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第十八章 夜戰之前
下部第五十八章夜戰之前
一路無語。
剛踏入靈淵殿大門,侍從們則立刻把靈淵殿的所有門窗關閉,並且把守在四周。夏侯悌徑直走到後面的庭院,韓悅和阿魯也只得跟著站在他身後,誰也沒開口。
夏侯悌背著手站在庭院的廊下。韓悅側望著他的臉,挺直的鼻樑和削瘦的腮骨勾勒出冷峻的輪廓,眉頭微蹙,一雙細長的眼睛,半閉著凝視遠方,
庭院的天色還未暗,他的眼睛應該還處於半視狀態吧,韓悅想。這段時間,也不知是養傷養的,還是因為有夏侯悌在,韓悅逐漸養成了不喜深思的毛病。雖然此時他的心裡比誰都焦急。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天色變暗,一輪近乎滿圓的冷月淡淡地掛在了山梢。
兩個侍女抬來一個大火盆放在廊下,火盆生得很旺,火苗在燒得灰白的炭塊間鑽營著,時不時還竄出老高。又一個侍女抱著兩件裘氅,輕輕給韓悅披上那件紫色長毛裘氅,韓悅點頭致謝。她又把另一件灰鼠錦袍塞給了阿魯,並努了努嘴,阿魯抱著袍子沒動,誰也不敢上去打擾少司。
終於,夏侯悌朝炭火方向微側了一下頭,站了這麼長時間這是他第一次有所動作,阿魯這才小心地把袍子披在他肩上。
「天寒,進屋吧。」這話看來是對韓悅說的。
「不必為難,我自己去救。」
「有些事,終究要我做。」夏侯悌細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寒意。
夏侯悌連晚飯都沒和韓悅一起吃,扎進房裡就再也沒見他出來。韓悅沒有去打擾,畢竟自己心情也很亂。在這個神秘的地宮中,他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感情用事,為了自己,為了兄弟,更為了夏侯悌。
夏侯悌從昨夜到天亮,做了很多事。為了韓悅,他要把計劃提前很多年,從重新制定到實施,他只有一天一夜的時間。想救他們,只能棋出險招了。
時間緊迫,能不能成功,他沒有十全把握,但他對自己說:不成功但也絕不能失敗。
一整夜他都未合眼,一遍遍在腦海中推演著計劃中的每個環節,預想著會出現的意外。如果曹弒在,勝算應該會大得多,可現在只能靠自己了。他決定寫封密信寄給曹弒,雖然遠在長安的曹弒看到信時,事情已經發生,或成功或失敗,但他有必要告訴他。
做完這一切,天快亮了。
夏侯悌叫人打了一大桶冰井的水,深秋的山泉,更是徹骨的涼。他把整個人都浸在水裡,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全身的肌肉迅繃緊。他深吸一口氣,身體一沉索性把頭也埋在水裡,長長的銀髮在水中散開,頭部的血管如炸裂般緊縮起來。他需要讓自己保持一整天的清醒。直到他感覺整個人被冰水凍得發熱,直到他確定自己已經睡意全無,才起身。
屋子裡沒有其他人,他對著鏡子,慢慢擦拭著被凍得發紅的身體。當他觸到那些鱗甲和紋身,他的手不禁停下,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從小他都覺得自己很醜陋,是異類,是怪物,所以才被遺棄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中。直到遇到韓悅,竟然有一個美貌的人會迷戀上自己和這些自以為醜陋東西,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美的。美與丑本身就是一朵雙生花,就像愛與恨一樣。
靈淵殿一共有二十四名侍從,再加上阿魯,平時很少全部見到。韓悅走進正殿時,這些人現在卻都已被召集到了這裡,正垂手肅立。平時很少過來的那位娥姑姑,此時也在,正給夏侯悌梳頭。一頭如銀色瀑布般長發在娥姑豐腴的手指間流淌。四個侍女則在一旁伺候著。這陣仗,韓悅第一次見。他心頭掠過一絲不安。
夏侯悌沒有回頭看韓悅,他挺著身子,正通過鏡子的反射輕聲交待著什麼。每個人臉上都一片肅然之色。韓悅沒有走近。
