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葬

雪葬

今年的雪比以往厚了許多,宮人費力地清掃宮道,鮮有貴人行路。因而必霖撞上了一個穿戴金銀的女子是他猝不及防的,必霖嚇得腿都打顫了,慌忙跪下「貴人饒命,小的不是故意的」。那人從雪裡起身,也沒應答便失魂落魄的挪著步子離開。待她走遠,必霖才敢抬眼,明晃晃的黃色映入眼帘,這宮中除了皇帝和太后就只有她能著明黃了。必霖腿一軟,站都站不穩了,只得杵著掃把緩緩神。

紛紛揚揚的雪花沒有停下的意思,像嗚咽的人一般凄涼連綿,零散的雪花落到她的眉上,許是太冷了,一時也化不了。她費力地呼出白氣,拖著病弱的身體向那屋檐高疊的明德殿走去,想起殿中那個心有七竅、算計眾生的男人,眼角滑下了一滴淚。

「娘娘,皇上沒有時間見您,您這是何苦呢」江總管苦口婆心地勸著

「那本宮便等著」她的眼眸空洞無物。稀疏的雪花又緩緩飄落,和著濕氣的寒風撲面而來,江總管看著這續下的雪不禁心裡一緊,娘娘只著一件長襟,要是凍壞了陛下估計又得發脾氣了。他思慮再三,攥緊袖口,提心弔膽地入殿稟報。

「陛下,娘娘不肯走,還跪著呢」他一邊看著皇帝的臉色,一邊細聲細氣地說道。

「隨她去吧」

威嚴的皇帝繼續翻著手中的奏章,皺了皺眉。

「又落雪了」江總管顫巍巍地說道

他猛然合上奏摺,有些憤懣「讓她進來」

洛漓進入殿內,緩緩俯首請安,溫柔典雅。皇帝看到她頭上戴的珠釵,不經嘴角上揚,那是去年他親自畫的圖樣命司禮監製作的,她還留著。

「天那麼冷,怎麼只穿了這些」君桓從檀香坐上取下波斯新進貢的貂皮大氅給洛漓圍上,扶她起身。

見她臉色蒼白、眼眶通紅,不由得想撫上她的臉頰,卻被她躲開,一時懸在半空中的手生生收了回來。她像個沒有魂魄的人偶,不看皇帝一眼,後退一步,玄色的大氅從肩上滑落,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般,聲音乾澀沙啞「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君恆大概猜到了,只有那個人才會讓她如此失態吧,怒火灼痛了五臟六腑,似乎要吞噬燃盡他整個人,咬緊了牙關的他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而脫口而出的卻不是問題的答案

「朕看你有些累了,改日再說吧」

「果然是你」洛漓淚流滿面卻笑了起來,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果然是你」她一遍遍念著

,連呼吸都變得痛了,這麼多年,她到底護住了什麼。

「你病了,朕宣太醫」君恆想將她攏過來,卻被她用力推開

「我是病了,從嫁給你的那天起就病了」她放開了壓抑的聲音「每天想著如何讓你寬心,如何討太后開心,如何和嬪妃交好。為了宗族,失去了最愛的人,為了你,害死了姐妹……我知道自己連看他一眼都是奢侈。」洛漓跌坐在地上,聲音哽咽「我從未想過離開你,我只想讓他平安活著,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她哭得撕心裂肺

「你是朕的皇后」皇帝厲聲吼道,將手中的珠串狠狠地摔在地上,外邊值守侍衛太監嚇出了一陣陣冷汗,也是這樣一個雪天,皇后與皇帝不歡而散,值守的人都被皇帝賜死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洛漓拔出一旁的斬雲劍,鎏金的指套與劍身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單手握劍指向皇帝,眼中盛滿殺意,「陛下的下一個目標是臣妾吧」

君桓指節發白,鬆開攥緊的拳頭,一把握住斬雲劍,殷紅的血順著指縫滴下。他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血腥,卻唯獨沒有想過傷害她。桃花灼灼的相遇是他珍藏心底的記憶,為了那個語笑嫣然的姑娘,他從蠻國九死一生逃回來,斡旋於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只為配得上她,當他成為這天下間最尊貴的男人,用十里紅妝迎娶她時,君桓覺得,這一輩子足矣。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指間的疼痛傳到大腦,喚醒了沉溺於記憶的君桓,他敏捷地奪過洛漓手中的劍,將她禁錮在懷裡,洛漓用力地推開卻只是無濟於事,終是在他懷裡哭到昏厥。君桓將她打橫抱到內殿,發現她竟消瘦了那麼多,鬢間的一絲白髮讓他錚錚地落了淚,她才二十一,女子最美的年華,為何就有了白髮?

