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節哀
好久沒有聽到外來的聲音了,這些聲音儘管不太真切,但是落入江客耳中,卻是格外親切。
她瘋狂地朝著目的地前進,跨過枯草枯木,不顧顛簸,急速向教堂的位置前行。
她這處的山崖很高,依稀可以辨得清那棟哥特式建築如今已經變成了殘垣斷壁,只剩半塊的十字架仍然存活在教堂頂部,在層層疊進的濃霧裹挾下,倔強得傲然挺立。
終於來到葯白村的正面村口,江客的腳步陡然頓住,不敢再往前一寸。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怯弱就是在這一瞬間,這一剎那,她什麼都不敢想,只希望時間能停留在自己邁向教堂的這點路途上。
耳邊驟然一陣清明,像是忽然失了聲,周遭的一切似乎變得很安靜,江客與那座哥特式建築之間的距離僅隔幾百米之遠。
近距離的視覺衝擊,江客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個村莊如今被燒得只剩下光禿禿的山頭,四周但凡與之相連的地方也都受到波及。
江客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哥特式建築千瘡百孔,殘缺不全的景象讓她無法想象,那些孩子究竟怎樣才能完好無損地逃出這裡。
她暈過去之前,殷樂以及齊玉和孩子們都在村子的中心位置。
如果火災發生在那個時候,他們來得及逃脫嗎?還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逃出去。
陳愫和全邯在這場大火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殷樂和齊玉會是這場大火的元兇嗎?
火勢山崩地裂般的動靜已經招來了消防隊,如果兇手換成是自己,一定會將這裡的結尾收得非常好。
她還需要進到葯白村內部看看,陳愫的實驗室,有沒有留下什麼證據?
這時,路過的消防員大老遠便瞧見江客一個小女孩獨自一人站在村口,獃滯了半天沒挪地方,便迎過去,疑惑地問:「小姑娘,你在這裡做什麼?這裡很危險,到處都是煙,快回家吧。」
江客愣著神,好半天才對消防員的話有所反應,一把拽下布條做成的口罩,說道:「……你,你說什麼?我沒聽明白。」
消防員一聽這孩子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心下頓時覺得奇怪:「你不是河靈市人?你從哪裡來的?小姑娘。」
江客眨眨眼,晃晃沉重的腦袋,對消防員的問題置若罔聞,急忙拉住對方的胳膊,指著前方的哥特式建築,問道:「告訴我,那座教堂里的孩子們呢?他們人都到哪裡去了?」
消防員蹙眉,怪異地上下掃量著江客,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不解:「你……你怎麼知道這家教堂里有過人?而且,還是一群孩子。」
江客瞪大雙眼,語氣十分迫切:「你先告訴我,他們是不是還活著?或者說,你有沒有見過他們?在哪裡見到的?」
一連串的疑問,飽含著一個孩子的不甘心,消防員攏緊眉心,聽得真切,但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薄唇囁嚅,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江客仰著小臉,緊盯消防員的眼,內心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情緒控制了神經末梢,正在侵蝕自己的四肢百骸,腳下像是灌了沉重的鉛,一動都很難動。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說呀!!」
再一出聲,江客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多了幾分沉重的嘶啞晦澀,聽在消防員耳朵里,更像是哭腔。
消防員瞧出江客與這教堂之間可能存在某種情感聯繫,仰臉吁嘆了聲,眨眨眼眶泛起的水霧,一抹額上的汗珠,蹲下身,說道:「小姑娘,你先告訴我,你和那些孩子是什麼關係?」
江客擰著眉心,嚙咬下唇:「我們……我之前也在教堂里生活。」
消防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單手按在江客肩頭:「那你……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江客搖頭,抓住消防兵的胳膊,猛烈搖晃:「你先告訴我,他們到底怎麼了?到底還有沒有人活著?」
消防兵見她執著要一個結果,伸手拍拍江客纖細的小胳膊,喟嘆了聲:「我只能告訴你,節哀順變。」
江客霎時怔住,腦子轟然一下一片空白,一時間失去所有思考能力,沉溺的神經痛楚一點點席捲她薄弱的耳膜,劇烈地抽痛起來。
耳鳴如同疾風駭浪般疊疊交替,除夕當天夜裡,載歌載舞,村民以及孩子們的笑聲不住地充斥著江客的回憶。
轉瞬,那笑聲忽而變得鬼魅非常,裹挾著她第一次在教堂見到的那些殘忍骯髒的畫面,橫行無忌地攪動著江客的腦神經。
江客嘶吼著抱緊頭,蹲在地上,嘴裡自言自語,彷彿魔怔了一樣:「別笑了,別笑了,別笑了……」
消防員被江客突如其來的樣子驚詫到,連忙想去撫江客,但人還沒碰到她,江客就立即彈開身,像是十分害怕他的樣子,衝刺似的向葯白村村外奔去,盲目到沒有目的地,到處橫衝直撞。
消防員眼見江客情況不妙,幾個健步衝過去,就要阻攔她。
江客渾渾噩噩間,不知所措,也不去看眼前的路,幾個顛簸,身形虛晃,終於,就在消防員即將抓住她的那一剎那,江客猛地沖向前面的樹榦,鉚足力氣,狠狠撞了上去。
這是她忍受不了腦海里那些千奇百怪的聲音,故意撞上去的。
耳鳴終於停下,消防員急切的呼喊聲越發清晰,江客感覺額頭有血液順著眉心淌下,之後,便徹底昏了過去。
等江客再次醒過來時,四下濃重的藥水味提醒著她,自己似乎已經身處類似醫院的地方。
「你醒了?」身旁傳來一聲悅耳的女中音,關切地詢問,「還有哪裡不舒服?」
江客用力吸了口氣,試著撐大眼帘,下一瞬,她惶急地發現,自己眼前竟是青霧茫茫一片,周遭的環境與人像是鍍了一層白霧,她全都看不清楚。
她這是怎麼了?只是撞了下頭,怎麼視覺受到影響了?
「我……」抬手無措地晃晃眼前,江客警惕地出聲,身板綳得極緊,聲音嘶啞沉重,「我怎麼了?你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