」
「別啊,您別看我年紀不大,要不是出了意外,恐怕現在孩子都能叫爸爸咯。」
王羽非但沒有挪開,還故意湊近了些,「我名字都取好了,叫蔥花。」
「王蔥花,好聽不?」
陳大鎚不說話了,良久后問道:「都不在了?」
「是啊,都不在了。」
「唉,世事無常,你小子也是個可憐的。」
王羽撓了撓頭,「剛開始確實挺難受的,現在也難受。但是日子得過下去啊,活著就已經不容易了,咱們就努力些,過的好一些。」
「師傅走的路比你過的橋還多,用不著你來說?」
陳大鎚嘆了口氣,「其實當年你師姑本來要嫁給我了,但我答應了別人要去辦一件事,結果就錯過了。」
頓了頓他繼續道:「現在想一想,也就那麼回事。有些事錯過了就錯過了,你想彌補,太難咯。」
「不難啊,您把師姑娶了不就行了,她反正沒個男人。」
陳大鎚搖頭道:「咱們喜歡一個姑娘,就算她最後跟了別人,你也不能想著讓那個男人去死,然後好乘虛而入啊,這不對。」
「念著點兒好,死了丈夫,你是痛快了,但傷心難受的還不是她?咱們心心念念,姑娘日子過的開心,幸福,不好嗎。」
王羽不解,「問題是她男人已經死了啊,又不關您的事兒。」
啪!
陳大鎚一巴掌拍在徒弟腦袋上,「師傅答應別人的事兒都沒做完呢,萬一要是一去不回,她咋辦,又死一男人啊?你讓別人怎麼說。」
「咱們能好好說話嘛,別打我頭啊。」王羽揉著被打的地方,老鐵匠手勁兒大,挨一下很疼。
「咋的了,師傅打徒弟不行啊。」
「行行行,您說啥都行。」王羽無奈道:「又不是一去不回,您把事兒辦完回來不就成了。」
陳大鎚搖搖頭,「不成的,不成啊。」
王羽問道:「到底什麼事啊,實在不行我去幫你辦了啊,大不了就一去不回咯。您跟師姑成個家,多好。」
「放屁,老子收你做徒弟,可不是讓你給我頂災的。再說了,這事兒別人去不行。」
「那咱們就不去了唄,天大地大,哪有比自己命還大的?」
「不成,你師傅我這人雖然沒讀啥書,但要出爾反爾,還是不成的。」
王羽無奈,陳大鎚太倔強,他沒辦法勸。
「我還是去打掃鋪子去吧。」
重新拿起抹布,王羽認認真真的擦拭灰塵。
陳大鎚坐在門前,抬頭看天。
白雲朵朵,蒼藍為幕。
「徒兒,你恨嗎?恨這個世道,讓你骨肉分離,親人失散。」
正在賣力抬起架子的王羽聞言笑了,「當然恨啊。不過我在大山裡走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就不太恨了。」
他停下動作,「那會兒沒吃的,我還以為自己要被餓死,有啥吃啥,還啃過樹皮呢。」
「人到了那地步,想不通的事情,也就想通啦。咱們來這世間走一遭,所遇到的事,碰到的人,那些你珍惜的,或者厭惡的,其實都沒什麼。只要你自己能清楚的知道,你沒做錯什麼,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家人,也就行了。」
「雖然我外面沒家了,但心裡還有一個呢。」
陳大鎚問道:「你不想找到害你的傢伙報仇?」
「報仇?」王羽有些苦澀,「我沒有仇家啊。」
陳大鎚沉默。
鋪子里只剩下王羽打掃衛生的聲音。
……
安仁偷偷的回了家,趁著哥哥嫂子不在,走到廚房乘了點剩飯,填填肚子。
吃的正歡,門被打開了。
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
「娘,你回來啦。」
安仁差點被噎住,連忙喝了口水。
婦人點點頭,將手裡的簸箕放下,從裡面拿出一根黃瓜,遞了過去。
「吃吧,快點吃完,別被你哥他們瞧見了。」
安仁接過黃瓜,狠狠咬了一口,清涼的汁水順著喉嚨滑下,十分舒服。
「謝謝娘。」
婦人笑了笑,沒有說話。
等到安仁吃完,她才說道:「丑娃,你也不小了,家裡的事,也跟著學一點吧。整天遊手好閒的,以後怎麼成家啊。」
安仁擦了擦嘴巴,「娘,我以後是要闖江湖的人,不會差銀子的。到時候您老就好好享福吧。」
婦人搖了搖頭,這些年她勸過,罵過,甚至打過。但是小兒子像是吃秤砣,一心想要去做什麼江湖人。
她只是個普通的村婦,不懂這些。男人很早就沒了,將孩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就已經快要油盡燈枯了,實在沒心氣再鬧什麼。
「吃完了就快走吧,不然他倆口子回來了,又要罵人咯。」
安仁點點頭,準備出門。
沒成想正好碰到回來的哥哥嫂子。
他哥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被人欺負了也不會吭聲。
但他身旁那個女人就厲害了,烏木鎮有名的潑婦,和人吵架那就沒輸過。甚至專門靠嘴巴吃飯的王媒婆,見著她都繞道走。
「喲,安大俠您又回來了啊,咱家這小門小戶的,可沒什麼值得惦記。」
安仁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容,「嫂子……」
「別,我可當不起這個稱呼。吃了東西了吧?你哥平日里在土裡刨食不容易,你要是有點良心,就趕緊走吧,反正安大俠交友廣闊,在哪裡都能混上飯吃。」
女人語氣平淡,但話卻像一把把刀子,插向安仁。
如果是個死皮賴臉的人也就罷了,但他其實很要面子。
「以後不會了,以後不會了。」
安仁佝僂著身子,出了門。
用手揉了揉臉,他擠出一個微笑,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樣子,一搖一擺的離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