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貝米

再次醒來時，張楚曦的面前是條湍急的溪流，金色的水面上散開深紅血跡，他只能看到這些，因為他的頸椎受損，無法轉動，每次嘗試都是鑽心的疼痛。

他的面前出現一隻腳，不是人類的腳，他的腳趾伸出緊緊扣在地面，腳底沾著一層絨毛，一位人出現在他的面前，一位繪澀人，他和其他的繪澀人一樣他有著凸出的骨頭，兩隻油黃的眼睛仔細的審視張楚曦，只是深陷的眼窩更顯疲態，佝僂的身軀讓張楚曦認定這是一位老人。

那位繪澀人用長矛抬起張楚曦的頭顱，張楚曦感到渾身的骨頭已經散開。

「我想我能救你。」他說，身後的食鐵獸跟過來，嗅著張楚曦的身體，那名繪澀人撕扯開食鐵獸後背的野獸，他的肚子被他劃開一條縫隙，內臟流露而出，他把張楚曦抱在懷裡塞進去。

這是漫長的路途，張楚曦只想吐，周圍血腥的氣味穿破宇航服的面具竄入他的鼻腔內來回攪動，這引來了他胃液不停的翻滾，但是他知道如果他吐在宇航服內自己會忍受一段更痛苦的旅程。

他被包裹，像是在母親的子宮，更形象的說是被擠壓，五臟六腑攪拌在一起，他的面前是一片黑暗，只有一條縫隙冒著白光，他伸出手臂想要觸摸，或許是有人聽到了他的動靜。

「在忍耐一會，除非你現在就想死。」那是一聲低吼，是不清晰的漢語，但他還是能夠辨別，過了一會他感受一切停了下來，然後是一陣呲呲的聲音，他知道那是繪澀人在交流，他們現在應該正在通過那扇鐵門。

直到那條白色的裂縫被掀開，他才能深深地喘息。

現在他在一間低矮的屋內，貝米甚至不能直立，他只能低下頭在這裡行走，屋內是平整的山石壁，銀灰色的牆壁上曲折黑色的雜質，他對望的是另一面山嶽，錫紙一般的皺縮，洞穴似蜜蜂的蜂巢，兩座山壁間道路交錯，幾位繪澀人抬著一隻牛在上面行走。

現在宇航服破爛不堪，所有功能已經失效，還好它的氧氣充足，足夠維持他的需要。

昏黃的陽光直射，竟是如此刺目，或許是因為他在黑暗中呆了太久。

「你受了很嚴重的傷，如果你還想活著的話，就好好躺著。」他把一杯水放在張楚曦面前，張楚曦毫不猶豫的喝下，他的喉嚨像是裝滿了火炭，過了一會他品嘗到了水的味道，十分苦澀，有一種無數只螞蟻在舌頭上跳舞的感覺，奇妙的是他的疼痛感緩緩被驅散。

「我在哪裡？」張楚曦拼盡全力才擠出來這幾個字。

可是為什麼你要幫助人類？他藏在一隻野馬的肚子里，現在他看到它的肚子被刨開，上面乾癟塌下，腸子纏著他的腳，另一端埋在野馬的肚子里，沉默一會，繪澀人不該對人類恨之入骨嗎？

「你會說漢語。」張楚曦十分驚奇。

「我的老師教我的。」繪澀人輕輕地說，「他與某些人類不一樣。」

「我要怎麼稱呼你？」

「貝米，叫我貝米就好了。」貝米的名字張楚曦十分的熟悉，他想起曾經在破落的廟宇內，依稀記起那個一閃而過的名字。

他感覺身體好多了，他看到牆壁被雕刻著細膩的紋路，他愈發的佩服繪澀人的智慧。

黑色將紅色的天空席捲，星辰綴滿夜幕，兩輪新月露出半張臉，把夜空填補。

繪澀人載歌載舞，暗紅色的邊緣泛著熒光，盛滿光亮，他聽到繪澀人在唱歌，雖然聽不懂，但是十分悅耳，音樂是所有種族共同的語言，「他們在慶祝，這次的勝利，酋長的女兒失而復得。」貝米把一塊肉塞進嘴巴。

