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獵初見
晉咸和七年冬月,潁川箕山
國子學宴,即每三年,由琅邪王氏、陳郡謝氏、潁川韓氏、譙國桓氏四大世家輪流出資,邀請入過國子學的各世家子弟進行半月談,明則交流詩書,實意是聯絡各自的少年才俊相識,建樹未來人脈。
那年掌笠一十九歲,雖做為王氏家臣之子到國子學陪讀過三年,但一已入兵部任一等侍御官,便也被邀了來。
雪下了兩天終於停了,太陽也一大早迫不及待地直直跳了出來。綿延不盡的箕山在藍天白雪映襯下分外妖嬈雄偉。「雪霽正當出獵時」。雖說是學宴,其實開談已逾四日,天天都在學堂里聽先輩學長那些正統大論。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們早已憋悶得不行。韓氏宗長們又趁著雪停,一早下山去了。於是一看天放晴了,有人就嚷嚷要看雪景,更有好事者乾脆提議雪獵。習武狩獵也是世家子弟必修之課。留守的幾位道長學長商議了一下,便同意休課兩日,進山尋獵。
掌笠身為武將,巡山打獵自然不在話下。為了防止野獸偷襲,善武的人便分為開路、中路,斷後三路,簇擁著中間幾十人浩浩蕩蕩進了山。掌笠便是斷後的人。
走了約一個時辰,各人的體力和腳力便拉開了距離。走到一處岔路口,一邊平緩之路腳印雜亂,應該是大部隊所向。另一條上山小道,隱隱的有一道腳印。掌笠擔心有掉隊的子弟,便尋著足印尋去。走了半里,腳印不見了,掌笠尋思也許不是哪個掉隊的弟子,而是前日掃山的小童踩出的,剛要轉身返回。餘光似乎看到道邊樹上有個影子。他右手下意識按住佩劍,轉頭看去,三丈之外一棵矮松上,斜躺著一人。只見他一隻手臂枕在頭下,微仰著頭,雖看不見臉,但輪廓卻稜角分明。
掌笠高聲道:「這位學友,山中野獸出沒,快些下來,切莫落單。」那人聽聲,抬起身子側過來,看到有人,窣地從樹上躍下。恰好落在掌笠面前。掌笠暗贊好輕功。
掌笠拱手作揖:「這位學友,在下一級侍御掌笠,來自琅琊。這次雪獵負責斷後。」掌家僅是琅琊王氏的家將,所以每次掌笠都不願稱自己來自琅琊王氏。掌笠說完仔細打量眼前之人。只見他年齡不過十五六,生的極其俊美,白生生的臉蛋被凍的泛起了淡紅色,一雙黛眉飛入發梢,細細的鳳眼閃著亮,薄薄的朱唇微微上翹,不笑也似在笑。黑亮的髮髻用銀簪高高束起別成道髻模樣,身上裹了一件寬大的藍紫色貂貉大袍,襯出身形更顯纖瘦。陣陣山風吹過,掀起露出的裡面雪白色衣角。
掌笠暗嘆:好一個「抬首驚見千山雪,凝眸原是紫中仙」。
那人拍拍衣衫上的落雪,回了禮,淡淡地動了動唇:「潁川韓悅」
潁川韓悅韓洛玔?都傳世家子弟有七美。東晉尚美男,七美是並非美女,是七位少年男子,貌美無雙,風采絕倫。這韓洛玔便是位居第四。果然人如其名。
「原來是七美的洛玔君。失禮了。」掌笠這麼說,一是人家名氣大,二則韓氏畢竟是正宗世家,他不過是家臣之子,三則此人的確是絕色風采。而自己不過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武人,自然不能相比。
韓洛玔依然沒有說話。
見韓洛玔並未挽弓持劍,掌笠乾乾地問:「韓公子不一起雪獵嗎?」
這位韓公子在掌笠話語間已經飄過丈余,身後傳來輕輕的餘音:「無趣。」頭也不回地走了。
