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賦長生面綉春(二)
宗擎思索了半天說道:「長生,我就叫長生怎麼樣,我一直聽他們說佛祖潛心修行,終於悟道成佛長生不死永世留存,我也想成佛長生,廣慧師父說我是在夏天被撿到的,那我就叫夏長生好了。」他是佛門弟子,習慣思想還是以佛道為主。俞大猷大笑道:「佛祖得道成佛,也要先肉身圓寂才能成佛長生,你自己取名長生則這幅皮囊不死,豈不是自相矛盾再永遠成不了佛了,哈哈哈。再說了你也不是少林弟子了還什麼成佛不成佛的,你不是要做大俠嗎?」宗擎也是不服,兩人你來我往拌起了嘴,最後也就草草率率馬馬虎虎隨隨便便便認了夏長生這個名字了。
俞大猷又對長生說道:「你也不是什麼小和尚了,不能再叫我什麼施主不是施主的,你又不找我化緣求齋。」長生問道:」那我叫你什麼?」俞大猷嘿嘿一笑說道:「我名字叫俞大猷,但是你不能這麼叫我。我這些年闖走江湖人家都叫我什麼大俠壯士漢子的,既不好聽又很土,聽著就像大老粗,忒沒意思。咱雖然是個習武之人,但是這書學詩文也是懂的,憑什麼他們那些人把書拿在手上就是公子,我把文化記在肚子裏手上拿著棍子就得叫漢子,這樣,從今以後你就叫我公子好了哈哈哈。」
長生嘟囔道:「我在少林寺的時候,見到那些被稱呼公子的人都是些年紀輕輕儒雅俊秀的讀書人,你這頭髮潦草的,鬍子還這麼多,哪裡像個公子啊。」俞大猷怒道:「你這小屁孩兒懂些什麼,誰說公子就非得打扮的跟個娘們兒一樣,我做個縱狂公子有何不可。而且我鬍子雖多但是今年不過才二十七歲,叫個公子怎麼不行了!」長生見過他脾性,與他沒大沒小慣了,也不怕他,回答道:「人家那些公子禮貌得很,才不跟你一樣這麼凶呢。」
俞大猷被他一駁,一時想不出如何反擊,他在江湖上頗有名氣,很多人見了他如見閻羅,沒想到今天卻被自己的「小童」言語嘲諷,絲毫不畏懼自己。他心道不能失了身份,說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叫就不叫,我還不稀罕呢!我就算不是什麼滿腹經綸,那也是有些學問的,當個私塾先生那都綽綽有餘,公子有什麼稀罕的,以後你就叫我先生,對外稱呼我都得說我家先生。」本來江湖之人目不識丁的大有人在,就算認得幾個字也難談不上文采二字。俞大猷雖是江湖俠客,為人不羈放縱,一向不在乎名利聲譽,但卻對自己本身要求頗多,文化很是看中,旁人說他品行放縱無禮可以,卻最不喜歡別人說自己是大老粗,習武期間居然還沒落下讀書。但尋常人先入為主,看他身份打扮便默認他是個不通文墨之人,他一身高強武功旁人有目共睹,反而胸中點墨別人一概不知,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隨身小童,一定要趁機顯露一下。
長生又嘟囔道:「先生不都是和藹可親的大伯嘛,你這樣子還是一點也不像啊」。俞大猷以前從來沒帶過小孩,他先前在少林只看到長生童言無畏,一路上執著堅持,只道是小孩子都好相處得很,卻不知道小孩子最是喜怒無常喜歡執著較真,前一時可愛有趣,后一時只讓人心煩抓狂。俞大猷一向好勝,嘴上也不肯退讓絲毫,兩個人邊走邊拌起嘴來。
長生說到一句:「實在不行那我叫你黑先生…」他話未說完,俞大猷一躍向前,一連翻了幾個筋斗,長生被綁在他身後只覺得天旋地轉,幾欲作嘔。長生想來是俞大猷報復自己,頭暈噁心堅持不住說道:「先生!先生!我快吐出來了。」俞大猷心喜壞笑,這兩天被這小子纏個沒完,留在身邊卻還頂撞自己,非要教訓他一些不可,筋斗越翻越歡。
