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地下鐵 第五章 狼時
「喀拉,伊文,擎手,黑格,達爾.......」
隧道的站台,在一片昏暗燈光的注視下,維爾娜從二十幾名士兵中點出了十個,「你們跟著我去廣場站。」
現在是狼時過後的又一個時辰,忙碌一天的維爾娜本想休憩一番,奈何維爾麗到現在還沒回來。
她在站頭詢問了負責巡邏的士兵,得知維爾麗去了廣場站,這個殘酷的消息就好像鐵鎚一般擊打在她猝不及防的腦殼,一下子將她打懵了。
廣場站有什麼她又怎能不知道。為什麼她就那麼不聽話?維爾娜陰著臉召集士兵,一邊祈禱她不會真的那麼傻。
地面的日光與輻射會要了她的命,那個不切實際的傻瓜。
她明知道妹妹對地面很感興趣,卻也只是想當然地把它當作孩子童年的夢想,她沒有任何的警告與阻攔,任由妹妹去了一個危險的地方,現在終究釀成大錯,自己和妹妹一樣傻。
自責已經無濟於事,維爾娜收拾心情,凜聲囑咐道,「你們的職責就是帶回我的妹妹.......」
「維爾娜,你需要幫助?」另一個,一個黝黑的年輕男人自黑暗中走出來,他的背後有一把老式的短步槍,這種武器可以在短短几秒將幾十發子彈打出去。
維爾娜緊繃著臉看著這個身型矯健如豹的男人,眼前的男人是一個商人的年輕兒子,他跟隨漢庭聯盟的商隊而來,這個聽聞向來喜歡圍獵怪物的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到一個偏僻的車站,他若不是為了海洋館的事情而來,就是有其他企圖。
也許他才是抓走自己妹妹的兇手,維爾娜忍住將他扣起來的想法,只是嚴肅地蹦出幾個字,「謝謝您的好意,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很快,另一個身影自黑暗中慢慢浮現,那是一個更加細瘦的年輕男人,他的眼睛是深深的灰綠色,嘴角帶有一絲玩世不恭的淺笑。
「你的事情不就是我們的事嘛,站長大人,何必這麼介懷,多一份人手,對你妹妹不是多一分幫助,還是說你覺得我們這位年輕的新潛行者幫不到你們什麼忙?」
維爾娜很想拒絕,這個年輕人是紅場的人,他們讓他來這裡任外交官,負責紅場與灰河站的政治往來。
他是個放蕩不羈的人,如果傳言沒錯的話,他還和自己的兩個表妹亂搞,所以他老爹把他派出來,免得這位年輕的外交官和自己的舅舅打起來。
他和那個黝黑皮膚的年輕人也算是好友,他們絕不會無緣無故想要幫助自己。但妹妹的失蹤更讓她憂心忡忡,有一個潛行者的幫助,她們的確能方便行事。
「我不會拒絕在適當的時候你們給予的必要建議,」維爾娜沉吟良久,終於鬆了口小,「不過我需要的是能聽從我指揮的人,如果你們做不到,那很抱歉。」
「誰的地盤誰做主。」紅場的外交官不以為意地點點頭。
他們很快就抵達了廣場站。這裡的廢墟巋然不動地立在雙向通道之中,隔絕廣場站與灰河站有足足三十年之久。
「這是條死路.......」黑格緊張地得出結論,「維爾麗沒走這條路。」他是這些人里最年長的,也是他放維爾麗出去,作為她的長輩,他一直像愛著女兒一樣愛著活蹦亂跳的維爾麗,因為她有他年輕時候的影子。
在這條唯一的通道上也沒有其他岔路或者小一點的通道,除非她能從下水管道鑽過去。
「你確定她是走這條路的?」黝黑青年四處走動著,他輕輕掀開一塊斜倚靠著的大石板,幾隻小蟑螂一溜煙兒跑了出來,但沒有其他東西。
維爾娜沉著臉,她蹲在地上細細摸索著,突然她發現了一些東西。
「這裡有腳印......」
她指著那不比成人手掌大多少的輕淺腳印,一小層薄薄的灰塵被壓了下去,鞋印上還有幾道不清晰的紋路。這幾組凌亂的足跡在這盡頭四散分佈著,還有一些新土刮落的痕迹。
「她一定在不久前來過這裡。」
「除了她又能有誰?」外交官輕浮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灰河站的小探險家,聽說她八九歲的時候就一個人通過隧道到過海洋館,勇敢得讓人窒息。」
他在嘲笑我的妹妹?維爾娜壓下心頭的憤懣,「找一下,看看這裡有沒有其他東西。」
幾個人開始在隧道盡頭的這堆石頭窩裡翻找著。
「這裡有一個通道.......」黝黑的潛行者總算髮揮了作用,他在這堵斜坡似的「石牆」上層找到了一個隱蔽的通道,他還找到了些許破爛的纖維。
這是維爾麗走的時候穿的衣服,維爾娜只覺得頭暈目眩,她攀上斜坡,自這個小通道往裡看去,狹窄而彎曲的小通道僅供一個未成年的小孩通過,而且裡面愈發深邃擁擠,根本無法看清楚通道究竟通往何處。
但她明白,這種地方只有維爾麗這樣的野丫頭才有膽子孤身前行。
另一側的外交官發出不懷好意的乾癟笑聲,「這麼小的地方,我想只有站長大人可以通行,你要冒這個險嘛?」
年輕的潛行者想要出言制止自己的夥伴,卻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他是故意激我?維爾娜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做了惹他的事情,竟使得他對自己抱有這麼大的惡意,還是他本就有其他意圖?