世家子弟分兩派,一派正宗,自小向仕途培養,鞏固世家地位。一派被送去學玄,提升世家修為。望著仙人般的背影,掌笠想來這韓洛玔便是從了玄門。
「賞雪自然逍遙,不過山中野獸出沒,洛玔君還是不要落單為好。」
掌笠沖著背影大聲喊道,見沒有回聲,搖搖頭,世家子弟就是隨性傲性任性。
雪獵自然一天是回不去的,重要的事大家也不想回去。晚上大家留宿在山屋裡。說是山屋,也是三進院子十幾間的大宅。平日里有七八個下人守著,裡面衣物飲食一應具全。負責護衛的幾人清點了人數,知道都到了,這才進了院子。這是天已黑了。不知誰的主意,把桌子搬到了院里,中央燃起幾盆篝火,眾人席地圍火而坐。獵獲的獵物堆在院外,有的已命下人去烤制了,陣陣肉香散開。酒菜也端上,趁著大人們不再,這些平日里世俗禮儀的半大的少年們好容易有個開懷的機會。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承擔護衛的幾人畢竟年長穩重些,掌笠幾人選了邊座,舉杯互敬。
「好啊!好酒量!」忽然一邊傳來一陣哄鬧拍掌聲。引得眾人都把目光投了過去。眾人縫隙望去,只見一少年斜斜地依著桌塌,一條腿曲著蹬著桌沿,一條腿懶懶的伸著大紅的寬氅,下身圍著深色裘毛。少年半眯著眼,舉著酒壺直直往嘴裡倒酒,一口氣竟然喝了半壺。喝完,他拿起一把精細牙刀,挑起一塊鹿肉,往嘴裡一扔,擦了擦嘴角,懶懶地嚼了起來。旁邊眾人拍手稱好。此人正是日間遇到的韓悅韓洛玔,不知何時換了衣服。
掌笠剛要起身前去敬酒,又幾個世家少年擁了過去,紛紛要跟這位韓公子喝酒。好容易等到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敬酒的人也散去了,掌笠才站起身,端起一碗酒,走了過去。
此時的韓洛玔,已喝熱了,在篝火的映襯下,臉緋入霞。只見他寬了寬猩紅色大氅的領口,一隻手抄起桌上一根箸筷噙在口中,將一頭長發高高挽起,用箸筷別好。白生生的脖頸連半個肩頭一併露了出來。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看得平日里在軍營中作風嚴謹的掌笠有點呆了。他端著酒碗不知是否該上前。
正當他猶豫之時,韓洛玔正巧抬眼瞟到了他,推了推旁邊的人,示意讓出一個座位。掌笠只好走過去坐下。他伸手舉杯準備敬酒,卻被韓洛玔一把輕輕銜住手腕。只見這位韓公子竟然把頭湊了過來,輕輕地張開嘴,銜住了掌笠的酒杯叼起,一仰頭一飲而盡,之後一甩頭,把酒杯扔在地上,然後抬手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根短簫,閉著眼搖晃著吹了起來。雖然院中杯盞交錯,嬉鬧一片,但簫聲一響,竟然可以衝破這些雜訊,衝進每個人的耳膜。有人開始拍手輕和,有人推了酒杯,站起身起舞翩翩。反倒掌笠呆在那裡不知所措了。
酒散時,人已醉了大半。剩下的人攙扶著醉酒的人陸續回屋。掌笠不知怎的,居然自告送韓悅回屋。此時的韓悅已經歪得不省人事。掌笠幫他裹好裘衣,插好他的玉簫,扶他站起時,才發覺他竟然一直赤著雙足。掌笠環視沒發現遺落有履,可又怕他著涼,於是便悄悄脫了自己的鞋履,給他套上,雖然大了些,總還湊合不掉。掌笠小心地將韓悅半扶半摟地在懷裡,感覺到醉后的韓悅輕得沒有分量,生怕自己一使勁折斷了他。好在院中只剩下幾個下人在收拾殘桌,沒人注意他倆。