長生堅持不住「哇」的一口腹中穢物吐了出來,他嘴巴緊挨俞大猷後頸,一時之間酸臭熏人。
兩人吵吵鬧鬧一路向東南行路月余,俞大猷帶著長生不便,路上抓伏了一匹野駒一路乘騎。長生腿腳痊癒后俞大猷開始教了他一些簡單的擒拿防身的招式,長生悟性不錯學的也快,沒幾天便熟練自如,加上他之前的一些少林拳腳根基,以巧破力,若是碰到個沒練過功夫的尋常大人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了,俞大猷心知若不教他內功心法,再練一些尋常招式也只是徒強體魄不能對陣臨敵,自己仇家不少隨時會遇險境,何況現在長生年紀已經不小,不能錯失良機。但是他師父有訓,本門武功密不外傳,長生不是他的弟子,他的一字齊眉棍、天賜十七劍、易虛心法等一眾功夫都不能傳授,他雖然被師父責罵但私自傳授本門功夫便如同背棄師門,這種欺師滅祖的事情絕不能做。但若收長生為弟子,按照本門規矩又是只能擇一人為徒,他總覺得長生天資雖然還算不錯,卻終究不像自己這般是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擔心他日後難以大成,自己一身絕世武藝若不能得一人真傳光大,實在是生平憾事愧對師門,況且又礙於他曾經是少林弟子的身份,便總想著能碰到更好的徒弟,一時進退為難。
終於一日他突發奇想,自己的虎將攝龍拳如今還不完善,王守仁送自己的《格物訣》是至高的內功心法,內功乃是武學根基,他欲將二者融會貫通,但是「一樹一根一枝葉,千根千枝千不同」,內功法門最是不能胡亂研習,否則內力外功互不契合相配,輕則經脈受損,重則筋斷骨折甚至有性命之憂,現下長生沒有絲毫內力,少年孩童又精力旺盛,這拳法尚不完善,不妨傳他《格物訣》的心法內力和虎將攝龍拳的拳掌要旨,一起練起,若是沒有害處,自己也可以放心研習,若是有害他年紀尚小內力淺薄也沒什麼影響,不再去練就好。他本來不願把這套拳法教給徒弟,但如今長生不是徒弟,這門武功還不完全,自己能從他教授指點的過程中旁觀改進這拳掌功夫,於人於己都是利大於弊,心下一樂為自己的籌算得意。於是便在白天趕路之時給長生口述《格物訣》和虎將攝龍拳的口訣精要,令他熟記背誦,早晚休息之時兩人一起練功。
這一日兩人快走到浙江湖州府境內,行至一條偏僻小道,俞大猷正在考校長生背誦的《格物訣》,突然聽到遠處有喊殺尖叫之聲,湖州府離入海口不遠,此處已是倭人賊寇禍亂之地,俞大猷擔心是有人為惡,即刻朝著聲音傳向催馬急行。跑到近前只見十幾人歹人聚在一起,大多是東瀛武士打扮,身著草編服飾短衣短褲,腳上或穿木屐或穿草鞋或光足赤腳,各個手持長刀,腰間短刀暗器齊全。其中還有幾個人卻是中原人打扮。他們臉龐衣著兵刃之上大多沾血,周圍地上倒著十餘具商人打扮的屍體,刀法精準一擊要害,剛剛才聽到尖叫,現下十餘人居然一個尚有喘息的都沒有,屍體傷口處血流如注,流到地下匯成一片,猶如血池,道路之上只見紅茵不見綠草。旁邊有兩輛裝滿貨物的馬車,一匹馬兩條前腿已經被斬斷,倒在地上低低嘶吟聲音愈小,顯然是商隊路過此地被埋伏的倭人賊寇謀財截殺,居然還有本土人協助。
長生沒見過如此情景,嚇得不輕跌下馬來,眼淚都出來了,俞大猷顧不得他翻身下馬還未說話,那一眾人等已經看見他二人,指指點點交談了幾句外鄉話,幾個人身子一轉,這才露出他們身後圍著的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