太醫匆匆趕到,看到榻前的皇帝憔悴不堪不禁雙腿哆嗦,小心謹慎地在皇后纖細的手腕處覆上錦帕,一搭便驚得趴下了。「皇后如何」君桓在床頭撫著洛漓的臉龐,沒有看到那老太醫豆大的冷汗滾落在雲紋衣襟上

「娘娘,,娘娘怕是不好了」他顫顫巍巍地說道

「你說什麼」皇帝抬眼,怒目而視

「娘娘體內有一種叫彼岸的奇毒,兩次小產本就氣血虧虛,加上怒火攻心將這毒的毒性喚了出來」他嚇得恨不得將藥理一五一十全說完,卻又覺得越說越后脊發涼

「可有解藥」他拎起太醫的衣襟,眼底的震驚與怒火讓太醫大氣不喘,雙手顫抖不已

,哆哆嗦嗦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皇帝放開了手,一腳將他踹到角落裡。

數名太醫一同會診,結果無二,當李太醫緩緩向皇帝開口「娘娘至多再有一個月」的時候,他不敢看天子那黯淡的雙眼。

七天過去了,皇后依舊昏昏沉沉地睡著,君桓一下朝就靜靜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自言自語。那一日,他說起幼時隨太祖爺下江南時所見的旖旎風光,在人潮人海的燈會上如何與打油詩人鬥智斗勇的趣事,說道盡興處,忽然隱隱約約聽見了她的聲音,「洛漓,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他激動的將耳朵湊近洛漓蒼白的唇,卻聽見了一聲微弱的「慕寒」

她又夢到雙月橋上的那個少年了,他戴了魑魅魍魎的可怕面具,湊到她面前,嚇得她連連後退,被腳后的石子拌到,她心想遭了,都怪這該死的慕寒,要是她摔下橋小命就不保了。待她嚇得腦袋一片空白,閉了眼好像等待死亡時,慕寒迅速攏住了她的腰,他們貼得很近,近到慕寒能看清洛漓每一跟彎彎的睫毛,近到慕寒害怕她聽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她氣急敗壞地扯下慕寒的面具,破口大罵「我差點就被你害死了」

慕寒一驚「你怎麼知道是我」

這話問得洛漓一時語塞,是啊,為什麼她那麼武斷的覺得他就是慕寒。因為太熟悉他的身形、力道甚至是呼吸。只是那時的她並沒有回答上來。

慕寒用食指輕輕刮過她的鼻尖,「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哦,不要生氣了」

「強詞奪理」她撅了嘴,慌忙向前走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泛了紅暈的臉龐

「慕青說你在研讀兵法,怎的有空出來瞎晃悠啊!」

「有人偷跑出府,我心神不定,怎麼也參不出兵書的奧妙,便只好出來尋她。」

慕寒拉住了身前的傲嬌倔強的人兒,她軟軟的指尖有些冰涼,遇上他暖熱的手心便敏感的縮了回去,慕寒目光柔和,「你獨自出府很危險,下次無論如何都要告訴我,我陪你」

她捏緊了袖口,眼前的這個人是大周武安王的獨子,是將來要繼承虎符的大將軍,而她卻是個最卑微的庶女,她的父親在先帝時任左相現在只是個司寇,身份如此不稱的兩人為何會念念不忘,相互牽挂。

相視良久,她才淺淺地答了一聲「嗯」

卻不料想紛紛去河畔看煙火的人群將他們衝散開,慕寒找不到那個眉目溫柔的她了,「洛蕪」他有些著急「洛蕪」他在人群中呼喊,卻始終沒有找到她

那時的她叫洛蕪

她明明就在不遠處,可慕寒卻看不見她,她想逆著人流走向他,卻被裹挾前行,無能為力

「慕寒」她囈語不斷,忽然睜開了眼,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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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頌:寒涼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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