山屋雖大但也不夠一人一間,所以大家都自覺地三兩人湊一屋。有下人幫他們開了門,屋裡有左右兩個床榻,看來是為他倆準備的。掌笠扶他躺下,撤去插在頭上的箸筷,一頭烏髮散落在枕上。替他脫去鞋履時叮的一響,這才發現他修長秀美的左足上竟帶著一根環鏈,赤金的鏈子上穿了兩顆羊脂玉做的鈴鐺,稍微一動,發出叮玲玲悅耳的輕響,在這靜夜裡甚是好聽。掌笠微微一笑,覺得有意思。
半夜裡,掌笠怕他口渴,倒了杯茶扶他喝下。既然起身便睡不著了,索性披了外衣想到院里走走。門一開,一股寒氣直逼,掌笠出去急忙轉身關了門。漫山的皚雪泛著皎皎的月光分外明亮,遠處黑壓壓的群山延出無數聯想。估摸著已過卯時,離天亮也不遠了,掌笠想索性去了睡意,趁著這天地之靈氣,伸伸拳腳。於是他扭腕舒臂,在院子里練起了拳法。
練完時頭上已冒出白氣,他收了勢,轉身準備回屋,卻發現屋門開著,韓悅正披散著長發的站在門口半睜著望著他。他急忙走過去,輕聲說:「吵醒你了?」韓悅懵懵的沒有出聲。猛然想起韓悅沒有鞋履,又沒披裘氅,掌笠趕緊拉著他進了屋,扶他坐回塌上,蓋了被。又回身關好門,籠旺了爐火,提了提鐵壺發現沒有水,拿著壺轉身出門從乾淨處去了雪,掛在爐火之上。做完這些覺得屋裡很是安靜,轉臉一看,韓悅蜷坐在被子里靜靜地望著他。
「等下水燒好喝杯熱茶,一會就暖和了。」掌笠手裡撥弄著柴火,低著頭說,不知為何,想到韓悅剛才一直在盯著他,他有點緊張,自己的動作是不是做的有些粗莽,或者太熟練,讓他覺得自己一直是干粗活的人。
還是沒有迴音,掌笠有點慌,好在這時,壺中的水咕嘟咕嘟開了。他趕緊提起壺,被壺把燙了一下,縮回來手,又掀起衣角墊著提了壺,找出屋中的茶葉和杯具,倒了兩杯茶,一杯端著送到韓悅手裡。
韓悅還是那個姿勢沒伸手接,掌笠有點尷尬:「茶,好了,趁熱喝了吧。」
韓悅輕輕地撅撅嘴,似乎是要喂他喝。
掌笠心裡一動,手裡的茶險些灑了,他生怕燙到韓悅,趕緊移開茶杯,呆了一會,見韓悅還是撅著嘴一動不動,只能硬著頭皮把茶杯端到他嘴邊,剛端了一半,像想起什麼似的,又停了,把茶杯拿到自己嘴邊,抿了一抿,又吹了一吹,這才又把茶端到韓悅嘴邊。韓悅撅起薄薄的嘴唇,輕輕嘬了幾口。
屋裡靜的只有爐火里的柴燃燒的噼啪聲。喝完茶的韓悅,砰地一下直直地倒在枕頭上,又沉沉地睡去。掌笠舒了口氣,忽覺有些倦意,也回床睡去。
等掌笠再次醒來時,屋裡已無人。他匆匆梳洗完畢,走出房門,見一下人在院中掃殘雪。於是上前問道:「請問韓公子,他人呢?」下人見狀停了手中的活計,躬身道:「公子一下山去了。」
走了?我竟然不知道。掌笠有點悵然。他以為早上至少韓洛玔要跟他道謝什麼的。可竟然一聲不吭的走了。從昨日上午到現在,這位韓公子只跟他說了兩個字,還是無趣兩個字。雪獵無趣,還是自己無趣?
第二節青山無弦萬古琴
接下來了一連幾天的儒家清談會,都沒有那位韓公子的身影。掌笠幾次想張嘴問問旁人,但還是忍住了。最後一天,是談玄會。這次他該出現了吧。掌笠想著走進了聽堂。掃了一眼,依舊沒見到那位紅衣少年。有兩人起身講了一通玄學理論,掌笠自然聽不進去,只禮貌地點頭附和。這時忽聽有人說:「有請洛玔君談玄。」洛玔?韓洛玔!他在這裡嗎?掌笠定睛環視。只見前二排立起一人,一身束了腰的月白長衫,別了高山玉冠,長發披在腦後,細腰乍背,分外凌痩。原來他早就在了,只不過眾人都直身端坐,看不出背影。掌笠心思一松:前幾日他是否也來了,我沒看到么?