無論她如何想的,此刻她也明白,自己面臨一個生死抉擇。
放棄穿行通道,她的名譽會受到損害,她妹妹的線索也將由此斷絕。
若她選擇前進,她不知道前面究竟有什麼。或許是通往地面的通道,傳言這條通道在三十年前就因為地鐵相撞而損毀,又經過三十年風敲雨打,日消月磨,想來它保持完整的概率就和人類重回地面的概率差不了多少。
而若此地真通往地面,她將面對地上強光的灼燒與輻射的侵蝕,還有無處不在的變異怪物等著一個傻瓜送上門來。
她如今是灰河站的站長,所要面對的不僅是自己的妹妹,還有如今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的灰河站倖存者,該死的維爾麗,她暗自抱怨,為什麼你會給我挖出出這麼大的一個坑,還要讓我給你擦屁股。
她咬著牙說到,「若我此行至辰時未歸,你們就回去吧。」
「維爾娜站長,這樣不行,我們可以選一個有經驗的人.......」
「選誰,」她質問到,「選一個和我年紀一樣大的女孩來送死?」維爾娜揮揮手,「我意已決,黑格,我要是無法回來,麻煩請我父親回來暫代站長。」
黑格還想說什麼,但維爾娜已經開始穿戴裝備,她別著槍,套上隨行攜帶而來的一個頭套,然後向通道一點一點地擠進去。
外交官聳聳肩,彷彿對站長的行為完全沒放在心上,「凡瑟家果然沒有孬種,站長,我真摯地希望你能安全回歸。」
黑格在一旁怒目而視,凡瑟家的女孩頂一打你這樣的廢物,他暗暗想到,最終他選擇將怒火吞了下去,然後大步回去,他必須把這裡的事告訴其他的管事人。
.......
維爾娜在通道裏手腳並用,自成為站長以後,她從未如此灰頭土臉,她也未曾受到如此多的划傷。
她以前會對外面的世界產生好奇,但如今不會了。她明白,輻射會讓她病變,而日光會摧毀她脆弱的雙眼,若不是因為妹妹,她絕不會傻兮兮地獨自一人來到這個地方。
她一度懷疑這裡沒有盡頭,在抵達另一側之前她甚至覺得這根本就是條死路,她突然有些害怕,恐懼一旦冒頭,就會輕易撕裂防線,她停了下來,看著遠方那狹隘的通道,她差點就奔潰了,幸運的是妹妹讓她心生勇氣。
維爾娜一直爬,一直爬,直至一個相對寬敞的出口映入眼帘。哦,她鬆了口氣,手腳並用加快前行。那是一個數千見方的大廳,半坍塌的立柱上還留有幾塊不完整的大理石。站牌早已不翼而飛,只有一家不知賣什麼的商店,不過這家商店裡面也充斥著積灰。
她費力自隧道鑽出,哪怕是有防護服,她也發現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多了數不清的紅印,就好像鞭子抽打過的痕迹。
維爾娜擦了擦臉上的塵土與汗水,她四處尋覓,空無一人,只有幾根空蕩蕩掛在牆邊的蔓繩,以及一個樓梯。
無疑,這條梯道是通往上層的必經之路,大概也是唯一的道路。維爾娜發現除了這條路,幾乎所有可能有出口的地方都被墜落的石塊塞得嚴嚴實實。
走上這條路,她便很可能會踏入地面,那個曾經的夢想之地。她早已明白,在這個世界,隧道之上的只有一個活地獄。
所有地表上看起來很美好的事物,諸如晚夜之群星,逐日之耀光,深藍之汪洋,橫亘之群山,凡此種種,均帶著帶著致命的毒素。
念及此處,她便又忍不住抱怨自己的妹妹,為什麼她總是那麼不聽話,為什麼她偏偏對這種最危險的地方情有獨鍾。
她不得不繼續向上攀岩,並仔細檢詢著蛛絲馬跡,她注意到很多新近的抓痕,還有屬於妹妹的踩痕,以及更多的擦口。
她的確來過這裡,維爾娜抿著蒼白的嘴唇,她已經精疲力竭了。
一級階梯剛剛越過,她又發現又更多的階梯擋在前面。一塊石頭壓斷橫樑,很快便有更多的石頭迫使她繞道。
為什麼還沒到呀!維爾娜憤懣不已地咒罵著該死的妹妹,然後更加奮力向上攀沿。
終於,她看到一絲光線.......