「你也餓了吧。」貝米把一塊烤熟的肉遞給張楚曦，張楚曦接過烤肉大口咀嚼，他乾癟的肚子咕咕作響。

「我不保證其他人像我一樣的仁慈。」他忽然站起身，走出去，與其他的繪澀人交談什麼，用他聽不懂的語言，然後他們發生了爭執，有人把矛頭對準貝米的脖頸，他舉起了手臂。

她拾起張楚曦咬過的骨頭，放在嘴邊，循著氣味來到張楚曦的面前凝視他，可以辨別那是一位女性的繪澀人，她的頭髮粗壯，像是馬尾，手臂沒有遒勁的肌肉，卻看起來十分有力。

他聽到牙齒在她的嘴裡嚼動的聲音，那眼神向一隻惡犬馬上會向你撲過來，她伸出手，利刃從五指頂端伸展。

貝米走過來拉起她的手，女的繪澀人與他對望一眼，看向張楚曦離他而去，那些人走後來他把血塗在張楚曦的身上，腥臭的氣味在他的身上蔓延，刺鼻的氣味撲入他的鼻子不斷發泄，「或許這些能夠掩飾你身上的氣味，睡覺的時候小心一點，別讓其他人把你吃掉。」貝米警告，這看起來不像一句玩笑話。

「他們是我的妻子，那位長發的女人。」貝米總是閑不住，他似乎在向張楚曦展示他那蹩腳的發音，「我的老師建立這座城市，他建造了這座城堡，指導我們繪澀人守護最後一群食鐵獸。」他開始向張楚曦說他們是如何抵禦人類，一切都好像回到從前。

「你會理解她的，我們的兩個孩子曾經被人類殺死。」他忽然安靜下來。

「你為什麼會幫助我？」張楚曦問。

「我看著你的眼睛，很像我的老師，清澈而單純，我相信你是個好人。」貝米輕輕地說。

燈火依次熄滅，靜寂無聲，風都沒有說話，現在是深夜，所有人都睡熟。

「快點離開這裡。」張楚曦在熟睡中被喚醒，貝米急促地說，「我的妻子想要殺了你。」

張楚曦從床榻走下，他像一個渾身縫滿補丁的洋娃娃，每次行動，無數的傷口在身上開裂，這是暴戾的種族，之前的戰鬥足以說明一切，在這裡他只能相信貝米。

他聽到腳步急促地行走，像是踏在毛毯上的聲音，牆壁上，食鐵獸的眼睛放射出明晃晃的的光亮，他們發生了爭執，貝米被其他人抓起來，犯人一樣被押走，而張楚曦只能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貝米甚至沒有告訴他如何走出去，這裡就是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

他沿著環繞的樓梯向下走，地面陡峭，沒一點火光都把一小段路程照亮，如此平整的路面都是食鐵獸的傑作，他聽到交談的聲音，就像是老鼠在櫥窗上走到發出的吱吱聲，腳步越來越急促向他靠近。

巡邏的衛兵發現了他的蹤跡，他來到張楚曦停留的地方，很快火把聚集又再次分散，像是花瓣合攏又再次盛開，他們敏銳的嗅覺似乎察覺到什麼。張楚曦躲在陰影的角落不敢呼吸，他不敢走動，因為下一秒巡邏的隊伍又會到來。

一條火蛇向他靠近，他能聽到蛇信子在嘴中竄動的聲音，繪澀人發現了他。

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住他的腰肢，懸浮在空中的他透過火光看到一張扁平的臉，黑色的蛇臉上一雙眼球倒映外面的夕陽，這是一隻山嶽般巨大的食鐵獸，甲殼從他的頭部覆滿他的全身。