有人竊竊私語:「這韓公子的老師師承嵇先生,玄學也是正宗正派了。」「是竹林七賢的嵇康先生么?」「怪不得如此風流特秀,不羈紅塵。」「正是啊。不知這次韓公子有何高論。」下面一片感嘆。
只見他向前深施一禮,又轉過身向四周施禮一周,掌笠有些臉熱,不知覺挺直身,仰起頭。
只聽的「夫稱君子者,心無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夫氣靜神虛者,心不存乎矜尚;體亮心達者,情不繫於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繫於所欲,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物情順通,故大道無違;越名任心,故是非無措也。」
掌笠自小習孔孟儒家,對老莊玄學沒什麼讀列,自然也聽不懂韓悅這段嵇康說,但那悠悠之聲,緩而不頓,更像樂聲流過般。望著他的背影,竟有些痴了。
「音可玄,畫可玄,萬物皆可玄。習名教之有為,法自然之無為,有為無為之間,自由出入,方可道也。」
「好一句音可玄,畫可玄,萬物皆可玄。說得妙,洛玔君,不如撫琴一曲吧。」有人提議,立刻被眾人附和。
嵇康先生的一曲絕世《廣陵散》世人皆知,不知傳人韓公子琴技如何了。立刻有小道童抱了一把墨色古琴。韓悅再次向眾人深施一禮,坐在琴前。眾人輕聲齊和:「廣陵散,廣陵散,廣陵散。」許久,又許久,未發一聲,待眾人正納悶時,突然琴音驟響,如松沉而曠遠,穿過眾人飄向山間大地。一縷裊裊輕煙從他身前升起,堂內淡淡松香升起。眾人不禁紛紛一肘撐桌閉目側聽。散音緩緩,香煙淡淡,空山之中,如羽仙境。
琴聲響了半晌,掌笠醉了半晌。忽聽耳邊有人輕輕驚呼,眾人紛紛睜眼。不知何時,竟然有兩隻小鹿踱進了廳堂。「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是《鹿鳴》,洛玔君方才彈的是《鹿鳴》,果真把鹿引來了。」眾人驚嘆。
好一個翩翩韓悅韓洛玔,只見他拂袖緩起,走到一隻小鹿身前,低身撫了撫它的頭,從袖中掏出什麼攤在手裡,小鹿低頭去吃,另一隻也湊過來。吃罷他拍了拍小鹿的頭,輕聲:「去吧。」小鹿像聽懂似的,轉身一蹦一跳出了門。眾人被這一幕驚得鴉雀無聲。韓悅直起身子拱手無聲。
掌笠也驚詫不已,今日今時的翩翩公子,與前日放浪不羈的醉酒少年簡直山水之別,但哪一種都令人神醉。
無不散之宴,半月的清談學會最後一日也結束了。眾人簇簇,掌笠也隨人流湧出堂門,望了望綿延的箕山殘雪,竟有些流連。忽有一小道童上前攔住了他:「掌先生嗎?我家先生請掌先生前去做客?」掌笠一看不認識:「你家先生是?」先生不叫說,您去了便知。午後我去接您。」小童狡黠一笑,轉身而去。掌笠納悶地搖搖頭。
忐忐然坐立不寧,不知這位先生是長是尊,衣服換了一身又一身,抄起本書,拿起又放下。午時過了,未來。未時過了,依舊未來。申時過半,終於聽見敲門聲了。掌笠起身,又坐下,心中不免有些慍惱。等敲門聲響起第三次,他才打開門,午前那位小道童深揖到地:「掌先生,我接遲了,莫怪。」掌笠不好直接發作,便說:「日快沉了,做客有些晚了吧,要不改日再登門拜訪。」小童笑了:「掌先生惱了么?這晚了,正好夜宴啊。」說著,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掌笠當然還是想去的,畢竟好奇什麼人邀約。
山路曲曲,不一會就到了箕山側峰的一個院子,從正面山頂是看不到這裡的。院門匾額上寫著三個秀麗的行書「不莨處」。進了門已經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廊下,走近時那人半睜著眼看著他。韓洛玔!