在通道的上方,那道光線是如此得突兀,以至於維爾娜一下子便注意到它的存在。
她從未見到過如此柔和的光,在地下鐵,陪伴她多年的光多是從老舊燈泡散發的憔悴光線,又老又瘦,而這道光,年輕而且充滿活力,它就像是一隻撓著自己心頭的修長手指。
這大概就是來自地面的光,日星的光芒。維爾娜突然有些渴望,她第一次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念頭,她該上去看看,不僅是為了妹妹,也是為了自己。
她牢牢抓住一處由於坍塌而傾斜的梯道,岩石頃刻崩塌,她隨即扣住另一側,光線近在眼前,維爾娜發現自己的眼睛有點發酸,即便是帶了防強光的護眼鏡,她依舊感受到一絲不適,這種光有點古怪,明明遠處看去沒有任何大礙。
維爾娜陰鬱地思考著光線的問題。
按理說如今是狼時過後的貓頭鷹時,地面應該處於深夜才對,為什麼這裡會有一道光線?維爾娜停止繼續攀爬,她思索許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她只能繼續上爬,為了以防萬一,她又戴上老墨鏡。趁著岩石縫隙,她腿上肌肉一縮,小腿一蹬,終於爬了上去。
上方離她不遠處,她所未觸及的地方,那是無數道白色的光線匯聚而成的世界,在她眼裡,這種光就好像來自最熱的爐火,不,地鐵深處的爐火也不若它的百分之一亮度。
維爾娜下意識地捂住雙眼,但很快她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在陰影中,這種光線似乎不怎麼會灼傷人的眼睛.......
它只是單純的光,沒有其他的作用,它只是在點亮她眼中的世界。
維爾娜忘記了原先來自年輕潛行者的警告,「不要被光欺騙.......」
她全然忘卻一切,只想抓住那道光。
她的手指最先觸摸到那一縷光熱,就好像溫柔的絲線纏繞在她手上,即便是父親的手也沒有這麼溫暖。很快,更多的絲線向她伸來。
她向上一躍,無數的光瞬間將她包圍。它們驀然鑽入維爾娜的眼瞳,就好像萬千根銀針插來。
她終於想起了年輕潛行者的警告,但已經晚了。無數的光如同白色的熱焰灼燒著她的雙眼。維爾娜發出痛苦的尖叫,她磕磕撞撞往回走去,卻被一塊橫亘的倒塌鐵椅絆倒。
她總算想起來了,如今是貓頭鷹時,地面上本該沒有日光,這種光也根本不像日光,它更加熾白,更加耀眼,更加凝聚,如同一道激昂的銀白利刃,直直插入她的眼中。
維爾娜渾身痙攣,她掙扎著起身,聚起全身氣力往前茫然跨去,她碰到了一塊稜角分明的石頭,膝蓋被石塊撞得發青。
維爾娜摔倒在地上,徹底忘了一切,忘記發青的膝蓋,忘記剜心的骨痛,忘記失蹤的妹妹,她只是被眼睛和膝蓋的劇烈疼痛所折磨。
久久掙扎之後,她被一根斷裂的大理石鉤住,再也平衡不住自己,她跌落梯道之中,黑暗隨即吞噬她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