布置完,阿魯帶著侍從們退出。夏侯悌的辮子也梳好了,娥姑讓侍女們捧過來幾套衣服。娥姑拿起一件藍底銀龍紋的長衫,抖開要給夏侯悌換上,夏侯悌卻柔聲說:「過來看看,我今天穿哪件好?」這話分明是說給那邊站著的韓悅聽的。娥姑看到韓悅,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把提著衣服的手縮了回來。
韓悅掃了一眼衣服:「那件紅的吧。」夏侯悌幾乎不穿鮮艷的顏色,他經常的都很素雅,多為淡紫色。可今天準備的衣服顏色都很鮮艷,娥姑選的那件藍色已經算素的了。聽到韓悅說選紅色,夏侯悌說:「好,就紅色。」
猩紅色的底綉滿了金色,是鯉魚躍門圖,肩肘處各綉一塊大大的金色浪花的團紋,領口袖口鑲嵌了杏色的滾邊,看起來並不扎眼。不知今天能不能躍過這個龍門了。
換完衣服,夏侯悌說了句「辛苦娥姑了」,做了個送客的手勢,娥姑不好再留在這裡,只得施禮告退。就在娥姑轉身走出大殿時,夏侯悌向侍女們使了個眼色,侍女們點點頭,也出去了。大殿里只留下夏侯悌和韓悅兩個人。
「今天,送你離開。」夏侯悌說。
「為何?我必須救他們。」韓悅沒想到夏侯悌說出這麼一句,開始生氣了。
「你傷臂還未全好。地宮形勢你也不熟。冒然救人只會送死。況且。。。你在,我會分心。」夏侯悌聲音忽然變小了。
「相信我,我會救他們。」夏侯悌又提高了聲音,把手放在韓悅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你要怎麼救他們?」韓悅感覺到了肩膀上傳來的堅定與力量。
夏侯悌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下頭,盯著韓悅的臉,目光一刻也捨不得離開。今夜之後,能否再見,他不知。
「少司。」身後傳來侍女的喚聲,夏侯悌和韓悅都各自後退了一步。
「辦妥了?」夏侯悌轉過身問。兩個侍女拖著一個人在殿門外,韓悅覺得那衣服顏色有點眼熟,是個女人?
二人走向那人,有侍女翻過那人身體,居然是娥姑!娥姑睜著驚恐的雙眼,面色慘白,嘴角流出血跡,已全無氣息。韓悅驚訝地問:「這是誰幹的!」夏侯悌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脖頸,平靜地說:「我。」韓悅眼睛睜得更大了:「你。。。」他又看看兩個侍女,平日她們嬉笑活潑,今日竟然會成了殺人的兇手,而且殺的還是關心愛護阿悌的人。
「之前我忽略了,誰把你的存在告訴的長老。但今天,我不能再出錯。」夏侯悌的聲音平靜而冷漠,彷彿躺在地上的不是娥姑。
「處理掉吧。」夏侯悌擺了擺手,兩個侍女把屍體拖走了。
「阿悌,就算她是長老派來的,你也不應該殺了她。」韓悅還是一時接受不了。
「死未必是壞事。你去收拾一下,一個時辰後送你走。」語氣很柔和,卻是命令。今天,夏侯悌是王者,他的任何言行決定都不容置疑。
阿魯送韓悅走的時候,夏侯悌沒有出現。韓悅心裡有些失落,更多的是擔心。
一條很長很黑的密道,韓悅跟著阿魯不知走了多久。出口居然是一個臭烘烘的馬廄。接應他們的是一個老者和一個年輕人。阿魯對老者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拜託您老人家了。」
老者拱手還禮:「魯將軍放心。少司交代的事,我們一定辦好。」
阿魯又轉向韓悅:「公子,他們會把你送到洛陽。」
洛陽?韓悅以為會送他去陳留。
阿魯似乎看出韓悅的疑問,解釋道:「主人說,陳留不安全,還是送去掌將軍那裡比較好。」
掌將軍?掌笠?對呀,掌笠在洛陽駐守,這個阿悌居然會想到他,我都忘了。想到此,韓悅苦笑了一下,又對阿魯囑咐道:「阿魯,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千萬要保護好他。」
阿魯點點頭。目送著韓悅的馬車遠去后,再次鑽進馬廄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