張楚曦閉上眼，因為他感覺下一秒他便會被吞入腹中，那隻食鐵獸端詳著張楚曦，像是一位孩子從他父親手中接過新的玩具，張楚曦覺得自己想多了，因為他自己根本不夠這個大傢伙填牙縫，他在洞穴的最底部，那陣強大的烈風或許正是他的喘息。

他把張楚曦放到桌子上，山丘一般的桌子，桌面被打磨光滑，一塊整齊的石頭出現在他的面前，整齊的石頭上堆砌著更多的石頭，他環顧四周，發覺這是一間屋子，傢具應有具有，一張床，一張圓椅，牆壁上繪著彩色圖案。

過了一會他似乎玩倦了把他丟在那張桌子上，他身後的巨石被抓起，被他塞入嘴中，發出清脆的聲音，他的耳邊又響起起機甲被嚼碎的聲音，他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現在那隻怪物放鬆了警惕。

在桌子上還有他的玩具，有些木頭雕刻的玩偶，他的手臂是一根幾十人才能環抱的樹榦，還有一些零碎的石子，對他來說，那是一座座山丘。

張楚曦發現一本日記，是電子日記，張楚曦打開，模糊的影子從圓台上顯現，那個人的模樣很熟悉，擁有綠色頭髮，一張長臉，臉上長有雀斑。

「今天是星期三，我是「無業游民」，3078年，我們是第一批來到普蘭星球的人，我就是普蘭星的人，在現實中，我記得我的父親跟我講過，大約4000年的時候殖民過來的，我很興奮看到普蘭星球現在的模樣。」他用手指向周圍的樹木，地上漂浮的瑩草，「現在普蘭都沒有了，這是機械高樓，環境也被改造了，你知道嗎，現在我摘下面罩只能呼吸大約兩個小時，我就會窒息而死，這裡的空氣含量實在太低了，真的難以想象。」他的聲音有點悲傷。

「我現在要看一下下面的各個部落，他們就在這個盆地中。」他扒開瑩草，露出一片金色的海洋圍卷的陸地，陸地上長著樹木，有藍色的猴子在樹榦之間跳動，「很多部落生活在這裡，馬人族，繪澀人，月獅族，還有很多部落，地球的幾十億的年歲里，只有人類擁有智慧，而在普蘭，無數種智慧生物在這裡，但是他們文明很低級，古老的猿人時期的文明。」

「該幹活了，別做這種無所謂的東西了。」暮川走到屏幕面前，擺正了他的礦工帽子，並擺手打招呼。

「這是我的會長，暮川，我加入了晴空公會，他是一個很好的人。」「無業游民」說。

「這才是我們最重要的，他舉起手中的顯示屏。」暮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張楚曦認出那是食鐵獸。

「這是我最喜歡的機甲，風野之息，他用手輕撫，這是我心中的英雄英雄，記得小時候我就經常聽說他的故事，現在我要用他做點什麼。」他說，「月獅族開始了攻擊，他們憑藉自己強大的身體在部落中興風作浪，我要好好的教訓他們。」

風野之息在水中騰起，無形的空氣炮彈在水面升起渦旋，炮彈落在月獅銀色的毛皮上，他的身上像是被掏了一塊血淋淋的肉。

「月獅族的部落被趕跑了，馬人族得救了，可是暮川對我很生氣，他說我不該插手這裡的事情，這毫無意義，浪費了我太多的精力。」他坐在樹洞中，張楚曦認出那是馬人族的樹洞。

「博薩姆。」有位馬人在後面走來，看樣子應該是上一任的酋長，鮮紅如血的絨毛，他不知道她曾經竟然這麼美麗。

「謝謝。」他從那位馬人的手中接過南極果，他一邊說一般咀嚼，「你知道嗎，他把我稱作是博薩姆，就是我們所說的神，當神的感覺很不錯。」