進門,落座,上茶,這位洛玔君一聲未出,就盯著掌笠看,看的他不自在至極。
上午堂上韓洛玔是一身月白色道袍,現在已經換成了粉白的鶴氅,帶子沒有繫上,隨便露出裡面白色中衣,這分明不是待客,而是家居嘛。比之掌笠的這身正藍色學服,過於正式,他後悔選了這身。
不說話,不說話,還是不說話。「咳咳」他乾咳了兩聲,想提示對方。但依舊沒有反應。自己掌嘴打破僵局吧,又覺得太丟人,畢竟自己被邀而來,哪能被干在這裡。他不開口,我也不說!掌笠的軍人倔強氣冒了出來。他甚至想,只要對方開口,他就起身告辭。
一會小道童端上來兩隻小銅釜和架爐,分別擺在二人面前,不一會,幾盤肉菜和暖酒的壺也端了上來。直到釜里的水滾了,依舊沒有聲音。山裡黑的早,此時燈掌了。掌笠盯著眼前的團團水汽,肚子里也開始運氣。忽的耳聽叮噹一響,一雙黑漆箸筷瞬間伸了過來,夾起他桌前的肉,丟進釜中,掌笠的頭都來不及偏。肉切的極薄,很快就在水裡翻滾著變了顏色,那筷子又迅速夾起,伸向了掌笠的嘴邊。掌笠一愣,抬眼看,毫無聲息還是自己沒留意,韓悅居然已經跪坐在他身旁,正舉著箸筷盯著他。掌笠臉紅了,想拿手接了,但被筷子擋開,看來不張嘴不行了。他硬著頭皮張開嘴,把肉吃了。肉很嫩,人很香,沖淡了怒氣。
韓悅把箸筷塞到掌笠手裡,自己倒了兩杯酒,一杯推給掌笠,一杯端起自己喝了。掌笠索性不想他開不開口,拿起筷子學著剛才把肉菜扔在釜中,吃了起來。韓悅偶爾也夾起釜中的食物吃兩口,但大多時候是一杯杯的抿酒。雖然常年習慣於兵營中嘈雜的推杯換盞搶食奪菜,這麼安靜的吃下來,好像也不錯。吃著吃著,他想到玄門講究食不語,也就釋然了。
盤中的菜見了底,酒壺也空了三個。掌笠才放下筷子。
韓悅的臉頰又緋紅了,趁著白皙的皮膚,甚是好看。他拉起掌笠的胳膊,走到琴台前,自己並不打算撫琴,而是坐在了琴台旁。掌笠明白,想讓他彈。世家子弟學琴也是必修課之一,雖說會的不多,但也能應付一二。於是掌笠揮了揮泡袖,趁著酒意,彈起來。他選的曲子是自己比較熟悉的《三弄》。韓悅手撐著頭,閉著眼,手裡玩轉著酒杯。
彈畢,掌笠沒動,以為他睡著了。「掌笠,我又醉了。」終於開口了。掌笠雖不好酒但酒量還不錯,雖然也有點暈醺但也未到醉的程度。可這位韓公子貌似好酒但不勝酒。一句又醉了說明他知道那天的事,卻隻字未提。好個韓洛玔。
掌笠扶起他,依舊弱骨般輕軟,但這次他並沒醉的不省人事,頭輕輕靠在掌笠的肩頭,唇動了動,極小的聲音還是傳入了掌笠的耳朵:」真好。」掌笠也覺得很好,他喜歡做個被依靠的人。就這樣兩人靠著醉了一夜,睡了一夜。
第二天,掌笠說了很多,說他的從小,說軍營,說壯志躊躊。韓悅給他看了很多,他的書,他的詩,他的玄而又玄。掌笠的說的韓悅沒有經歷過,但聽的認真。韓悅談的,掌笠不懂,但看的很痴。韓悅摸著掌笠的七尺鐵劍,粗糙的蛟魚皮劍鞘,劍格上一對螭龍共銜一支牡丹。「何名?」掌笠噌地拔出劍,通體烏黑的魚骨閃電紋劍體上兩個陽文篆字「長側」。韓悅嘴角一翹,眼裡一抹笑意。「沒穗?」「兵器,帶穗不便。」韓悅轉身取了樣東西,串在劍鐔上。掌笠一看,是一枚玉環,通體呈淡紅,一看便知是塊古玉,玉成。。赤螭形!掌笠摸了摸玉環,溫潤滑膩。「洛玔君的佩劍可否一瞻?」「嗯。」韓悅指了指掛在案機后的牆,掌笠走過去摘下來。劍輕,劍鞘銀制,劍格居然也是牡丹,他握住劍柄一摁綳簧,抽出,寒光一閃,劍身鋥亮,通體鳳羽紋,但劍身無字。「沒有名字嗎?」韓悅盈盈地說:「本來沒有,現在有了。」「哦,叫什麼?」「短側。」掌笠不禁一笑。要知道,嵇康的四弄古曲中便是這《長清》《短清》《長側》和《短側》。兩人對視一笑,分別操起劍飛身院中,對舞起來。重劍錚錚如虎嘯龍吟,輕劍嗖嗖劍風,似雲捲風舒。
一晃又到夕陽快下,掌笠說:「我該回去了,明日回建康了。」韓悅迎身送到院門。」少喝酒,多練劍。」走出數步,掌笠又轉身回來囑咐道。韓悅點點頭。拐過山腰回頭看時,還隱隱的看到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